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薦 | 階級社會里,誰愚弄了誰,誰寄生於誰?_風聞
娱志TheReview-娱志TheReview官方账号-用我们的方式爱娱乐2020-02-11 14:23
作者 | 六月
編輯 | 果子
本住在黑暗、潮濕的半地下室的金家一家四口,基於大兒子前往IT公司老闆樸社長家應聘課外英語教師的契機,利用操縱富人一家的心理、熟人之間的信任紐帶和自身的計劃與偽裝天賦,最終全部在富人家庭謀得一份職務。他們每個人冒充一個角色,每人都有一個宿主,故而成其“寄生蟲”一説。
《寄生蟲》(又譯為《寄生上流》)為韓國摘得第一個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的電影,如若單説詬病貧富差距和社會階級鴻溝的立意及編排,或許並不能達到所謂別出心裁。有人批評奉俊昊的處理設計感過於濃厚,隱喻過於直白,但於我看來,正是這種規整到每一個鏡頭的每一個角落都存在解讀空間、如九連環般精密設計的電影語言完成了“奉俊昊式”個人風格的塑立,完成了其對細節、對符號、對畫面獨樹一幟的詮釋。而《寄生蟲》商業電影的元素,將這種風格拉至大眾視閾,並能夠被他們所理解。
然而,導演對人性的冷酷處理和對劣根性的暴露卻仍是讓我有一絲心驚。在奉俊昊的鏡頭之下,無論是“窮人”向上溯回無果,還是“富人”無過失狀態下被殺,上帝視角的你我都被安排在一旁冷眼相覷,致此殘局的合理性因素,即兩方羣像的劣根與原罪早在此前已被大肆鋪墊,故而你我都無從對其中任何一方產生同情或理解。奉俊昊擅長刻畫小人物,卻從來都是決絕不加情感地去刻畫,人物在影片中也成為符號,以達成對冷峻的現實問題的控訴。
其實,前半程過於順利的基澤一家的“寄生”過程必然註定着之後將要發生的“反轉”。我受金基宇和他朋友敏赫過於相似的、愛上多蕙的任職經歷影響,本以為最終的出口仍是富人的勝利,他們精心設計一場不斷複製的守株待兔的遊戲,讓“寄生蟲”們落入圈套以滿足階級趣味。但是《寄生蟲》的走向卻真實地就縱容“富人”天真近似無邪,最終成為底層“蟲”之間為爭奪“宿主”資源自相殘殺的一場鬧劇和“寄生蟲”自卑與仇富情緒積蓄到頂點後爆發的復仇故事。
**這其中潛含兩層我不曾預料的邏輯思路,這也有可能同樣是其他觀眾感受到的,也是《寄生蟲》帶給大家的意料之外。**上流社會和資本巨鱷是韓國影視作品中經常出現的體裁,常規的處理方式往往是讓財閥家族或資本企業內部暗化,變成勾心鬥角、阿諛奉承的名利場,以此達成對上流階層的想象和判罰。而《寄生蟲》則另闢蹊徑,樸社長一家在影片中的形象單純天真,被“寄生蟲”肆意妄為地操縱着心理和行動,成為被欺騙和“無辜”犧牲的一方。他們雖然也有人性的小算計,譬如在支付基宇的家教費用時,女主人猶豫片刻從原本準備支付的信封中又抽出幾張支票,卻告知基宇給予給他的費用是高於他朋友的,又譬如樸社長在決定僱傭基澤做司機前,雖嘴上一直強調讓基澤放輕鬆,然而手中一杯將滿的咖啡卻是在暗自測試着基澤的駕駛水平,但這種虛偽或矯飾總歸不算太過“出格”,也沒有跨越道德或是法律底線。
相比於被戲劇化和極致化處理的底層“蟲”類生活,上流的日常生活顯得更加自然,但正是因為這種稀疏平常,那條根植於上流內心和舉止中無意流露出的階級鄙視鏈才愈發真實和殘酷。染上廉價的氣味便永世不能消除,家中的“窮味”比高檔酒瓶碎裂滿地後殘留的“酒味”更加易於覺察,年紀最小的多頌最先發現基澤一家四人氣味的相似……階級的區隔不言而喻。又或許更本質的將樸社長一家刻畫得單純的原因在於,富人身為“IT社長”仍屬於新貴,與真正影響韓國經濟命脈的財閥世族還相距甚遠,他們在上流社會的層級中也屬於“涉世未深”的那一類。
