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遠程辦公史:你宅在家,踩在歷史的浪尖上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43785-2020-02-17 14:26
文 |謝幺
來源 |淺黑科技
0
話説,很久很久以前,一顆流星劃破天際,轟——衝擊波像煙圈在地表擴大。地球母親怒了,板塊晃動了,大海咆哮了,火山噴發了,灰塵遮天蔽日,環境劇變,世界陷入冰火兩重天。
生存的號角響起,魚兒驚惶上岸,魚鰭化作後腿,一羣企鵝搖晃着身子,從赤道一路逃到南極,從此定居……動物們四處竄逃,拼命適應到新環境。
一段時間過後,慌亂消停,萬物復甦,大自然換了個姿勢,重歸寧靜。
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年,地球頂級食物鏈的動物:人類,被迫宅在家裏,努力適應新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每天盯着新聞,祈求早日恢復原來的生活。
宅在家裏工作的人,像極了被烈火逐出舒適區的動物。
努力適應新環境,學習做飯,抵抗沙發、零食的誘惑,坐到電腦前。馬路上、辦公大樓裏空了一大半,人們躲在家裏,用互聯網相連,人類社會換了一個體位,恢復運轉。
遠程辦公是每個宅家辦公者對抗這場厄運的利器,它的演化過程,是一部人類與空間、時間限制的對抗史。
1
世上本沒有辦公室,辦公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辦公室。
西方最早的辦公室在宮殿或廟宇裏,存着大量卷軸。東方最早的辦公室大概也在朝廷,大臣們每天凌晨五六點起牀,打卡上朝,開個早會,吃個朝食,然後上班。
除了皇帝能在家辦公,其他人都老實回各自機關單位,李白回翰林院,狄仁傑到大理寺,和珅去軍機處。
沒辦法,資料文書都寫在羊皮紙、竹簡、草紙上,得集中存放,否則每天來回運資料的小哥得繞地球兩圈,還浪費時間,所以大家犧牲空間換時間。
工業革命尤其流水線發明之後,工人也有了“辦工室”,每天準時到崗,集中上班,工人們同樣用空間換時間(效率)。

講到這,事情就稍稍明瞭:辦公室的出現,主要因為生產資料不便攜,遠距離無法交流協作,不得不肉身聚在一起。
往本質點兒説,時間與空間不可兼得。
時間來到19世紀20年代。由於空間阻隔,在外出差的美國畫家摩爾斯沒能跑贏時間,見妻子最後一面,心中埋下陰影。
幾年後,41歲的他在船上遇見一位電磁學研究者亨利,得知電流能控制磁,又能瞬間傳到千里之外 ——“這……不就可以傳遞信息了嗎?”他放下畫筆,轉身投入“用電傳信”的研究中。
1844年,摩爾斯從美國國會申請到3萬美元,一條64公里的電線從華盛頓延伸至巴爾的摩。他坐在聯邦最高法院會議廳,激動到手抖,拍下人類歷史上第一份電報:“上帝創造了何等奇蹟 (What hath God wrought)”
人類被束縛在時間和空間裏幾千年,終於掙出一道口子,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越撕越大。
正所謂“偷懶是人類科技進步的偉大動力”,有了電話這個好東西,自然就有人想拿來擺脱通勤之苦。據民間編撰之史料《維基百科》記載,在1870年前後,美國就產生了利用遠距離通信來遠程辦公的理念。
聽着確實玄乎,那時的中國,慈禧垂簾聽政不久,正琢磨着如何幹掉異己,地球另一端的人都已經在琢磨怎麼幹掉滅辦公室了。
創造“遠程辦公”這個詞的人叫尼爾斯,他本是美國宇航局的一名火箭專家,卻因為寫了本書,成了“遠程辦公之父”。1972年,他在自己的書裏造了個單詞:telecommuting —— telecom(電訊)和 commuting(通勤)的結合體,意思不言而喻。
