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僚主義的解藥不問西東，問未來_風聞

近期關於官僚主義的討論特別多，很多人會陷入到對抗思維中，認為中國有官僚主義，那麼就要學西方。而反對者則會強調西方不怎麼樣，中國做得已經很好了。

我認為官僚主義的落後性和問題其實是“無問西東”的。

要説官僚主義，就要先説官僚體制。現代官僚體制是英國在帝國主義時期，從舊中華帝國取經並開發的。

18-19世紀，英國經過工業革命成為世界第一工業國，開始搞帝國主義擴張。領土快速擴大，對印度、澳大利亞、新西蘭、南非等都進行制度化管理。

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區別在哪裏呢？

從社會管理上的角度説，殖民主義不把當地人當人，關鍵是讓自己人到殖民地去居住發展。而帝國主義不單單要把自己人殖民到被佔領地，還要要把被佔領地的本地人管理起來的，所以把當地人也當成人，只不過是二等人。

所以殖民主義不代表帝國主義，而帝國主義包含殖民主義。

舊時代，英國和歐洲列國的社會管理方式就是貴族分封制，國王把領土給大貴族，大貴族再分給小貴族，如此進行層層管理。但是效率極低，而且越分越離心離德。

後來建立了議會民主制，就是把一堆鄉賢選入議會，然後有能耐的貴族變成政黨領袖，進而成為首相，領着一幫貴族大臣治國。

羅伯特·沃波爾，英國第一位“首相”

工業革命之後，國家的財富和資本集中到工業城市中，不再是誰的土地多誰就厲害，一個工廠的產值勝過千頃良田。如何進行高效的社會治理就成了新時代的問題。

東印度公司是當時英國頭號企業，特別能打，又特別能賺錢，英國精英以進入東印度公司為榮。這個公司在通過一系列征戰，將印度統一了起來，是的，印度是被一個公司統一的。

克萊武，帶領公司在孟加拉地區建立霸權

這使得公司除了商業任務之外，還有了社會治理任務。海外天高皇帝遠，醫療衞生條件有限，出遠門搞不好就死了。所以大貴族肯定是不願意去海外當基層治理的小官僚的。而且全國有名有姓的貴族全都派出去也無法滿足印度這麼龐大的社會治理需求。

於是1805年公司成立了東印度公司書院，目的就是培養專業的海外文官。怎麼培養呢？大家就把目光投到了社會治理超極早熟的中華文明上。

東印度公司書院

中國文官制度有兩點，第一是科舉制，第二是品軼制。其實也就是考試和科層。考試就是能力超過出身成為頭等大事。科層是為了解決交通和通訊的掣肘。

古時交通通訊不便利，為了能夠調動更多的人力物力就要不斷加級別。

秦朝一統天下以後，最開始建立的是郡縣制，但是到了漢代就要在郡以上再加州，形成“州郡縣”三級體制，唐代是“道州縣”，宋朝比較亂但也是三級，元代治理水平比較落後很快就完蛋了，明代是布政司府縣三級，清承明制。

東漢各州

為什麼？層級越少，中央能夠一次性調動協調的人力物力就越少，所以就要不斷加級別。比如到了明清，在布政司上面還要加巡撫，後來巡撫不夠用，又加總督，一個總督管兩三個省。新中國初期在省上面，還設有地方局。比如東北局當初就為朝鮮戰爭的後方支援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1847年，英國學者在出版物中呼籲：英國政府應該建立一個對全國人開放的競爭性考試製度，提高英國行政人員的工作水平。

1853年，英國制定了《關於建立常任英國文官制度的報告》

1855年，英國成立了文管委員會，主持普通文管的競爭性考試。

1870年，英國樞密院頒佈文官制改革法令，多數重要文官職位必須按照文官制度委員會的要求，通過公開競爭考試，擇優錄用，使文官的競爭性考試正常化。

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1870年任英國首相

英國官僚體制和中國有一點很大的不同，就是將他們的選舉制度融合了進去。前文説過，英國有一套議會民主制，議員們會出任首相和大臣。

具體操作是選舉的時候，選民投票給各個政黨的候選人成為議員，議會哪個黨最大，就由這個黨的領袖組織政府。議員人數過50%就獨立組織政府，沒過50%就拉小黨湊夠超過50%組織聯合政府。首相就會把本黨同志，甚至朋友提名為各部大臣。

所以英國社會治理人員就分成兩種：

一種叫做政客（politician），一種叫文官（Civil Servant）。

我國台灣地區學習日本，將其翻譯為政務官和事務官。

政務官和事務官的區別也很明顯，那就是政客屬於政治任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文官是鐵飯碗，不管誰當首相誰當大臣，他們就負責幹活兒。

説得好聽叫做政治中立，説的難聽叫做誰贏跟誰混。

大臣負責拍板、制定政策、跟國會要預算、承擔政治責任，隨時準備背鍋。而文官就是執行。大臣是老闆，文官是部下。

美國是總統制，總統是選舉的，他提名的各部部長都屬於政務官，不是事務官，不需要爬級別。這也就是為什麼特朗普可以把一堆企業大佬安排做部長，因為他完全有權這麼做。

中國現代公務員制度傳承於古典體制，不分政務官和事務官，上到國級，下到科級，不同的級別對應了不同的職務，獲得了一定的級別就獲得了進步的空間，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大學、甚至不同的企業都有不同的級別，可以説級別充斥着社會各處，所以解決級別問題在中國官場是頭等大事。

