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擊疫情下的三線省城:互聯網一夜打回原形_風聞
AI蓝媒汇-AI蓝媒汇官方账号-欢迎关注公众号:jizhezhan2020-02-17 14:20
“
當疫情來襲時,沒了互聯網,這座城市的人再次嚐到舉步維艱的滋味。
”作者丨嶽輕
製圖丨劉琪
編輯丨顧盼
來源丨AI藍媒匯(ID:lanmeih001)
復工的第一天,本着減少接觸的目的,一貫乘坐公交車上班的劉磊選擇了滴滴。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應西寧市交通運輸局要求,滴滴已暫停在本地的相關服務。
換成出租車且經過漫長的排隊後,緊趕慢趕的劉磊總算沒有遲到,但馬上他就碰到了更大的問題:附近的餐館全部歇業,外賣平台雖然仍在運營中,但能夠正常接單的商家遠在五公里外,超出了配送範圍。
迫不得已之下,劉磊給已退休的父母打了個電話,由母親做好飯、父親開車送達,這才讓劉磊填飽了肚子。
想到家裏已經空蕩蕩的冰箱、以及附近停止營業的菜市場之後,劉磊便和送餐的父親約定,今晚回老房子吃飯。
提起一天的遭遇,他很是唏噓的用了四個字來形容:“一地雞毛。”
遲來的“互聯網”
在劉磊的記憶中,三年前的西寧,還不是這種“離了互聯網就活不了”的樣子。
那個時候的西寧酒桌上盛傳着這樣一個故事:有人自駕南下,行至佛山某加油站時,加油站員工看着車牌很是驚奇的問,“青A是哪?青島嗎?”。
這並非是帶着嘲諷意味的惡俗段子,如果你問起身邊地理不太好的人“青海的省會是什麼?”,確實有相當一部分人回答不上來。
相比於同樣是省會的蘭州,西寧更像是一個被邊緣的城市,與諸多新鮮事物有着先天的疏離感,或主動或被動的隔絕着外界的信息,永遠遊離於視線之外。
這一疏離感不光表現在現實生活中,在互聯網上也一樣:在2017年以前,你很少能在網上看到西寧或青海的消息。
在抖音#茶卡鹽湖#挑戰中,參與者已達到5萬人次
直到2018年,勢不可擋的抖音帶着茶卡鹽湖火遍大江南北,才終於讓西寧在互聯網上有了姓名。同事曾一度感慨這兩年每逢七八月份,就感覺朋友圈裏一半的人在茶卡鹽湖,另一半在去茶卡鹽湖的路上。
先看一組數據。
2018年,青海省全年GDP總量僅為2865.23億,位居全國倒數第二,僅高於西藏。而佔全省總人數約40%的省會西寧,其GDP總量為1286.41億,甚至還比不上沿海的一些縣級市。
但在《西寧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中顯示,2018年度,本市第三產業增加值為772.34億,較去年增長9.4%,對GDP貢獻率為50.25%,拉動GDP增長4.52個百分點。
西寧的居民第一次感受到了互聯網的威力,雖然來的太遲、雖然已經是紅利末期。
第三產業的高速發展很快帶動了相關互聯網產品的普及,最為顯著的便是滴滴。據瞭解,西寧滴滴司機平時的收入約在4000元左右,在7、8月份的高峯期平均收入則超過一萬,已與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齊平。
打上“空車”牌等待接單的出租車
疫情下的分裂
但是周焱最近一個月只賺了2483塊錢。
今年30歲的周焱從2019年5月開始跑滴滴,在此之前,他是個駕齡五年的出租車司機。
在適應了平台規則和操作手法之後,周焱迅速成為了微信車隊裏的“明星”——當年七月,扣除平台服務費和油錢,周焱共計落袋1.7萬,次月落袋2.1萬。
而旅遊高峯期過後,周焱的收入也呈現斷崖式滑落。9月到12月的時間內,他一共只拿了不到9000塊。用他的話説就是,“連糊嘴都不夠”。
彼時的周焱雖然對收入下滑很是不爽,卻仍舊抱着很大的希望:根據周焱跑出租的經驗來看,年底的高峯雖然比不得旅遊季,但“跑的好的話,過萬不成問題。”
從未經歷過春節高峯的周焱也一度憧憬着能過個肥年,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竟然糟糕到這種地步。
自西寧發現首例新冠病毒感染疑似病例的隔日,青海省便啓動重大突發公共衞生事件一級響應,大部分主幹道啓動封路措施、民眾自發隔離在家、原定計劃中的社火等聚集性活動一律取消、商場暫時不得開門營業。這些動作無一不是對公共出行的精準打擊,所謂的“春季高峯”已經成為泡影。
西寧滴滴已停止運營
2月10號的復工日,在家閒了半個月的周焱興致沖沖的準備接單時,卻又捱了當頭一棒:滴滴已暫停在本地的快車服務,僅有出租車能夠接單。
事實上除了西寧外,河南、陝西、江蘇、湖北等多個省市也同樣啓動了相關禁令。
這一差異化的待遇讓“轉了行”的周焱異常尷尬,不得已之下他開始偷偷的接活。但截止到2月13號,周焱共計拉了4波乘客、合計37塊錢,多數時間都是開着車在空蕩蕩的城市裏漫無目的的溜達。
“肯定是不夠油錢。但是接不着活兒反而更慌。現在最起碼給自己找個事幹幹。”
