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時代的樂評人為什麼不討喜?_風聞
音乐先声-音乐先声官方账号-解读音乐产业,见证黄金年代。2020-02-20 12:35
作者|柳成枝 編輯 | 範志輝
2月15日,受疫情影響的《天賜的聲音》延宕兩週後終於在浙江衞視播出,首期節目就因為犀利點評登上了微博熱搜。
當期節目,在點評薩頂頂和黃齡合作的《易燃易爆炸》時,樂評人丁太升認為,薩頂頂毀掉了黃齡100分的表演,“薩頂頂的加入破壞了這種完整,在她的表演中我看到了僵硬、矯揉造作。”
而這一不留情面的毒舌批評,也引來了黃韻玲、王力宏、張韶涵等人的反對意見。幾番唇槍舌劍後,原本輕鬆和諧的節目頓時變得緊繃,久經沙場的薩頂頂也直接淚灑當場。
不同於以往一片和諧的綜藝場面,丁太升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在這個舞台上,其實大家習慣了互相客氣、互相禮貌,我知道在這個舞台上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見其實不是一件討好的事,但是我依然希望那些優秀的音樂人們可以用最有音樂性、最生動、最真實的方式去表達。"
這並不是丁太升第一次作為一個樂評人被大眾或音樂人質疑。甚至可以説,這也不是樂評人的意見第一次在綜藝節目上被放大,並引致輿論的負評。
輿論漩渦中的樂評人
2019年盛夏,《樂隊的夏天》掀起了國內的樂隊浪潮,但在節目播出過程中,作為專業樂迷的樂評人遭到了大眾鋪天蓋地的質疑,也被許多人稱為"樂評人的寒冬"。
其中,《樂隊的夏天》第四期,痛仰樂隊改編的《我願意》雖然獲得了超級樂迷和眾多網友的一片好評,但在節目中,專業樂迷卻給出了相反的意見。輕鬆調頻DJ李源認為痛仰樂隊的《我願意》“多少有點鬆散”,樂評人鄧柯認為這首歌的結構是"起、承、承、承、承、承、合,這和我們的欣賞慣性是相悖的",Vice中國主編劉陽子則認為這首歌給他的直觀感受是"很無聊"。
痛仰樂隊《我願意》
而在第七期節目中,海龜先生和薛凱琪的《咿呀呀》也同樣得到了許多專業樂迷的否定意見。丁太升認為海龜先生在這首曲目的表演中"為了遷就合作者而犧牲了太多屬於樂隊的氣質和光芒",劉陽子則點評"你要知道你自己是誰",最後海龜先生在總數40票的專業樂迷票中只得到了16票。歸結到一句話,就是認為旅行團的出圈嘗試沒意義,犧牲了太多自身的特色。
對於樂評人的批評,旅行團的鍵盤手韋偉認為樂評人的觀點和標準是非常狹隘的;而新褲子樂隊主唱彭磊也認為這些專業樂迷太自私。節目播出後,很多網友也跑到這些樂評人的微博下面痛罵他們"不懂裝懂",樂評人的點評可謂吃力不討好。
而這一"寒冬時刻"在同年綜藝《中歌會》以及《這就是原創》中也出現了。
在《中歌會》中,歌手順子演唱自己的作品《回家》,遭到了聲樂老師賀冰新的否定,她認為"歌手用聲音傳遞感情",甚至用美聲唱法示範了順子的《回家》,一時間"教順子唱回家"登上了微博熱搜。而後期賀冰新diss周杰倫的話題更是引起了眾多歌迷對於樂評人的反感,網評對於賀冰新也更是極盡嘲諷之能事。而在《這就是原創》第八期中,樂評人愛地人對《忒修斯之船》持褒義,但樂評人莫大人則認為該歌曲定位不太接地氣,該言論頓時遭到了陳粒的反駁,認為莫大人未能理解歌曲真正的深度。
歌手順子