有更高的大廈,就有更深的地下。《寄生蟲》對底層“蟲”類社會的塑造同樣出乎意料。電影的轉折從雨夜原管家雯光的突然探訪開始,由她在地下室的怪異舉止揭開那扇通往“地下的地下”的暗門。不斷向下跨越三層階梯的長鏡頭勾人心絃,預示着這是將要觸及“秘密”的時刻。這樣的空間結構不禁讓我想起雨果對中世紀地牢的描述,地牢的典型設計是中央還有一處更深達四五十英尺的地方,**在雨果筆下那是一處“與其説是一個囚室,不如説是一口井”的“只進不出”的地方,誰從這個洞口跌下去就不能夠再走出來。**他道:“這一點對囚徒很重要。假如他想活着,這條洞口意味着一條死路;假如他覺得活得厭煩,這個洞口就是出路。”對於寄生一族而言,半地下的疲累掙扎、陽光稀鬆的苟延殘喘、對共生身份的無謂追逐倒也未必比更深入地底、作別人世的“奴性”寄生輕鬆幾許。而聯繫起整部電影中的空間結構,富人家位於高地,窮人家位於半地下,同是透過一扇玻璃窗獲得陽光,窗外的景象卻大相徑庭,窮人“向上”要爬過綿延的階梯和上坡路,被“驅逐”時則是狼狽地向下逃竄,“上”與“下”的空間對比也是十分清晰和連貫的。
讓我稍感詫異的是,在寄生蟲的派系之中也出現了權力結構的置換。當現任管家忠淑發現了原管家雯光和她丈夫寄生於富人家的秘密時,立刻擺出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的姿態,執意要去報警;而當偷聽的基澤一家另外三人失足摔下,四人通過詐騙寄生的畫面被取證,雯光和其丈夫又立刻翻轉成為權力所有者,上一秒的屈膝求生到下一秒已是指點萬千。這因權力極速置換而顯得十分荒誕的場面,打破了觀眾下意識對兩個寄生家庭能夠相互理解、相互扶持以謀生的“美好”期冀,比起我們通常被灌輸的勞動人民同甘共苦的品質,爭奪權力和資源、惺惺作態揮霍當下可能更是叢林法則下的赤裸現實。
説到這,不得不多説幾句《寄生蟲》中的政治諷刺,雯光騎坐在丈夫背上模仿朝鮮女主持人播報口吻以及基澤在向樸社長吹噓自己的駕駛技術時特意形容“三八線以南,小到衚衕都瞭如指掌”,都是十分刻意的政治立場的訴説,談不上高級。在我看來,奉俊昊關乎電影主線的階級鴻溝的諸如“石頭”、“氣味”、“計劃”之類的符號都算不上隱喻,更像是坦白地一環接一環地告訴你我在這裏又作了比喻,你可以稍加體會一下。但是就像人們分析《漢江怪物》一樣,我總覺得奉俊昊的野心和表達慾望可能並不止於此處,聯想韓國的殖民地和現代化歷史及經濟“寄生”風險,再看那別墅裏開闢出的類似防空洞作用的地下室、童軍多頌的印第安情節、美國製造的可以保證質量的帳篷和南韓企業攻佔紐約的畫報,是否又能另有一些隱喻式的解讀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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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東師範大學傳播學院學生娛評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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