讓周焱無比慶幸的是,當初是父母出錢全款購買的婚房,讓他和妻子並沒有揹負房貸的壓力。而據他所知,一部分剛買了房的年輕同事為了按時償還房貸和維持日常消費,已經迫不得已的選擇某些高息小貸平台。
“幸好疫情來的早,7、8月份要是能穩住,不影響遊客量的話,那今年還能活下去。”周炎説。
西寧地標之一的力盟商業巷仍在歇業中
艱難生存與猶疑
相比於周焱的樂觀,張婕差不多已經在崩潰的邊緣。
她從事的智能家居行業,也是藉着互聯網的春風在西寧掘開了市場。這也與西寧發展的歷史遺留性問題有關:因為人口較少、新區建設速度又快,導致了大量對於互聯網或其他新鮮事物接受度較高的年輕人集中在新區買房,讓張婕的生意愈發紅火。
但與滴滴不同的是,在西寧,家裝行業特別是智能家居的旺季偏偏在春節前後。每逢拿了年終獎,年輕的夫妻們在逛街時都會酌情添置一些小件,或是一個指紋鎖、或是一套智能窗簾。
而疫情的到來,徹底摧毀了這段黃金時間。
線下門店均延遲開業
2月12號,張婕門店所在的紅星美凱龍再次面向所有商户發出延期通知,將開業時間推遲到2月29號。這直接讓她萌生了轉讓店鋪的想法。
疫情這段時間,張婕曾在家中好好的算了一筆賬:店裏平均每個月的銷售額約在8萬左右,毛利約為35%。扣除員工工資與房租費用,每月淨利潤約在1.5萬徘徊。但每年春節時期的銷售額則佔據了全年銷售額的30%,如果後續銷售額不能補足的話,今年虧損已經是大概率。
超市中擠滿了着急補充生活物資的顧客
如果僅是小虧,張婕覺得自己還能扛的住,讓她感到不安的是,第一,去年年底的時候她剛進了約20萬的貨,以電子產品的迭代速度,這批貨很容易砸在手裏然後被迫降價銷售。第二,疫情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不會再往人流密集處聚集。原本的潛在客户羣將拋棄線下渠道、轉向線上。
“在智能家居方面,相當一部分顧客還是喜歡到店裏觀察、體驗過後才會選擇購買。所以一些互聯網大廠雖然也出這些東西,但是線下門店仍然有活路、有利潤。培養出品牌效應後,哪怕我去做這些大廠的線下承銷商都會有賺頭。”
“但是現在因為疫情的影響,需求迫切的潛在客户都開始轉向線上了,這羣人一旦培養出消費慣性,在加上口碑裂變,那線下門店離死也就不遠了。”
更讓張婕擔心的是,西寧的新城區經過三年時間的高速發展,目前已經到達了瓶頸期,新開盤量越來越少、老盤越來越難賣、市場也越來越小。最後一口蛋糕既然已經吃不到了,那不如果斷止損、抽身離場。
西寧某樓盤線上銷售小程序
突如其來的壓力
關於樓盤越來越難賣這一點,王逸深有體會。作為某知名地產商西寧分公司的副總裁,他根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得跑到銷售一線去賣房子,而且是線上賣房子。
特別是10號開工以來,在公司輪番的會議轟炸下,王逸每天都在笨拙的向年輕的女同事學習編輯一些花花綠綠的朋友圈,以吸引眼球。
在他看來,所謂的“線上賣房”,更像是一場不得已而為之的妥協:此前公司只把互聯網傳播當做錦上添花,但現在形式如此,反倒成了救命稻草。
“一開始覺得都快四十的人了,還要學小姑娘賣萌,臉都丟盡了。不過看到朋友圈裏友商的主管、高管也一個都沒落下,就沒那麼難受了。”
他所説的“一個都沒落下”,是指在恒大全員學習李佳琪、研究如何賣房後,一大批地產商紛紛跟進,給不同崗位的人全部派了銷售指標。
“公司方面對我制定的考核標準是三月底之前必須出一套,而且沒有銷售提成。據我所知,友商中但凡是高管層的基本都有這個指標。一線銷售員工的話還是正常算,不過普遍壓縮了起薪,提高了銷售分成。”
王逸每天所發的朋友圈
讓王逸倍感壓力的是,在離開銷售一線多年之後,他的交際圈早已經脱離了潛在客户羣。更讓他覺得扯淡的是,線下帶看變成小程序自助看房後,客户只有填寫了你所分享出的推薦碼、並在完成購買之後才算做指標,這無疑大大增加了銷售難度。
談及公司的做法,王逸表示理解。“共渡時艱嘛,應該的,但是房子我是真賣不掉,一線的銷售老員工碰上了都搖頭。反正我已經做好減薪的心理準備了。”
對於後續情況,王逸卻表現的很是樂觀。一方面是青海感染人數較少、治癒率較高,另一方面是外面也不斷傳出特效藥、血清疫苗等好消息。加上現在的購房者普遍都是“剛需”,等到疫情結束,銷售量自然會回升。
事實上相比於網上的驚心動魄,大部分西寧人一直表現的相對淡定。一方面是本地的疫情確實不嚴峻,另一方面其實也昭示着,這座一直被忽視的小城依舊遲鈍——它只能被動的接受着外界對它的改變,並在輾轉騰挪之間獲取一份微薄的發展資本。
但這也意味着,當時代的風浪落在它的頭上時,才剛剛被互聯網“嬌慣”過的市民們,只有經過更大的痛苦,才能回到當初。
情人節這天,下了班的王逸特意轉到以前常常買花的花店,為妻子買了一束玫瑰。
“這是自打結婚之後第一次給她買花,我真的很多年沒去過花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