當時美國華盛頓出現的問題,在今天你我眼中都不陌生:交通擁堵、城市擴張、環境污染。美國人對汽車十分熱愛,又不用搖號辦車牌,就都堵在上班路上排尾氣,政府不得不通過《清潔空氣法案》來治理污染。
尼爾斯做了個試驗,在市區邊緣租了很多小辦公室,像衞星一樣環繞着市中心的大辦公室,招呼僱員們每天去離自家最近的辦公室報到上班。
資料由專線傳回中心辦公室的大型計算機裏,整個結構有點像一隻鋪開在華盛頓的八爪魚。雖然僱員還是得去“衞星辦公室”,但大大降低了花在路上的時間。
telecommuting 之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辦公室的本質意義。書、報紙、雜誌裏也出現越來越多諸如:telework(遠程工作)、flexible workplace(靈活場地辦公)、mobile work(移動辦公)之類的詞。 這些詞就像火苗,點燃人心。
2
在不少人心裏,“遠程辦公”跟“視頻電話”幾乎可以劃等號,沒有“視頻電話”的遠程辦公就像吃餃子不蘸醋,沒有靈魂。
“可視電話”技術其實比“遠程辦公”這個詞更早出現。
20世紀20年代,就有人不惜花費千萬美元來搗鼓視頻電話。誰呢?貝爾實驗室,就是發明電話的那個貝爾創辦的,盛產諾獎得主的單位。
1927年,美國國務卿胡佛來到貝爾電話公司,用一台可視電話,跟另一頭的美國商務部長聊天。儘管畫面只有幾英寸,黑白的,刷新率也夠嗆,用現在的話叫“卡成PPT了”,依然驚煞眾人。
那次視頻聊天都不能叫“網聊”,因為互聯網還得三四十年以後才誕生。
雖然試驗成功,但這套系統沒有公開發售,因為需要專門架線路,距離一遠,經費在燃燒,再加上機器本身造價和維護成本,除了美國政府,估計沒哪個冤大頭用得起。
3年之後,改良版出現,不僅機身大大簡化,而且線路改為走普通電話線,一下子又解決了距離和經費不可兼得的問題。
但即便這樣,價格還是不低。公開展示時,有人溜到每個展台後面看,發現是一個小房間,裏頭佈滿複雜的電氣和機械設備。
兩三個大機櫃,裏頭裝着霓虹燈管、掃描盤、弧光燈之類的東西,一台機器就相當現在的一個小機房。
工程師在設備室監控電路
另一個問題是,當時電話線的帶寬太小,可視電話設備一多,線路分分鐘擠爆,還是沒法大規模商用。
但“可視電話”的概念在當時已經流行在不少藝術作品裏,比如1936年卓別林拍的“科幻電影”《摩登時代》裏,躲在廁所抽煙摸魚的工人被身後屏幕裏的老闆當場嚇尿。

1936年,德國也開始搞可視電話,郵電部拉了一條專線,從柏林到漢堡。這是全球首個公共場所雙向視頻的可視電話,配置很壕,支持25幀/秒、屏幕比現在的平板電腦還大。
兩年內業務拓展了三座大城市,前景一片光明,誰知希特勒手臂一揚,第二次世界大戰來了,1940年,可視電話業務關門大吉。
為了讓設備賣出去,貝爾實驗室的做法是把設備體積越來越小,到1956年,終於小到能擱桌上,跟現在的台式電腦主機差不多大。
1956年的可視電話
在這期間十幾年,又出現了許多概念圖,雖然看着不太靠譜,卻飽含人們移動辦公的美好願景。比如這台移動可視電話手提箱,提着它,你可以一邊四處旅遊,一邊保持工作不間斷。
圖片來自paul-f.com
1964年 美國最大的電信公司 AT&T (就是貝爾實驗室所在的公司)推出了新 Picture Phone 可視電話系統,並決定商業化,想用視頻電話全面替代語音電話。
他們在紐約等城市搞了一些可視電話亭,四處推廣,吃瓜羣眾不計其數。
人們試用之後下巴都合不攏了,再看價格,下巴直接掉地上——每分鐘二十美元(還是那個年代的二十美元,放到現在差不多一百五十美元),這玩意兒擺家裏天天用,你以為你是小馬哥?還是英文名叫 Pony 或 Jack?
