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後無藥可吃的慢性病人,承擔着猝死的風險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20-02-12 14:08
文章來源丨BIE別的
1 月 31 日下午,陳一(化名)在朋友圈發佈了求藥信息 —— 安閒拉莫三嗪片。自從去年確診為反射性癲癇綜合症病人以來,陳一必須每天服用這種藥。這時,她手裏的藥僅夠繼續服用三天,而封城結束似乎仍遙遙無期。如果斷藥,前期的藥物治療將功虧一簣,隨時有全面性發作的危險,特殊情況下還可能猝死。
我們採訪了陳一,她從發現藥不夠,到線上求藥、多方打聽,經歷了漫長的焦慮和恐懼。幸運的是,最終她拿到了藥物。而像她這樣的慢性病人還有很多。封城情況下,有陳一這樣幸運的人,從親戚朋友的幫助下拿到所需的藥物;有人花一天的時間,走訪醫院和相關部門,開出通行證,驅車去外地拿藥;還有人迫於疫情的嚴峻形勢,決定暫時放棄求藥,即使不清楚斷藥將會帶來何種風險。以下是筆者根據受訪者口述整理的故事。
21 號中午,原本是我們公司準備開年會的日期。我帶着五位同事準備了舞蹈節目,已經排練了十天。21 號早上,我們在化妝室等化妝,我突然接到領導電話:“公司已有兩人確診,2 人疑似感染,年會取消,你們趕緊回家。” 我當時第一個想法是為年會排練的節目功虧一簣了,有點不甘心,覺得對不起辛苦付出的同事,但最後覺得 “還是命重要”,就買了當天的票回去。
我家在湖北省孝感市雲夢縣,從漢口火車站到雲夢站只需要 38 分鐘。到武漢站的時候是晚上六點半,人很多,車站已經啓用了紅外熱像監控,只有極個別的人沒戴口罩。回家的車上,大家看起來都很緊張。第二天一覺醒來,我從朋友圈和微博看到新聞,感受到疫情的嚴重性,決定 23 號和爸媽一起去買生活必備物資,之後開始禁足。29 號,雲夢封城了。
在家基本上每天刷微博,把微博看到的物資對接信息發到朋友圈裏,這麼過到大年初六。初六早上,我吃藥的時候發現,剩下的藥只夠三天的量。上網一查,大家説距離封城結束至少還有兩週時間。我有點慌了。這件事打破了無聊的 “閉關”,我們一家跟着開始着急。
我是 18 年五月份確診癲癇的。18 年大年初八,上班第一天,在工位上坐了六七個小時,下班前我突然抽搐,然後就昏過去了。同事幫我打了 120。我當時意識基本沒有了,但模糊感覺被抬上了救護車。
本以為是太累了沒休息好,加上腦 CT 也顯示正常,醒了後我就直接出院了。直到 4 月份又被 120 拉走……那次就做了全套檢查,最終被確診為反射性癲癇綜合症。醫生告知,癲癇患者若接受藥物治療,就與慢性病人一樣不能中斷,若不聽醫囑臨時中斷,輕則會經歷頻繁的 “小” 發作,重則前期的治療作廢,引起更頻繁更嚴重的全身性大發作,特殊情況有猝死風險。
醫生開的藥(全部圖片來自受訪者)
之後我每天早晚固定吃藥。其中安閒拉莫三嗪片是一種新藥,屬於管控藥範圍。剛開始服藥時,經常會忘記吃晚上那次。有一回熬夜到很晚,忘記吃藥了,坐在牀上病發作了,緩了十幾分鍾才好。從那之後就不會忘了,實在不敢掉以輕心。
有癲癇這件事,即使是親近的同事我都很少講,除非關係真的非常好,或者我在同事面前發作過 —— 我會害怕別人對我的憐憫或唏噓。畢竟癲癇在常人眼裏有個不好聽的名字,羊癲瘋。我很害怕在人多的地方突然發作,因為出現過這種尷尬的情況。有一次地鐵門快關了,為了衝進地鐵我緊張地快跑,慌張之後 “小” 發作了。我找了個旁邊空的地方蹲下:“小” 發作時會嘔,會失神,也可能摔跤。我不喜歡別人朝我看過來的目光,他們會以為我喝多了吧。
還有一次跟一個不太熟的異性朋友去看災難片,因為場面太 “壯觀”,不知不覺我又 “小” 發作了,有點嚴重。我的嘔聲有點像哭也有點像笑,在電影院裏引起了小小的騷動,真的丟臉。緩過來後,這位異性朋友把我送回了家,我沒告訴他實情。後來我拒絕了與他見面,面子這關,我過不去。
這個藥我持續服用三五年後,如果控制得好、不發作,就可停用,算是康復了;治不好,就要吃一輩子。可眼下我怎麼辦?若我中斷吃藥,可能隨時 “大” 發作。一來會讓家人擔心;二來 “大” 發作時我又是咬舌滿嘴是血,又是呼吸不暢,加上全身僵直後,肌肉痠痛軟弱無力,十分痛苦;三來若真是昏迷不醒,就得送醫院 —— 讓家人暴露在感染區下,我不忍心。
我本來的計劃是初七返回武漢時再去拿藥,但沒想到現在出不去了。我們只能開始想辦法。
1 月 30 號當晚,我給家裏的微信羣和幾個好友發消息,請大家幫忙打聽醫院和藥店。31 號一大早,我沒睡好,很早就醒了。叔叔打電話過來:“我開藥店的同學説縣城裏的所有藥店已經被管治,不讓單獨開門。” 接着,朋友們陸續也反饋了消息:“藥店無藥/縣裏三家醫院都沒有藥。”