早在2013年的《全能星戰》中,孫楠的製作人金武林也因為批評張韶涵的《北京一夜》而成為輿論的中心。金武林認為張韶涵的演繹是"最不像戲曲的一首歌",甚至暗示觀眾不能因為喜歡張韶涵而隨便投票。由於金武林的言辭犀利,引起了吳克羣為張韶涵打抱不平的一連串回懟,在場者以支持張韶涵的居多,甚至連在舞台上的孫楠都略顯尷尬。
而在綜藝節目之外,也不乏樂評人犀利點評的例子。2月5日,丁太升在微博上寫道:“李榮浩還真是十分看得起自己的大作,又是新鮮飯菜又是豬食的,任何讀過小學或是人民日報的人大概都寫得出《同根》那種歌詞吧,這種破歌也就是豬願意聽。“這一言論不僅引起了李榮浩粉絲的不滿,也遭到了本尊的回懟:“在豬眼裏新鮮飯菜和餿水都是豬食,問題不在於食物本身,是看誰在吃,豬的腦子裏只有豬食……別怪他們,也怪可憐的。”
當這些與大眾認知相左的嚴厲點評進入互聯網後,也讓這些樂評人處在了輿論的風口浪尖。網民紛紛開始質疑樂評人的專業素養,認為他們的"樂評"純屬個人之見。
然而,樂評和個人主觀意見是有很大差別的。樂評人身處輿論漩渦中,恰恰也是當下對於專業樂評定位不明以及樂評的平權化所致。
樂評人的尷尬與價值
不同時代的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情感表達方式,有人戲稱80年代的人想宣泄了就在搖滾現場瘋狂甩頭,90年代的人對生活不滿就在朋友圈約蹦迪場,00後為賦新詞強説愁時就在抖音發佈流淚視頻時還附帶傷感語錄。可以看到,人們矯情的方式都不外乎在各類平台下尋找一些與自己心境能達成共鳴的短篇大論。
而聽一首歌也是如此。在網易雲音樂的評論中,我們少見對歌曲作曲、演唱技法的分析,“999+“在某種程度上已然成為了各個年代聽眾的"心靈廣告牆”。與其説是樂評,不如説是一段段有關愛情、友情、親情以及滄海桑田的人生故事來得貼切。
在互聯網時代,碎片化的短評成為了當下最重要的樂評形式,甚至成為了歌曲熱度的判斷標準之一。“人人都有發言權,人人都是樂評人"的UGC(即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户生成內容)樂評風潮將音樂評論由專業化拉向大眾化發展,樂評的重心也從以一首音樂作品為中心,進而向以音樂的受眾為中心。
同時,隨着主流媒體的日漸式微,專業樂評人也不再有過去那麼大的話語權和主導權,在一片眾聲喧譁之間,漸漸被迫失去了陣地。在流行音樂盛行的幾十年間,曾經混跡於樂評圈的樂評人大多被淹沒在茫茫大數據中,譬如2008年後停止樂評寫作的顏峻以及反覆強調自己已經退出樂評界很多年的科欽夫。
就流行音樂的市場考量而言,一些樂評人"怎麼賣座怎麼寫”,將藝術評定與娛樂報道混為一談,獨立於市場、重視音樂本體的優質樂評越來越少見,而樂評人的商業化標籤逐漸深入人心,權威性、中立性也隨之被慢慢消解。時代、環境等多層面的原因,也導致原本對樂評人不太熟悉的大眾這個羣體更充滿了不解。
我們很難説丁太升等樂評人在樂理知識、音樂流派以及商業角度層面沒有發言權,但樂評人在大眾審美偏向共鳴感時,一方面是艱深難懂的樂評變得不那麼討喜,另一方面則是綜藝效果以及各種營銷方式的加入,讓大眾難免有"樂評人又是收了錢來搞事"的疑慮,而樂評的專業性、客觀性反倒難以被大眾看到。
在以爆點、流量為王的時代,節目製作方對於話題性的創造上更具有主動性,需求也更大。PGC模式(即Professional Generated Content,專業生產內容)下的專業樂評人在專業領域具有一定的權威性和話語權,但到了大眾面前影響力就大大地打了折扣。對於音樂人、樂隊的熟悉度遠遠高於樂評人,“親緣性”、“幫親不幫理"的心理偏好在某種程度就致使樂評人必須承受因立場不同而來的炮火。