貝爾實驗室的頭頭大手一揮:同志們,我們踩在科技變革的巨浪之上,只要10年時間鋪開100萬台設備,到2000年做到1200萬用户,我們將創造超過十億美元的業務營收!
頭六個月,還真有71個壕用户試用,但這個數字很快就降到0。到1971年,貝爾實驗室終於宣告可視電話商業化失敗。
有人説,如果貝爾實驗室的嘗試成功,他們將造出一個互聯網,讓科技進程提前30年。
是的,當時可視電話的設計者已經想到一個相互連接的世界,他的想法是:如果大家只用電話線來打語音電話,沒必要花錢買更好的寬帶線路,銅線已經夠了。但是如果大家都愛用視頻電話,就會願意花更多的錢來升級寬帶。
在技術和情懷上,這位老哥是個大神,但在商業上,還是圖樣圖森破。最關鍵,當時貝爾實驗室想在技術和商業上搞壟斷,事實證明,沒有生態夥伴一起耕地,土地根本肥沃不起來,你自家的好稻也別想活。
但人類從不缺探索者,這邊的商業化嘗試剛剛撲街,後面立馬有人跟上。
愛立信公司也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投資可視電話,同樣因為成本高,需求低,1977年取消項目。
百聞不如一見,我在維基百科找到一個1974年的可視電話展示視頻,根據資料描述,來自荷蘭飛利浦公司:
1976年,日本電信電話公司拉了一條從東京到大版的視頻會議線路。
1978年,北京和廣州之間首次開通了視頻會議實驗業務。
1982年,IBM 公司也加入其中,用一條帶寬 48Kbps 的線路實現美國總部和日本分公司的遠程視頻會議。
但一階段,視頻會議還是停留在試驗和大公司、政府部門內部使用階段,看不到公開商用的希望。
這不是它本身的問題,而是缺少基礎設施土壤,就好比你有火車,卻沒有鐵軌,你有航母,卻下不了水,頗有些生不逢時的感覺。
3
真正讓可視電話脱離尷尬境的,是20世紀80年代的兩件事:
1.互聯網來了。
互聯網並不是一個網,而是很多張網連在一起。
打個不嚴謹的比喻,就像你往口袋裏放幾根耳線,它會自動打結,你繼續放,它會越纏越大,越纏越複雜。
那幾年,互聯網的前身“阿帕網(ArpaNet)”像磁鐵一樣瘋狂吸納其他願意互聯的網絡,從美國到歐洲、韓國、日本、澳大利亞……星火燎原。
維基百科上的的互聯網路由路徑圖
2.個人電腦來了。
1974年,英特爾公司做出一款8位微處理器,代號“8080”。
有個叫羅伯茨的人很快意識到,這玩意兒很適合拿來設計體積很小的計算機啊!
