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同天”刷屏,只是“有些人的文藝心激動了起來”?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0527-2020-02-13 10:50
日本為中國疫情捐獻物資的同時,彷彿開了場“詩詞大會”,也在國內引發了不少討論。
微博上一個段子。
有人看了慚愧,覺得相比之下,我們的土味標語和口號顯得太不美了。
日本舞鶴市馳援大連,物資上的標語出自王昌齡《送柴侍御》:“流水通波接武岡,送君不覺有離傷。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之前還有“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等句。
某省級機關報則評論“山川異域、風月同天”的火爆,是“有些人的’文藝心‘激動了起來”,“和疫情的情緒不搭”。
道理是這樣的嗎?
我們自己丟掉的寶貝
去日本旅行過、或是對日本文化有一些瞭解的朋友,對那裏存有的一些中國文化痕跡,都會有印象。
日本畫家東山魁夷為鑑真所作的隔扇畫
有一次去日本採訪一位導演,一進門,就看到他已經在桌子上擺好了紙和筆,不禁會心一笑:果然,只要看到翻譯為難,他就立刻俯身把他的話用漢字寫下來,大家立刻就準確會意了。
如果你翻看清末民初,中日名人之間的一些交往,像梁啓超、袁世凱等人的故事裏,很多與日本人無需翻譯在場的“筆談”,都是得益於對方的漢文水平。
對日本傳統的精英階層來説,讀中文典籍、寫中文詩歌、乃至書法、篆刻,都是很重要的修養,一直綿延不絕。
雖然在“二戰”後冷落了下來,但仍然痕跡重重,藕斷絲連。
東山魁夷所畫的《黃山曉雲》
日本初中二年級開始學習漢詩,俳句、短歌等,初中三年級開始學習《論語》《史記》的一些章節。到高中,還要繼續學習很多名篇。
像白居易、王維等人,對日本影響都很大。
當然,他們也不可能人人都懂漢詩,像這次詩句的選用,大概也是請教了行家裏手——重要的是,它的結果熨帖得體、莊重優雅。
應該感謝日本友人的用心。
**無論如何,它都提醒了我們:**漢語,是一種多麼美的語言。
源出於我們的風雅,被自己丟掉了。
**原因有很多。**一個重要因素是有一類僵化的語言搶佔了心智:
“堅定信心”“真抓實幹”“全面開展”“不斷加強”……
這種文件八股,總能洋洋灑灑。
長滿雜草的地方,
就很難再有空隙開出花朵。
作家汪曾祺寫過一段話,説的也是這個意思:
有人對“紅杏枝頭春意鬧”有意見,説:“杏花沒有聲音,‘鬧’什麼?”
“滿宮明月梨花白”,有人説:“梨花本來是白的,説它幹什麼?”
跟這樣的人沒法談詩。但是,他可以當副部長。
但在這個過程裏喪失的,不僅僅是詩意。
不是語言雅俗的問題
“日月同天”這些句子刷屏,既源自修辭之美,也是在疫情引發排外氛圍下, 以同理心帶來了鼓舞。
它首要的不是語言的雅或俗**,而是人情味。**
比如,日本第一班撤僑包機回國後,被隔離在千葉縣的酒店,當地人不僅沒有嫌棄,還有中學生送去手寫的聲援信,貼在酒店的大堂裏,“長時間隔離,辛苦了”“請一定再來”,都是樸素的大白話,但同樣温暖人心。
在撤僑回來的日本人被隔離的酒店下,當地市民在沙灘上點亮三千個竹燈籠,孩子們對着酒店喊,“加油”,“辛苦了”。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的街頭標語,比如:
“少聚一頓餐,親情不會淡”
“宅家十幾天,幸福幾十年”
“我宅家,我驕傲,我為國家省口罩,我為自己省鈔票”
……
道理淺白易懂,表達得體準確,看着俗,也是好的、美的。
但還是有很多標語口號是讓人無語的。
不是因為它們語言土,而是缺少同理心,價值觀狹隘,甚至為此沾沾自喜:
“不主動進行隔離,斷子絕孫”
“不戴口罩就出門,這個雜種不是人”
“今年上門,明年上墳”
……
這些標語口號,看似只是個語言遊戲,但背後的心態,和那些要把湖北迴來的人從門外上鎖、讓人在高速上流浪十幾天沒有出口接納的做法,沒什麼兩樣。
**方法不文明、心裏缺尊重,難免會給別人帶去傷害。**無非是程度的差異。
比庸俗更糟糕的,
是語言的粗鄙、單一
為什麼這些細節很重要,語言很重要?
不僅因為它要表達我們所想,也會影響我們接下來如何去想。
最近看到很多人有一個自省:就是看了太多“帶節奏”“非蠢即壞”之類的詞語後,慢慢地,也會習慣於給自己並不熟悉的人和事,蓋上此類標籤。
張口就來的快感多了,稍微多做些思考的耐心就少了。
爽詞、爽文説多了,大腦就離非黑即白的劃勾和打叉不遠了。
所以,回到一開始:
幾句古詩詞,為什麼有能量刷屏?
並不是“有些人的’文藝心‘激動了起來”,也不是優雅蓋過了鄙俗,
而是把人當人,有人情味,
並把這個人情味説得很美,
有着文明的精緻和體面
——日本人用的還是我們逐漸丟掉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