正如著名樂評人李皖在2015年8月接受南都記者的採訪中提到的: **“當下顯然不是樂評人的好時代。”**樂評人所做之事、所言之情,在這個時代的確不怎麼被別人當回事,吃喝拉撒、飲食男女,我們被這些東西完全包圍了,所以樂評人目前只能代表部分人羣的喜好,甚至變得獨木難行。而樂評人的尷尬也大多來源於此。
然而,樂評人的樂評是否就真的這麼不堪一聽呢?也不盡然。音樂流媒體開放用户評論的UGC模式因其穿越時空的"在場感”,加深了產品的用户粘性,但其本質上並不屬於一個有完整架構的樂評。相較於PGC模式的專業樂評,UGC的個體評論者因為知識結構、立場的侷限,很難建立全面客觀的審美體系,有其不可忽視的短板,從而在引導大眾音樂審美層面上難以取代PGC。而樂評在審美上的引導價值,是大多數樂評人所追求的,也是PGC模式下的專業樂評人在此間不斷耕耘的。
立在風口上的丁太升就曾做過這樣的表述:“我想讓大家知道什麼樣的音樂是好的音樂,什麼樣的音樂是不好的,它不好在哪兒。““我的工作有價值,在於它影響了更多的年輕人的音樂審美。” 輕鬆調頻DJ李源則認為:“我們的角色就是要批評大於讚美。“他還認為,樂評是對創作者的動機,對音樂本身的價值進行理性判斷,起到連接創作者跟市場之間的作用。一方面詮釋闡釋作品,類似大眾點評;另一方面其實又是對創作者藝術方向、藝術創作的一個總結和指引。
而事實上也是如此。對於《歌手》的受眾而言,邊聽歌邊看看耳帝對於《歌手》的評價已然成為一種習慣,而在《我是唱作人》播出期間,不少人跑到呆若木一、Colin Zang、上海小阿姨那裏找共鳴。對於大多數追求視聽盛宴但又缺乏樂理知識的大眾而言,樂評人的解讀和引導作用也顯得格位重要,樂評人不是沒有其擁躉。
結語
在短平快的時代,簡單粗暴的留言式樂評甚至情緒主導的快速反應式樂評,在自媒體的流量風潮中確實更容易拔得頭籌。但也確實存在某些樂評人的音樂素養本身難以保證,也會導致華而不實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詞句大出風頭,從而讓樂評缺乏深度,不具備真正的可讀性。
簡單來説,一味以商業導向為評論的中心,或者是盲目地以受眾的喜好為批評的中心,某種程度上都未必有可取之處。如何利用好媒體這把"雙刃劍”,捍衞音樂評論的話語體系、理論體系和價值體系,樂評也就變得至關重要。
正如樂評人鄧柯在採訪中所言:“樂評能真正對創作產生影響。針對創作者創作過程中出現一些問題,或者是侷限做出的評論,這是能夠影響到創作者本身的。”
藝術雖然主觀,但也存在一定程度的衡量標準。藝術可以被擺在神壇上,但那並不代表藝術無法被評價。沒有標準答案,不等同於沒有答案。
參考資料:
1. 沒有人推送:《人人都是音樂評論藝術家》,《這裏沒有內容》,2019年8月12日
2. 《丁太升:<學貓叫>我不瞭解,我不想談這個話題》,《澎湃新聞》,2019年7月17日
3. 《看<樂隊的夏天>,聽歌開心就完事了,幹嘛啊還需要樂評人》,《刺蝟公社》,2019年7月14日
排版 | 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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