Altair 8800 出爐了,它是不像一台現代意義上的“個人電腦”,一關機就會丟數據,沒有屏幕和鍵盤 —— 也不能説沒有,面板上的開關就是鍵盤,面板上的紅燈就是“顯示器”。
但是便宜啊,不到400美元一台,再加上小巧,就像現在很多年輕人喜歡倒騰幾百塊錢一個的“樹莓派(一種信用卡大小的電腦)”一樣,它吸引了無數年輕人。
羅伯茨廣發英雄帖:哪位大佬能幫我把 BASIC 編程語言移植到我的Altair 8800裏來?眾人紛紛迎戰,卻無人真正實現。
哈佛大學生比爾·蓋茨盯着《大眾電子學》雜誌封面上小盒子入了神,心想“我倫哥肯定有招”。
他拉上學長兼好基友保羅·艾倫在屋子裏吭呲吭呲搗鼓了倆月,帶着調試好的 BASIC 來到羅伯茨面前,第一道題就運算正確:2+2=4。
幾個人相視而笑。
Altair 8800 成了世界上第一台商業上大獲成功的個人電腦。艾倫和蓋茨熬了8周寫出的 BASIC 編譯器,當時就賣了3000 美元,但很快其他人也前呼後擁過來買。
比爾·蓋茨心想那還上個毛的學,就輟學創辦了微軟,跟保羅·艾倫六四分股。那年艾倫23歲,蓋茨21歲,那款 BASIC 編譯器成了二人,乃至科技史的轉折點。
之後,蓋茨和艾倫又買了 DOS 系統,改出了個 WINDOWS 系統轉賣給 IBM,助 IBM 橫掃了個人電腦市場,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那幾年,另一對CP,喬布斯和沃茲尼亞克也開始倒騰第一代蘋果電腦的電路板,並在幾年後分走一杯羹。
有一個老段子説:喬布斯跑到微軟,責問比爾蓋茨抄襲蘋果的圖形操作系統,蓋茨説:“咱倆都有一個土豪鄰居叫施樂,我準備溜進他家偷電視,發現已經被你偷走了。”
這説明,1980年之後,圖形界面的操作系統已經呼之欲出,你不做,別人就會做,誰特麼管是偷的還是撿的呢?圖形界面的背後,是計算機、互聯網平民化浪潮已勢不可擋。
DNS、TCP/IP 等互聯網基礎遊戲規則確立,一條條骨幹網絡鏈路搭建起來,第一個網絡瀏覽器、第一個HTTP軟件、第一個網絡服務器、第一個網頁、第一家網上銀行……盤古一斧子劈開混沌,天上便有了日月星辰。
咦?怎麼講在家辦公,忽然就講了一段電腦和互聯網發展史呢?其實也不算偏題,還記得一開始我説的嗎?辦公室的出現主要受限於兩個問題:生產資料不便攜,遠距離無法交流協****作。
個人電腦和互聯網剛好能解決這倆問題。
互聯網化、數字化本身就是對遠程辦公的一種技術支持,即便人們不刻意朝着遠程辦公的方向走,也在不經意為之鋪路。
當年,貝爾實驗室想用可視電話來帶動人們升級寬帶線路,失敗了。可視電話沒做到的事,個人電腦能做到,跟可視電話相比,電腦能幹的事太多,工作遊戲看小片兒,一家老小都能用,為它升級寬帶,值!
人們上網想看流暢又清晰的片兒,於是數字圖像壓縮技術得到發展;人們想打遊戲要開語音,於是實時語音、網絡優化等技術迅速發展;人們要快速下載東西,各種下載技術、工具便橫空出世……哪裏有需求哪裏就有市場,有了市場,技術人員就有收入,繼而再推動新需求。
20世紀80年代之後,信息技術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越快。
點對點(兩人)視頻電話也演化成多點(多人)視頻電話,一些地區開始形成電視會議網絡。
千萬別以為:“多點視頻不就是點對點視頻的無腦疊加?”
