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自然史話：差點被滅絕的鯨魚_風聞

按：最近，不管是新冠肺炎，還是日益逼近的蝗災，都折射了一個主題：人與自然的相處之道。在此挖個大坑，聊聊環境史的話題。

每當看關於海洋的紀錄片時，鯨魚的出現總是讓人心潮澎湃。不知多少次，夢到壯闊深邃的海洋中，那偉岸修長的身影，夢中既有恐懼，更有充滿靜謐力量的恬靜——這種奇怪的心態也許是生命進化自海洋的基因殘留。

如今提到鯨魚這個物種，除了這些畫面之外，能想起的就是日本捕鯨廣受批評的新聞了。

日本在為自己捕鯨行為的辯護中，除了科研、傳統之外，也夾雜着對於西方世界的反擊，大意是鯨魚數量的減少、許多種羣的滅絕其實是出自西方，尤其是美國人之手。

日本人的反擊確實是事實。根據海洋生物學家的估算，在18世紀和19世紀約有 331，000條抹香鯨和180，000條鬚鯨亞目鯨魚遭到無情殺戮。最大的殺手正是日本人的老大哥。

其實，光把美國人拿來説事也不公平。實際上，對這個海洋中最大動物的殺戮是人類的共謀，至少是大西洋兩岸人類的共謀，是資本主義以發展、時尚、工業、貿易等名義的共謀。

1.

就好比“果子狸全身都是寶”一樣，鯨魚的全身上下、從裏到外也都是寶。只是人們認識寶貝的過程，也是鯨魚這個物種黴運加深的過程。

在早期，吃是第一要務。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當鯨魚擱淺在岸邊被第一個吃鯨魚的人送進口中，鯨魚的食物鏈上端又多了一個物種——裸猿，也就是人。只是捕鯨手段有限，鯨魚是很珍貴的，比如在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那，除了食用部分之外，鯨魚的骨頭牙齒用處很大，甚至當作貨幣或財寶，或是有些部落將鯨魚鰭和鯨魚尾部視為稀有的祭品，獻給信奉的神靈。

而當歐洲人來到新大陸時，很快就發現了鯨魚的價值：照明與服裝。

17世紀，歐洲尤其是英國的城市化進程加快，城市人白天浪完晚上想接着浪，於是對照明燃料的需求也越來越高。而在煤氣燈發明之前，歐洲人是用植物油和動物油作為照明燃料，其中鯨魚的油亮度高、無異味，是精品中的精品，很受市場青睞。

當用鯨油點亮的夜晚是為了幹什麼？肯定不是為了學習寫作業，當然是看貴族美女們性感妖嬈的身段，華麗美豔的服飾。

當時貴族婦女流行穿一種西班牙發明的“法勒蓋爾裙”與“巴斯克依奴”。

這種裙子為了凸顯腰身、遮蓋臀部，是由鯨骨和絲線縫合成圓箍嵌入內部襯裙；巴斯克依奴則是嵌有鯨骨等堅硬材質的倒三角形束腰貼身內衣。

2.

眼瞅着歐洲老家這麼大的市場需求，來北美殖民的歐洲人可不是省油的燈，迅速把捕鯨作為新英格蘭的支柱產業來發展。正如1622年新英格蘭議會給尚為王子的查理一世呈遞報告中所説的：“利用大量的鯨魚以及其他可交易的商品提高收益…… 將大海的恩賜轉為經濟動力，為英國服務。”

表了忠心，英國政府自然會給予政策。1629年，馬薩諸塞海灣公司獲得了英國皇家特許權， 確保當地居民可以無限制捕殺鯨魚和鱘魚。1639年，英國對馬薩諸塞從事捕鯨、捕魚和貨運的所有船隻豁免7年税收，並在捕魚季節裏免除軍役。

沿海地區的殖民地政府廣泛設立海岸捕鯨站，頒佈擱淺鯨魚的分配法律、獎勵制度。大西洋兩岸的鯨油貿易也如火如荼，許多中間商大賺而特賺。

與印第安人主要靠“守株待兔”等擱淺鯨魚不同，殖民者們很快就發揮了制度優勢和技術優勢，不到一百年，北美近海的鯨魚，主要是露脊鯨基本就捕得乾乾淨淨、難覓蹤影了

露脊鯨多生活在海岸附近，容易擱淺

此時價格規律發生了作用，鯨油的價格飆漲，俗話説：所謂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當時一名捕鯨手捕獲一條鯨魚的獲利等於陸地工人半年的工資，於是很多捕鯨手向大洋深處駛去。

1712年，一名叫作克里斯托弗·赫西的捕鯨手在深海捕殺了一條抹香鯨，掀開了北美捕鯨史新的一頁。

與露脊鯨相比，抹香鯨的鯨油是更佳的照明燃料，當時的廣告詞是這樣寫的：

堪稱世界上最華美的商品， 點燃時照射柔軟平和的光， 熄滅時則散發香甜的味道。

3.

到了18世紀末，更明亮的煤油燈發明了，鯨魚們本該拍怕胸脯祈望躲過滅絕的厄運。但不幸的是，鯨油的更多用途也被發現了。

18 世紀末，歐美各國相繼開始工業革命，大機器生產消耗大量潤滑油。早期潤滑油主要使用動物油和植物油。其中，鯨油、抹香鯨油和菜籽油的潤滑效果最優。進入19世紀後，菜籽油價格上漲，鯨油和抹香鯨油迅速成為工業潤滑油的首選，鯨油主要用於潤滑火車等大型機器。

美國加上歐洲大陸進入蒸汽時代，它們對鯨魚的需求就更旺盛了，比如，就是在美國與以前的宗主國英國劍拔弩張的時候，英國也不願提高鯨油的進口關税——山姆大叔是大英帝國最大的鯨魚供貨商。

而就服飾的應用上，雖然象徵貴族的“法勒蓋爾裙”在法國大革命後失去流行，但革命者婦女的麻紗和粗布還是沒有長期虜獲歐洲女性的心。緊身胸衣再次出現於服裝市場，克里諾林裙成為這一時期女性的典型裝束，同樣的，裙子的蓬蓬效果還是由鯨魚骨來提供。所以，除了歐洲的各大工廠外，以法國巴黎為代表的時尚之都，也是美國鯨骨出口的主要市場。

隨着近海鯨魚的絕跡，捕鯨船航海技術和提煉鯨油的技術又日益提高，美國捕鯨船的航跡開始縱橫四海：

18 世紀下半葉，圭亞那、巴西等南大西洋捕鯨區域先後得到開發。18 世紀末19 世紀初， 美國捕鯨船陸續抵達印度洋和南太平洋各大海域。1818 年至 1820 年， 美國捕鯨船相繼開拓了太平洋中部捕鯨區域、夏威夷以及日本附近的捕鯨區域。

可以説，在山姆大叔的海軍還是可憐的海岸艦隊時，他的捕鯨船隊就已經稱霸全球海洋了。

1847 年， 當美國捕鯨船“優越號”在白令海峽以北的北冰洋海域發現了大量弓頭鯨，被認為是“19世紀捕鯨業的最大發現”，恐怕也是鯨魚滅絕的喪鐘敲響的時刻。

幸運的是，鯨魚沒有被滅絕，如今我們還能看到這龐然大物在大洋中遨遊。

只是，挽救鯨魚的，不是人類發現了要與自然為善的良心，而是發現了石油。

1859 年， 埃德温·德雷克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發現了第一桶石油。從此，照明、潤滑、合成塑料，人類的吃穿住行離開了鯨魚，鯨魚也幸而活到今天。但人卻進入了另一個與自然拉扯不休，人類自我糾結不斷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