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李醫生,以及由此聯想到的一個基本問題_風聞
ss1942-2020-02-12 15:27
我之前在各種社交媒體對着我的親朋好友反覆地説反覆的講:網上的消息放了三天,複雜和重大的放個一週,一般真假自現,我們已經吃夠了虛假信息的苦頭。那天晚上看到李文亮去世的消息,我很難過。但是我始終沒有想到連李醫生去世這種事情都可以作假,無數的人為了名為了利,在人家活着的時候,就發佈人家去世的信息,只為了一撥流量或者別的什麼的東西。連一位醫生的生死的消息都需要放一放才能知道真假的話,那真TM………。
而我們當中的好些人,恕我直言,您可能不知道也不關心李醫生是因為什麼原因接觸到病毒去世的,也不知道也不關心李醫生當時到底散播了什麼樣的消息,同樣不知道不關心李醫生到底走沒走。無非只是把這樣一個所謂的“消息”,作為自己情緒發泄的一個出口,不論這個情緒是恐懼、哀傷還是憤怒。往小的説我們不過是陷入另外一個網絡輿論操作的坑,往大了説往陰暗裏説,算不算咒人家死啊?即使我相信絕大多數人不是這個想法,我也不揣測其他人的想法。
李醫生是個眼科醫生,他在明知確實存在傳染性疾病且整個醫院的防護可能都不甚不到位的情況下,依舊頂在抗疫一線(拜網上及其混亂的真假消息所賜,我找了很長時間才確定他是在抗疫一線被傳染的),醫者仁心,堅守崗位,不幸染病,直到2月7日凌晨去世。這是真英雄、真戰士,甚至我覺得他可以算上烈士,比那些某些以政治立場為藉口臨陣脱逃的小布爾喬亞廢物可高的不知道哪裏去了。我覺得這是我們真正應該紀念他的地方。
跳出對李醫生的悼念,我認為還有一件事情同樣需要網上的芸芸眾生關注。前面我就説過,很多人未必知道也未必關心李醫生到底在網上傳播了一些什麼,幸好我當時存了張截圖:

結合現有的信息,李醫生在發佈這條信息當日看到了一分檢測報告,顯示“,顯示檢出SARS冠狀病毒高置信度陽性指標(此處為原話)”,我諮詢了一下,這句話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一種和SARS病毒很像的病毒”。
從這個角度説,李醫生是不是屬於傳播不實信息(為了避免無謂的爭議,我在此處避免謠言這個詞)?我不是專業人士,對於公安局的做法是否合適我無法置評,他的行為帶來了什麼後果我也沒有足夠的能力進行分析,僅摘錄一段上海復旦大學校友會、法律界同學會、醫藥醫務界同學會致武漢市公安局的公開信(我不確定發了沒有)的一段話:
“我們知道,李醫生在他的同學微信羣披露的“確診7例SARS病例”的消息並不十分準確嚴格,但在疫情如此緊急的情況下,要求他把一切都搞清楚,甚至把新的病毒的序列分析完再發聲,顯然是不合理的。危機降臨時,如果真的把人民生命安全擺在第一位,則應該在第一時間發出警告,讓人們提高警惕,然後再探究危機的性質及危害程度,這才是最正確的選擇,這也是李醫生的專業素養和良知的一種體現”(我無法判斷這句話是否公允,反正比我能説的更專業和全面,摘抄出來僅做參考)。
我直説我的觀點吧:在這件事上,李醫生在已知有全新病毒患者的前提下,就是造了一個“專業的、有部分符合真相的謠言”,他確實做錯了這件事。他哪怕在羣裏説的是“華南海鮮市場確診了7例和SARS很像的病”,不論公安怎麼處理,輿論怎麼理解,我都認為他做的對!但是即使如此,他任然是一個值得我尊敬的英雄!拜託,雖然都是成年人了,我卻一次次的發現好多人總是不能接受一個英雄犯過錯誤,不能接受一個正常的組織有漏洞。
我能想到幾種反對我觀點的意見:1、李醫生隨後也在羣裏改口了,是相似的病而不是SARS;2、你行你上啊,你啥也不會,逼逼賴賴什麼;3、人家客觀上真的引起了公眾/部分專業醫生的重視,(正如上面的信稿所説)真的可能救了很多人,你有什麼資格指責人家!