如果你小時候玩過或見過紙杯電話就很好理解。兩個人打電話,只需要一根線,兩個紙杯(終端設備):
有個小朋友以為把線連到一起就能多方通話,結果發現:啥都聽不清,還把其他小朋友的電話線纏住解不開了。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當年就是那個小朋友。
試想,在廣袤大地上分佈着無數個點,有些近在咫尺,有些遠隔重洋,設計線路既要考慮線路成本,又要兼顧傳輸質量,有多難?所以這裏要引入一個重要的角色:MCU,多點控制單元(Multi Control Unit)。
還是拿小朋友打 Call 的例子説,給每N個小朋友分配一個“MCU 機器人”,小朋友把聲音傳輸到 MCU 彙總處理,MCU之間再劃分層級,相互連接形成網絡,這樣就能多方通話啦~
比如下圖是中國聯通的“寶視通”視頻會議系統某一年的 MCU 分佈圖,應該已經是簡化到不能再簡化的版本了。
總之,需要相互連接的點一多,網絡就慢自然形成了。
之後,基於互聯網IP的語音通話VoIP (Voice over IP,通俗來説就是網絡電話)流行起來,電腦跟電腦之間可以走互聯網的 IP 協議通話。
互聯網跟電話網絡也連起來,電腦跟電話也可以通話,電腦能用電話線撥號上網,電話跟電話之間也能走互聯網打 IP 電話 … … 整個網絡越來越複雜,也真正四通八達,難分彼此。
從家用固話被遺棄在角落吃灰,從撥號上網到光纖入户,也就十來年時間。原本只有大企業和政府用得起的可視電話,21世界之後成本驟降,真正進入平民化階段。
4
每次我打車去機場,司機就問:“環路還是機場高速?” —— 走高速要多10塊錢過路費。視頻會議也是一樣,大企業、政府錢多,買得起專線,我們小老百姓自己在家視頻,就老老實實走互聯(骨幹)網。
事實證明,要讓視頻電話流行起來,還得農村包圍城市。
1996年,三個以色列人做出世界上第一款火爆的即時通訊軟件ICQ;2003年,幾個歐洲人做出了Skype,日後成了網絡電話的代名詞。
但對於中國人來説,更熟悉的還是 QQ,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相信很多淺友第一次跟網友語音、視頻聊天,用的都是QQ。
QQ視頻、語音聊天功能做得非常非常早,當它還叫OICQ時就已經有語音功能。2000年前後,剛換了新名字QQ沒多久,視頻功能就出了,跟QQ秀幾乎同時發佈的。
我不確定技術是否很先進,但絕對新鮮。
圖片來自網絡
記得第一次視頻,我還是一個青澀的Boy,在桌子上擺弄半天攝像頭,想找到最靚的角度。如今哪怕最低配的智能手機也自帶一顆攝像頭,那會兒電腦的攝像頭都得單獨買,擺在桌上。
最早打出名聲的商業化攝像頭是 Connectix (這家公司後來被羅技收購)在1994年發佈的 Quickcam。
商業攝像頭那時出現,説明視頻聊天的需求正在形成市場。
另一個對遠程辦公產生影響的是遠程訪問桌面功能。也就是一台電腦直接能看到或操控另一台電腦屏幕裏的東西。
這功能 Windows 系統本身自帶,是拿給系統管理員用來遠程維護機器用,普通吃瓜羣眾不太能接觸到,2004年,遠程協助功能加入QQ豪華午餐,從此廣為人知,如今也成了視頻會議的重要功能之一。
除了民間,高端視頻會議也在2004年之後生根發芽,開枝散葉。起碼在中國,不少機關單位跟企業的“第一次”發生在2004前後。
2003年,訂單像雪片一樣飄進全球視頻會議“老大哥” 寶利通(Polycom)公司,那年他們大中華區的收入增長超過70%,產品賣脱銷。
中國聯通也找到寶利通,一起建了“寶視通”視頻會議運營網,據説是中國第一個視頻會議運營網絡。
2003年還一個有名的例子是阿里巴巴,兩名員工出差,帶着非典歸來,辦公樓被封,馬雲不得不宣佈遠程辦公,在這期間他們做出淘寶網,業務開始攀升,堪稱互聯網史上的一個奇蹟。