中國公務員級別

好，説完現狀，我説説觀點。

為什麼我強調反對現代官僚制度造成的官僚主義，很簡單，太落後了。現在世界已經進入互聯網時代。

英國建立文官制度是為了治理一個體量龐大的工業社會。中國人建立文官制度是為了在廢除分封制以後管理一個大洲一樣龐大的農業帝國。

前面我講了科層制的好處，就是調動資源。為什麼要用科層來調動，因為當時交通通訊不發達。

科層制的壞處是什麼，就是逐級耗損。在實際管理中，每一級之間傳遞信息都會造成“信息”和“真實性”的耗損。鐵打的地方官僚集團會逐步形成利益團體，地方利益和中央利益並不完全相通。

比如大清乾隆年間，緬甸生亂，雲南地方官傾向於綏靖，於是一邊是緬兵侵門踏户，一邊是地方督撫跟皇上説一切都好。熬到最後事情敗落，皇上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把親信大將傅恆派到前線去收拾亂局。傅恆雖然打的很好，但是不適應當地的瘴氣，回北京以後不久就病死了。

乾隆時期八旗兵

所以對於中式官僚制，收集信息的效率和真實性成了歷朝歷代最嚴重的挑戰。因為信息就是利益，利益就是財富。所以地方官僚利益集團把持地方數據，久而久之，中央就只能依靠錯誤的信息做決策。

比如1959年，主席和湖北書記王任重談話時就説：

有的同志思想方法比較固執，辛辛苦苦的事務主義，不太用腦子想大問題，有的部門，有的部長不大向我反映情況。

王任重説這是怕主席太辛苦，主席就説：

**不向我反映情況，我才最累。**你把湖北的真實情況告訴我，我就不累了。

對於西式民主制國家，很多文官在政府浸淫一輩子，都是老油條，而政客都是來來去去，所以經常會被文官耍的團團轉。

甚至有人開玩笑説，文官的終極目標就是讓政客覺得自己做成了事情，但是其實什麼都沒做成。然後美其名曰：依法治國，程序正義。

英劇《是！大臣》和《是！首相》就把這其中的道道描繪的淋漓盡致，很多梗到今天都不過時，是英式幽默的集大成體現，推薦大家觀看。

《是，首相！》片段

今天，交通和通訊的問題已經解決了。社會發展一日千里，工業時代的建立的層層研究層層上報的治理模式對於今日社會是完全不夠用了，甚至脱鈎了。這也就是所謂的：

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高度治理模式和治理手段的再升級。只要變革肯定會觸及利益集團，這也就是所謂的：

壯士斷腕。

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高鐵飛機+佈滿電子眼+互聯網+大數據時代，如何把這些東西融合到發展中，使他們從簡單的治理工具升級為治理邏輯和治理思維，這也就是所謂的：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用現實作為例子，此次新冠疫情，説句實話，以目前的官僚體制，全球最好也只能做到目前中國這個樣子。這個結論放在哪國都一樣，這是防疫抗疫中的列寧黨優勢。

因為選舉之下，政務官有選舉壓力和政黨壓力，不敢拍板的。

那麼各個國家面對瘟疫的處理能力如何呢？我們來説幾個：

日本

日本社會的情況是人口人口1.26億，老齡化嚴重，人口集中在大城市，城市化程度極高，特別是東京，所謂的“東京一極集中”，東京灣占人口28%，GDP佔全國34%。

日本城市化程度高到，社會產生了一種所謂的“道州制議論”，即將日本地方治理改組為幾個州，每個州靠一個大城市的產值去供養。

所以日本除去幾個大城市，基層官僚就沒什麼活兒了，沒有年輕人，經濟順其自然，就連黑社會都七老八十，沒什麼治安任務。一門心思做社會治理。

根據這個情況，日本這幾十年不斷合併行政區，史稱“平成大合併”。日本1995年的時候有市町村3234個，到了2014年只剩下了1718個，有效減少管理層和官僚機關，減少官僚機關以後，地方沒事兒幹，中央給地方發錢多。

平成大合併

活不多+有錢=有限領域使勁砸錢，效果都不錯。

日本目前在準備奧運會，所以已經把全國行政力量動員起來了，一旦疫情發作，高度動員狀態的的公務員集體可以立刻轉變任務目標對抗疫情。

印度

印度產業主要靠外包，都市精英壟斷了這些工作崗位。印度沒有像中國一樣把全國人都裹挾進入到全球產業分工中。因此印度的人口流動性不大，甚至低於SARS時期的中國。

以前執政的國大黨是一個精英主義選舉型政黨，所以幾乎沒有基層治理，各邦都被控制在鄉賢的手裏。其地方保護主義之嚴重甚至導致，邦和邦之間有關税。

莫迪領導的人民黨從2014年上台執政。人民黨和國大黨的區別在於，人民黨已經具有部分列寧黨的特性，超越選舉，變成了任務型政黨。它旗下的國民志願服務團擁有很高的效率。對於印度社會，這是難得的高組織度力量，在外人眼中，他們是土味法西斯。

國民志願服務團

莫迪越過地方政府，直接用細胞黨體制建立了一套基層治理模式。而且從莫迪的執政歷史來看，他不在意國際觀瞻，封村封路沒有心理包袱。

人口流動性不大+人民黨基層治理=一旦疫情在印度爆發，情況不會特別糟。

美國

美國是聯邦政府，他無法調動地方政府的公務員。聯邦政府在地方上有一些直屬機構，比如郵局，FBI，勞工部，國税局等，但是他們專業程度都很高，沒有能力進行大規模社會治理。

如果真要防疫，最大可能性是先宣佈國家緊急狀態，然後調動國民警衞隊。大家可以參考《我是傳奇》中的橋段。

《我是傳奇》片段

總結一下，我認為目前是全世界治理普遍落後於社會發展，而且是發展程度越高的國家形勢越嚴峻，發展落後反而成了落後制度的保護傘。改革治理制度，不存在東西之爭，是全人類文明的挑戰。

歡迎大家批評和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