我的回應如下:3、我明確説了,這個事情的後果、結論我無法置評,局外人,外行,當鍵盤政治局既不是我的愛好也不是我的所長,沒有足夠的信息,我什麼也説不了。2、我也確實不當醫生,我在之後兩天也看到了這個消息。雖是外行,但我也知道“SARS是有疫苗的”,病毒可能會變異,但是有疫苗的病毒和全新的沒有疫苗的未知病毒是兩回事,假設決策層真的接受了SARS的説法(當然決策流程不能這麼隨意),最安全的做法就是緊急投資擴產疫苗大規模接種,會發生什麼我不知道,但我一個外行也可以確定至少是沒用。最後是1,李醫生確實後來在微信羣更改了信息,但是壓根沒有人傳遞出去,所有沒有和他有直接交流的人,只記得他的第一張圖,甚至我確定很多人在他去世之前都沒有看過,不過是你傳我我穿你。這就是互聯網時代我們面臨的一個重要的新問題:碎片化和有意識地引導讓你根本沒有機會獲得完整的信息。在這個時代,所謂“這個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塵”的梗根本玩不下去,因為總有人在看到全文的情況下,只截前半段傳播出去。這才是我們必須解決的問題。
我可以確認的是沒有人喜歡謠言,但是信息時代,有人為了錢,有人為了名,有人因為無聊、私仇、善意或是其他什麼原因散佈各種不實消息在網上,就這半個月隨便舉幾個例子:1、“山川異域、風月同天”,日本漢語水平考試HSK事務所是一家孔子學院下屬機構,雖然確實有很多日本機構和朋友也通過它們給我們捐贈了物資,但是拿着個説日本社會的漢語水平高就很奇怪。2、某市長帶了一塊縱橫四海的手錶,不管公眾對這位市長的觀感如何,他有什麼罪和錯,但是虛構一款不存在的表,就是假的。3、昨天最著名的NASA梗,稍微有點物理基礎的人都應該想的明白,笤帚立不立和重心位置有關而和引力無直接關係,但還是有人相信。
你可以説立個笤帚,大家無聊的閉關生活樂呵樂呵,相信了謠言也無傷大雅不影響生活。你可以説李醫生雖然説得有瑕疵,但他的本意是好的,結果也可能偏好。但是如果一個謠言對你的利益產生影響了呢?對人命產生影響了呢?最早有人在網上呼救説自己被傳染和拍醫院放任屍體在走廊被證偽,隨着之前幾年類似假消息的積澱,隨後很多公眾對類似信息都採取了不信任、質疑、嘲諷的心態,直到那三個表兄妹同時悼念自己的親人因為採用了三種不同稱謂而被人攻擊的網絡暴力事件。有多少人真正的求助信息因為大家基於虛假信息產生的不信任被忽視?沒人知道,很多人也沒興趣知道,這怎麼算?一個雙黃連,一個媒體爆出來,基於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病毒的恐慌,一夜之間斷貨,囤貨的費錢無法出手止損、真的家裏有咳嗽發熱的買不到,病情嚴重了只好去醫院治療,好死不死交叉傳染了新的病毒,怎麼算?
今天最新鮮的兩條消息,一條是社區老年患者通過公交車被送醫途中無人照看,條件極差,有記者隨同錄像調查,標出了時間地點路線和細節,引起了公眾的注意。另一條是一個老人在社區跳樓自殺,但是原因是據小區其他人介紹,因為得了肺炎無人管所以絕望自殺。且不論這兩條消息真偽,但是現有的環境逼得我們無法確認真偽,導致的結果無非兩條:要麼真實的信息無法傳出或傳出滯後,幫不上真正需要幫助的人;要麼大家都津津樂道於自己願意相信的信息,生氣歸生氣,睡一覺拉倒。
別和我扯什麼網絡時代就需要信息多交流交叉比對才能自證真偽的XX理論,現實已經無數次的打了這個理論的臉。多少假消息傳播的時候百萬+,闢謠(哪怕是正主闢謠的時候)沒人看,人有的時候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這也算是個人性吧),十年二十年之後,假的可能在網絡的印記中就成真的了。我只見過有心人、無心人、熱心人在興奮、狂熱、陰暗、擔憂、熱心的轉發,卻鮮有人為自己發錯的東西道歉,哪怕只是在一個小小的聊天羣裏。必須承認一個現實:絕大多數人,即使在網絡時代,並不能作為信息交叉比對的服務器,而只是一個個不論真假的散播無線路由器。
那麼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們自己能做到的無非就是:
1、收到一個信息,先用邏輯想一想有沒有明顯的常識問題,想不明白的先放一放,抑制住自己發言的衝動。就和bilibili網站上的一個視頻一樣:信息就像是病毒,當每個人的流動(傳播)期望高時,什麼都擴散的快;當每個人的流動(傳播)期望低時,什麼都擴散的慢。事情是兩個事情,道理是一個道理。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86478875/?spm_id_from=333.788.videocard.3