至於阿里人在家辦公是否用了什麼專業的視頻會議工具,就不得而知,也不會像我們今天這樣,各路遠程辦公軟件站成一排,等你來翻牌子。也不太可能現在這些軟件好用。
畢竟,帶寬還是硬傷。
據説早些年,不少企業禁止員工日常使用 Skype 語音電話 ,就是怕員工上班摸魚電話視頻,擠爆公司帶寬。
帶寬問題有兩個辦法:砸錢修路,讓帶更寬,要麼用更厲害的網絡傳輸技術,視頻編解碼技術,練就一身在羊腸小道健步如飛的本事。
雪球要變大,需要一個推力和一條足夠長的坡。04年之後,歷史的長坡上發生了太多事。
2007年,思科以32億美元現金收購軟件公司 Webex,乍一看是天價,思科卻憑着這一收購實現軟硬合璧,為日後拿下全球網絡會議市場的半壁江山奠定了基礎,十幾年後,每個月有幾十億人用它遠程開會。
而原 WebEx 團隊的一些成員們又陸續從思科離職出來創業,有的做出火遍網絡遊戲界的語音工具YY,有的做出基於雲計算的視頻會議軟件 Zoom。
再就是共享雲存儲軟件 Dropbox 、協作軟件 Slack 橫空出世,微軟收購 Skype發佈 Teams,谷歌發佈 Google hangouts……蜻蜓點水,不再一一展開。
回看國內:
2010年,人們放下電腦拿起手機,雲計算進入人們的視野,網絡的流動性、實時性、彈性又上一個台階。
2015年創業潮,無數中小企業誕生,隨之而來的是各種給中小團隊量身打造的協作軟件:石墨文檔、一起寫、釘釘、企業微信……以及許多在普通消費者眼裏不太出名,卻在教育、醫療、政務等各個企業提供遠程通訊、協作能力的公司們。
這才有了遠程辦公工具漫天開花的今天。
5
“再往下講,就得説到雲計算和AI了。2020年,我們宅家辦公,背後有哪些黑技術在支撐?你覺得這個點怎麼樣?”
我穿着睡衣,找個帽子扣住炸毛,窩到電腦前跟史中遠程開會,商量後面寫點兒啥。
“找幾個做視頻會議的大佬問問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我們現在用的是騰訊會議,那就問他們吧。”
所以今天就以騰訊會議為例,説説2020年視頻會議軟件背後的技術。
我們遠程採訪的樣子
騰訊雲辦公協同產品中心總經理錢敏一上來就“訴苦”,説最近遠程上課的小朋友們已經攻佔各大應用市場,給我們打了10086個一星,如何是好?
騰訊雲副總裁吳祖榕也表示無奈:最近因為疫情,流量像潮水拍打礁石轟擊騰訊會議的服務器。
“早上八點一波,九點一波,十點一波……剛過去一波晚上七點的,待會兒晚八點又是一波 —— 全國人民開會都愛約在整點。”
還能怎麼辦,服務器加個不停。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他的表情 —— ╮(╯▽╰)╭
他説好在騰訊的基因就是通訊,也不缺服務十幾億人的經驗,“從QQ開始就有電話和屏幕共享,每天用 QQ 來做屏幕分享的通話數都在十萬量級。”
更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有了雲計算。
“過去,視頻會議廠商要自己建專線,組網,一家公司的視頻會議系統一定要買一台機器放公司,需要100方通話,你就得買150方的設備,以備不時之需,或者企業規模擴張。”
最近這樣規模的視頻會議,如果沒有云計算,完全不敢想。
有了雲計算之後,視頻會議逐漸轉向基於雲計算的“雲會議”,事情就變得簡單。用租的方式,彈性伸縮擴容,用多少租多少,高峯時候多組一些設備,閒時就釋放掉一些,成本負擔一下子就降下來。
在音視頻技術方面,吳祖榕告訴我,騰訊會議背後的音視頻技術是騰訊多媒體實驗室在做支持,他們想解決的問題概括起來就一句話:“聽得見,看得見,聽得清,看得清,聽得懂,看得懂。”
先説“聽得見,看得見”。
現在視頻會議越來越普及,幾百人同時入會的情況都有,這非常考驗技術的適應性。
通信就像是開車,要想成為秋名山車神,不光要走得高速公路,也得跑得羊腸小道。哪怕雲服務器本身很穩定,可有些用户家裏的網絡抖得比食堂大媽的勺還厲害,通話怎麼可能不翻車?