收到這些消息的時候,雖然已有準備,但我心裏還是涼了半截。當時還有一絲希望,就是我剛開始服藥時,有一次週末回家忘記帶藥,曾經和媽媽碰運氣地跑到縣醫院門診大樓後面的一家藥店,買到了拉莫三嗪片。朋友也沒人提到縣醫院藥店的具體情況,於是我跟我媽決定冒險去縣醫院問一問。
這是回家十天以來我第一次出門。中午的雲夢像凌晨三點的雲夢,除了幾個賣菜的攤位,街上幾乎沒有人,門店也是緊閉的,一切都好不真實。自從出生以來,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雲夢。
主幹道上沒有汽車
媽媽騎着她的小摩托,帶我來到縣醫院。縣醫院大門只開了夠一輛車進出的寬度,旁邊設了提示牌,旁邊設了提示牌:“凡進入院區者,必須佩戴口罩”。我先去了上次買到藥的縣醫院藥房,卻看見藥房旁邊的告示牌:“發熱患者通道” —— 這個活動板房的醫院藥店被改成了發熱門診。
不復存在的藥房
我當時特別害怕,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離死亡這麼近。
沒有辦法,只能到縣醫院的內科門診掛號。醫護人員拿着紅外體温儀在我額頭上掃了一下,放行之後,我一路小跑進去。雖然病人寥寥無幾,但我一秒鐘都不想多呆。醫生查了系統後,明確地説:“沒有藥。整個系統都查不到。” 我強調了一遍這藥的重要性,醫生仍然表示沒有辦法。
當時我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也只能和媽媽先回家,寄希望於其他途徑。
回到家後,我與家人發現無法網購此藥:網購需填寫處方,但病歷留在了武漢;而且湖北省內不能發貨。放棄了網購藥品後,我們一家在焦慮中理了理思路:兩條線,線上發朋友圈和微博求助,線下繼續打聽能買到藥的其他醫院,並聯系外地的朋友問他們能否開藥寄出。
求助微博發出後,雲夢同盟會幫忙轉發。有熱心網友給我建議:可以打電話給食藥監局。我決定再等等看親戚朋友的反饋。下午 4 點左右,我的好朋友告訴我孝感的醫院可能會有藥,因為之前賣過。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打字的手都在抖,“總算有點着落了”。但當我們開始詢問如何開車去孝感拿藥時,發現即使開車到孝感也就二十多分鐘,但封城了不讓開車。
媽媽是社區舞蹈老師,她在舞蹈學員羣裏發出求助後,一位恰好是衞生局工作人員的學員告訴我們,要攜身份證、病歷(或相關證明)、醫院出示的無藥證明、駕駛證/車輛行駛證等資料,去防疫指揮大隊開通行證。憑藉通行證,交通管理部門便會放行。
31 日,以為一切差不多水道渠成了,我打算第二天帶着身份證,去縣醫院開證明,然後去孝感拿藥。這時孝感優撫醫院的工作人員發來微信,“你們不用過來了,剛剛我問了現在在醫院值班的同事,我們現在沒有這個藥了。” 同一天我收到來自安陸、應城、大悟和孝感市的消息,有藥店的老闆、有醫藥銷售、有醫院醫生,全部表示:“沒有這個藥。”
那天感覺好戲劇,一整天的情緒都像在坐過山車。到最後我已經沒有力氣,決定放棄了:“死就死吧。”
2 月 1 日一覺醒來,我再次感覺一座大山壓着自己,喘不過氣、精神緊張,隨時有可能再一次發作。
躺在牀上,我開始回覆關心我情況的消息,這時看到嬸嬸的信息:“問到了,中醫院有“。之後表姐在也羣裏發了 2 盒藥的圖片,她那邊也找到了。表姐常年不在雲夢,她辛苦了一天才打聽到原來中醫院是有藥的。
我除了感謝幾乎顧不上跟嬸嬸和表姐多説什麼,馬上去了中醫院,不敢再等。拿到藥時,我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 —— 自己又能正常活下去了。
隨後幾天,很多有類似情況的朋友開始微信問我:沒藥怎麼辦/怎麼開通行證。
向我打聽管控藥怎麼開的老鄉
我在武漢的室友是麻城人,她在孕期,但是貧血,需要持續打針依諾肝素鈉注射液,如果不打,對自己和胎兒都會有極大風險。她的老公在當地指揮中心開到了通行證,驅車到武漢出租屋內才拿到藥。
還有一位朋友的媽媽,曾患腎病,使用大量激素類藥物治療,雖然治癒但留下了後遺症,需要長期服用治療貧血和骨質疏鬆的藥物。醫生告誡説,如果長期不吃藥,會全身疼痛,腿部尤為嚴重。武漢嚴重的疫情讓她決定暫時不出門去醫院拿藥,因為即便去了醫院,也有可能面臨無藥和交叉感染的風險。雖然不知道長期斷藥會不會出現醫生所説的情況,但眼下,她決定先扛一扛。
最後,**雖説自己早就因為這個病在鬼門關走過好幾次,但這次的恐懼卻最為真實。**原本可以避免的情況,卻因為種種原因,險些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這樣的慢性病人還有很多,希望這次疫情能快點過去,也希望大家都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