神啊，請把那個討厭的北京還給我吧！_風聞

2月10日，是我宅在家的第十一天。

這十一天我的作息基本如下：九點半到十點爬起牀，看新聞、吃中飯，下午寫稿子，把給公司的稿子打發了就開始刷劇。我奉行“不好的消息白天看”之規律，關於疫情的新聞不論是台灣的還是大陸的都會讓人上火，在陽光明媚下看這類新聞才能讓人對生活有些希望。晚上基本不看需要動腦的、太反映現實的，還珠格格一、二已經重刷完畢。

晚上九點過後是啤酒時間，一邊喝啤酒、一邊打遊戲，但遊戲的戰鬥與戰鬥間、劇情與劇情之間，偶爾會有一些念想出現，遊戲人物扛着大刀痛罵昏官，我在計算機前不住想起某些地方官員；遊戲裏的人物打完反派、拯救了一批水深火熱的老百姓，我伸伸懶腰走到窗前，盯着底下的馬路，有時數着有幾輛車呼嘯而過，有時數落一下家對面的酒店──又沒有客人，招牌的燈還這麼亮幹嘛……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有時突然正能量，告訴自己“人活着怎可能不面對一些意外”，有時突然在心底氣憤填膺：假如當初如何如何、現在事情何至於此，為何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交代。有時感動得要命，有時氣惱得要死，這些情緒每天都在有。

但是這兩天我猛然發現，閉關的前期與後期，還是有不少差異的。

閉關前期，我感恩上天讓我活着，感恩家人健康，去細細欣賞生活中碰到的人與事。

下樓倒垃圾時，同棟樓的一位外國大哥遛着小狗，大喇喇地沒有戴口罩、橘子皮或任何防護措施，就這樣兩手插口袋悠哉地散步，狗兒也同樣悠哉歡快地往我跑來。

我謹慎地保持1.5公尺安全距離，不想開口但又剋制不住地對他喊“你幹嘛不戴口罩？很危險！”

“街上又沒人！”他説，理直氣壯的(中文倍兒好)。

“小心點吧！”我喊，他對我比個大拇指。我在內心搖頭：天啊。

出去拿外賣時，跟外賣小哥説“謝謝，辛苦了，小心啊”，一位外賣小哥聽了這話還抓頭，“不辛苦不辛苦，掙錢怎會辛苦呢。”

去家對面的麪包店買麪包，結帳時隨意説了兩句，這樣子還上班哪，真辛苦。妹子的眼睛瞇成彎月，“還好啦，你也注意啊。”

買完麪包再去斜對角買咖啡，微信支付完畢老闆給了我一塊手工餅乾“你是少見的還出門買咖啡的”，我點頭附和，“哎，不敢走遠呢，也只能在家附近買買東西。”

有天晚上憋不住了，去家附近遛彎，附近的一隻流浪小白貓跟着我小走一段。我走前頭時不時回頭看牠，這條路上靜悄悄，唯有一貓一人，心裏有點暖，在內心跟小白貓説，謝謝你陪我啊。

從台灣回北京那會兒，家樓下除了管理員之外多了倆巡警，一個一個抓着扛行李箱的人登記身分，從哪回來的、有沒有去過湖北──很好，多虧了這個，倆巡警大哥連同管理員一夥，都知道我是台灣姑娘。所以這幾天每每外出回來，都會得到熱情的回應。

回來啦？來量體温啊姑娘，量完安心一點了是吧？

她是台灣的，哎喲怎麼不在台灣多待一點時間呢。

拿外賣啊？現在都訂外賣挺方便的是吧？

對啊、是啊、恩啊──每每微笑回答完，都會在心裏納悶一下，以前不知道您這麼多話啊管理員大爺？

疫情之下，北京城內居民戴着口罩，雖是人人自危，但此刻人與人之間又有着“同呼吸、共命運”的情感。幫別人亦是幫自己，照顧好自己亦是照顧他人。人們害怕近距離交流，但偶爾偶爾碰到生人，隔着口罩又想寒暄兩句。

就算只是簡短的“注意安全啊，小心啊。”