還是有可能的。
錢敏告訴我,目前他們能做到視頻丟包70%,音頻丟包80%的情況下依然保持流暢。
她説,常規解決丟包的方法會用到一種FEC算法,簡而言之就是發冗餘包,就相當於你怕寄出去的快遞路上弄丟,就同時寄三份。但這顯然會導致一個問題:本來丟包就是因為網絡不好,你還不停地發冗餘包,帶寬就更擠了。
騰訊會議換了個簡單粗暴的做法:直接用 AI 技術把丟掉的網絡包還原。
視頻和音頻的網絡包是有一定規律,只要分析丟包的上一個包和下一個包,就能通過 AI 計算來“猜測”丟失的部分,補償回來。
emmm……就有好比你看到一個打了碼的片子,依然能腦補出高清無碼一樣,只是“腦補”的工作現在交給AI來做。
之前我們介紹過一種用AI來還原馬賽克的技術,原理類似。

接着説 “聽得清,看得清”。
同樣的網絡條件下,怎麼做到比別人更清楚?除了做好基礎的音視頻壓縮之外,AI 也能發揮用途。
錢敏問,“你有沒有發現,咱們軟件裏的聲音聽久了不累?”
她説,騰訊會議在音頻技術上用了一種叫“音頻超分辨率”的技術,跟“腦補”一個意思,用 AI 把8K採樣率的窄帶語音變成24K採樣率的寬帶語音。哪怕網絡條件有限,甚至對方直接用窄帶固話接入會議,聲音也能豐富自然。
再就是“聽得懂,看得懂”。
一個好的視頻會議軟件得了解用户的各種需求,伺候到位。
錢敏説,有一次她跟兩個在咖啡館的同事視頻開會,開了一半,旁邊的磨豆機就開始嗡嗡響,同事那邊嫌吵,反倒是網絡那頭的錢敏不受影響。
“我們做AI降噪的同事有一項工作就是跑到咖啡館、大巴車站、機場等各種公共場所收集背景噪音,拿回來做訓練。”
錢敏説,訓練好的 AI 模型可以實時檢測噪音,判斷你身處的環境,針對性增強人聲,消除噪聲。
“比如我們用電腦一邊視頻一邊打字,噼裏啪啦的鍵盤聲就能消除。”
商世東是騰訊多媒體實驗室高級總監,之前是杜比實驗室中國地區的負責人,音視頻領域實打實的專家,他告訴我,如果把音視頻信號分成兩派,一派是經典信號處理,一派是用人工智能技術,經典信號處理技術在特定場景下有天然的侷限性,人工智能技術正好能彌補。
“就拿鍵盤聲為例,不同鍵盤的材質、敲擊力度、信號特徵都不一樣,人工很難提煉出某種共同特徵,消除幅度有限。” AI 卻可以通過大量訓練,識別各種鍵盤、力度的鍵盤聲,亂拳打死老師傅。
“在消除回聲方面,AI 也能發揮大用途。”
他説,手機尺寸有限,揚聲器和麥克風通常離得很近,視頻過程中,雙方的手機揚聲器都開到最大,揚聲器的聲音和講話人聲同時進入麥克風,對高質量的回聲消除提出非常大的挑戰。一旦消除不好,就有非常惱人的殘留回聲。
“喂喂喂喂喂……你你……聽聽得得……見見……嗎嗎?這特特特特麼回回聲聲太太大大,先掛掛了了886666666666666……!”