2、想要發送一個信息,實話實説,別一分真實、兩分誇張、三分假設、四分想象,構成十分故事。比如我知道監獄有一個盜竊犯越獄逃入市區,我不能因為善意的希望大家警惕直接説十個殺人犯組團搶了武警的槍彈越獄,竄入市區報復社會。這裏除了有人越獄是真實的,其他都是虛構的……極端的例子大家都好理解,適度的誇張也是問題。
也許會有人説“就你嘰嘰歪歪屁事多、要求高,説話真累,這是不是嚴於待人寬於律己”,必須承認,信息化時代信息只會越來越多、不可能越來越少,趨勢不可逆,我們沒有辦法把人類拉回遠古時代。我們也沒有辦法阻止有組織的謠言的散播(不論是因為什麼原因),如何抑制他們不是我們的基本工作,我們能做的無非是自己做到一個謠言緩衝器和真相發佈器,既然是要求自己的道德問題,那它的問題不再是高和低難和易,而是您是否真的討厭謠言。既然討厭,就應該儘量去避免。
我們絕大多數人和李醫生一樣,在某各領域是專業的,遇上專業的事,一定一定要言之有據,嚴謹發聲,多嚴謹都不為過。我們絕大多數人和李醫生一樣,生活在一個區域,遇上身邊的事,一定一定要有一説一,把事説清,多無聊也不誇張。不是説不能説錯什麼,比如有時候所見未必真實,但是不能在修飾或誇張了。
站在這個邏輯上,同一件事,我尊重張醫生的原因是她第一時間確定了是一種全新的冠狀病毒之後,不顧反對意見(沒有任何信息顯示這種反對意見是基於科學的認知還是行政上的恐慌顧慮)堅持上報,把真實信息傳遞了出去。
我熱愛自由,相信言論自由的是基本人權,但是我從來不相信所謂的言論自由就是不用負責和沒有義務的言論“自由”,也不相信“天賦人權”這種鬼扯。從古至今,人類的每一項權力都是人自己鬥爭爭取來的——是人類通過工具和火從其他動物那裏搶來的,是地主通過鐵和血從奴隸主那裏爭來的,是資本家通過槍炮和資本從地主那裏騙來的,是社會主義國家用八小時工作制和革命從資本家那裏逼出來的。我們想要更美好的明天,更自由的生活,是求不來的,是從一點一滴小事做出來的。我們的言論就是其中之一。我本人朋友圈和其他社交媒體不設時限和可見圈就是基於這個理由。酒桌上吹牛是一回事,公共場合發言是另一回事,一邊説謠言好討厭、公信力怎麼這麼低、人和人之間怎麼都沒有信任,卻一遍樂呵呵的複製黏貼一些自己壓根不知道真假的消息,這是怎麼一種荒謬。
即使我們無法保證每個人都能不自發的造謠,但是當大多數人能做到的時候,絕大多數問題也就不會發生了,這是不是和打疫苗很像?當90%以上的人打了疫苗,那麼剩下10%的人不打也基本安全了。病毒生態也是一個小社會啊:)
比如最近網上有流傳上海在建隔離醫院,雖然我在第一時間是傾向於相信的(求生本能麼),不論是未雨綢繆還是亡羊補牢,上海建一個專門的隔離醫院很合理,但是我相不相信是一回事,在沒有更多信息之前、沒有現場去觀察調查之前,我不會在網絡上散播這個消息,即使別人已經傳的滿天飛了,我也不能,這就是我們對自己可以提出的可行要求。隨手拍個工地照片很方便,你倒是下去問一下工作人員確認一下用途呢?年三十那段上海環球港視頻大家都忘了麼?一個人錄了段像,説環球港裏被拉出了一個確診患者,真相是什麼呢?如果不專門查資料,我相信很少有人知道或在乎。但是如果我們每一個人自己無所謂、自己不在乎,我們就沒有理由要求別人、媒體、政府來負起這個去偽存真的責任。
往大了説,代議制民主從來不是人類社會天然存在的,也不可能永存於世,甚至在我的觀點裏,代議制民主,既不代議,也不民主。世界天天在變,經濟生活如此、政治生活也如此,問題是,我們是否為此做好準備,哪怕只是在一個小小的言論方面?我們能否能夠真正的主觀上為自己的言論負責,而不是靠政府暴力的懲罰和輿論無關痛癢的譴責。好消息是:在最近十年裏,網絡輿論場存在肉眼可見的進步。壞消息是:歷史從來不會因為人類沒有準備好就不往前推進。某種意義上,我不反對網絡實名制的原因也在於此,在公開場合發表看法,不論是政治還是生活,就應該署名,吐出個唾沫就是個釘,我的觀點只要經過思考發出就應該讓別的人、組織、政府看到,獲得支持/反對。別扯什麼個人隱私,也別拿個人隱私這個基本人權給自己的“噴糞”行為遮掩。當年哪些酸臭味十足的民國文人教授都不懼怕特務的子彈而要發出自己的聲音,我是不信我們這些物理/精神上的泥腿子還不如那些穿長布衫的?
最後,在我認知裏,看了一段閲兵就覺得祖國好偉大好震撼好有信心和看了一個暗黑消息就覺得祖國好黑暗要完蛋信心全無的兩種人,其實是一類人:沒有常識和世界觀的XX。誠然信心和信任很寶貴也容易受到破壞,但是一個正常的成年人對於世界的看法對於社會的認知必須是建立在對常識有基本瞭解的基礎上的,看到光明,見識黑暗,直面問題,做出判斷,然後信心滿滿/陰鬱消極的面對一切。從這一點上説,我從李醫生張醫生和無數犧牲或健在的醫護人員身上,從哪些社區幹部、公安幹警、快遞小哥身上,從我的那些堅守在國門一線的親朋好友身上,看到是信心和希望。
請原諒一個普通人絮絮叨叨邏輯有瑕疵的發言,我畢竟不靠這個吃飯;也體諒一件事正過來反過去的一堆例子、反證和假設,這個屬於職業病,沒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