誰説北京沒有人味呢？閉關的前幾天，去除看新聞的怒火之外，我還是品嚐了一把北京罕見的暖暖人情。

閉關前期，我已經打完我的遊戲了……

閉關後期──大約是一週後吧，對滿屏新聞的憤怒少了一些、麻木多了幾分，而對暖暖人情的體察和正能量，則開始變質了。

**身旁的台灣朋友顯然將疫情想象得嚴重萬分，以為北京快陷入人道危機，近日紛紛發來信息問，你有多買點泡麪回京嗎？**要不要寄泡麪給你？甚至一位久未謀面、偶爾聊一二句的高中同學也罕見發來信息，你回京了？三餐怎麼解決啊，很多東西會不會被搶光？超市物資搶得到嗎？

我回了一串信息，**不必寄泡麪，外賣興盛品種繁多，物資不乏啤酒充裕，不只三餐温飽，三圍亦日益增加。**最大的危害有三，疫情發胖和糖尿病。

“外賣都有啊，那很好啊，都不用出門了。”高中同學回了笑臉。

不，你不懂，事情遠比你想象得要不美好許多。

是，馬路沒有塞車，夜晚的人行道也寧靜從容，在路中間跳起舞都沒人看見；整條街沒有孩子的哭鬧、沒有家長的打罵聲，沒有大媽會在我後頭一邊催促“快走啊姑娘”一邊用手推我。看到對面來人了，我們自覺地維持一公尺的安全距離──這不應該是“有素質”的北京嗎？

但是，對面的咖啡店這幾天歇業了，便利店也暫時拉下鐵門，那天晚上二度遇到流浪小白貓，牠喵了聲，我對牠聳肩，沒便利店沒食物，我也沒心情理你了，珍重吧夥伴。

按照過去慣例，我從台灣返回北京後的一週，是與飯友的見面之日。我們可能去商場吃和著蝦膏的意大利麪，或是熱燙鮮辣的鴛鴦鍋。吃完後經過名牌店必得吐槽，天啊竟然還排隊，北京有錢人真是閒得發慌。一人拎着一杯冰紅茶在街頭漫步，看着處處燈火亮麗人潮洶湧，講些“怎麼這麼多人買得起北京的房啊”的垃圾話。

我們會在摩肩擦踵的市區吐槽人多，會在平凡無奇的生活中嘆息生活無趣沒有刺激，但是也未曾想過，某天平凡的生活會成為令人羨慕的日常。

我不懷念大媽推我，我不懷念小孩哭鬧，我亦不喜歡別人離我太近，但我無比懷念午夜場的電影商場的喧鬧大家擠在咖啡店的裝文藝，以及，元宵節時可以去甜品店吃一碗甜膩膩的紅豆沙圓子，而不是戴口罩拿外賣衝回家洗手、用消毒酒精擦門把後，再打開已經煮爛的芝麻湯圓。

吵吵鬧鬧，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原來亦是國泰民安。

週日晚上，下樓倒垃圾，發現月亮又圓了，黃澄澄的感覺離我好近好近。“好漂亮啊”，我自言自語。

“看月亮哪。”有聲音説，這才發現管理員爺爺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也在看月亮。兩個戴口罩的人就這樣用同一個角度看着天空。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好。”我説。

“過一段日子吧，一段日子後就好了。”管理員爺爺手背在背後，看着月亮説道。

恩，一段日子後就好了。

“我上去了，辛苦啦。”進大樓前我對他説。他點了個頭，還是站在屋外看月亮。

在疫情之下，人與人之間會生出一絲惺惺相惜之感。但是，我還是嘆了一口氣。

“唉，好想去人擠人的火鍋店吃火鍋啊。”還有，我好想吃爆米花喝冰可樂，在人潮滿滿的影院，坐在最後一排，看唐人街探案三！

唉，好懷念那個人擠人、吵吵鬧鬧、小孩子哭哭啼啼、情侶吵架喳喳呼呼的北京啊。神啊，請把那個討厭的北京，趕快還給我吧！

週日晚上我媽打電話來，本來不想接的，但一想到有多少人來不及見家人一面……立刻接起來，聽着她唸叨“就跟你説不要回北京啊”，聽了三十分鐘。很難得地，我沒有説“好啦好啦不説了。”

願你****我年年歲歲平安如舊，朝朝暮暮團團圓圓。

最後真心叮嚀大家：去穿一下牛仔褲吧，要穿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