非常影響通話體驗!
他説,“經典信號處理大概能做到-30db左右的迴音消除,但多媒體實驗室的AI回聲消除能做到-50db甚至更多。”
除此之外,AI 還能做許多人性化的設計,比如背景虛化:家裏比較雜亂,讓你心虛,你就可以直接虛化掉背景。
再比如美顏:能讓參會者,尤其妹子們更願意視頻而非語音,大幅提高開會溝通效率(並省下一筆化妝品費用);再比如實時語音轉文字等等。
商世東告訴我,騰訊會議建了一個“主觀數據庫”,用來衡量用户的通話體驗。
“以前主要用網絡丟包、延遲、抖動之類的硬性 QoS(服務質量)指標來評價通話質量,現在要更多的把參會者的體驗 QoE (體驗質量)考慮進去,通過聲音的頻帶、響度等判斷聲音是否自然,在安靜還是嘈雜的環境下,是否形成嘯叫(手指甲摳玻璃聲)、殘留回聲等等,綜合評價通話音質的高低。
吳祖榕告訴我,直到現在,視頻廠商大多都是靠賣硬件賺錢(企業買來放在會議室那種),軟件普遍不賺錢。這導致各家廠商的設備不能互通,因為每個廠商都讓用户一直只用自己家的設備。
儘管短期來看符合廠商的利益,但長遠來看,並不利於視頻會議的發展。所以騰訊打算從軟件層面下功夫,承諾不做硬件,只做軟件,跟優秀的硬件廠商合作,想打破孤島,實現真正的互聯互通。
我倒覺得,什麼時候只做視頻會議軟件也能掙着大錢,全民遠程辦公的時代才真正到來。
6
很多年過去了,年邁的“遠程辦公之父”尼爾斯對記者説:
“我很早就意識到,技術並不是接受遠程辦公的限制因素。文化變革對遠程辦公的接受率更重要。1974年的情況就是這樣,今天仍然如此。遠程辦公的應用仍遠遠落後於它的潛力。”
最近幾天,我經常在朋友圈看到有人説:
“親身體驗後,我特麼再也不羨慕在家辦公的人了!”
“還是公司的椅子舒服~”
“想念辦公室的咖啡機和下午水果……”
大多數人早已習慣早出晚歸的生活,小孩眼裏的大人就是這樣,孩子長大後也是這樣,企業組織結構、文化都是為“辦公室模式”量身打造。千百年來,我們的社會就是圍繞它來建立的。
這就有點像,現代人類早已不缺糖和脂肪,卻對炸雞、甜品沒有抵抗力,因為人類演化過程經歷過漫長的飢餓,對高熱量食物的需求刻進我們的基因,變成本能。
科技發展太快,世界正急速改變,我們還在適應,但我們是高等智慧生物。
2010年之後,不少大公司宣佈取消遠程辦公,比如2012年的雅虎,2018年的 IBM。但與此同時,又有更多的公司開始試着讓員工從長時間通勤、租房等距離壓力中解放出來。
遠程辦公跟辦公室辦公其實並不涇渭分明,飛機比火車更快,汽車比自行車更快,但它們不會淘汰彼此,科技向來是工具,需要時,它能讓我們更好地為適應未知地未來,做好準備。這是一種自由。
在《重來2》,一本宣揚遠程辦公的書的推薦序裏,凱文凱利説,“未來人人都將遠程辦公。”如果他又一次準確預言,那我們每個宅在家的人,都正踩在歷史的浪尖上。
主要參考資料:
油管博主 engingeerguy.《PicturePhone:How Bell Telephone lost a half billion,but nearly crated internet》
維基百科:History of videotelephony、telework、picturephone 等詞條
一個老式電話博物館:paul-f.com.相關歷史描述
阮一峯的網絡日誌.《為什麼上班下班已經過時》
Business Matters.Bmmagazine.《the history of video confe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