弒母殺孕:德國極右翼槍擊案犯有着怎樣的生長土壤?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20-02-22 10:54

“童話之城”哈瑙的格林兄弟雕像
文章來源丨界面新聞
夜晚9點,距離德國金融之都法蘭克福僅20公里、因格林兄弟出生與此而被譽為“童話之城”的小鎮哈瑙(Hanau)已經漸漸睡去。
43歲的本地居民托比亞斯(Tobias Rathjen)正坐在書桌前仔細地最後檢查着自己撰寫的、長達24頁的宣言《致全體德意志人民書》(Botschaft an das gesamte deutsche Volk):“德國人比其他所有國家的人更具價值,但並非所有擁有德國護照的人都是純血且有價值的……那些不再可能被驅逐出德國的民族必須被清除,我可以想象人口減少一半的樣子……”
時針划向夜裏10點,托比亞斯從家裏出發,隨身攜帶着一把格洛克17式9mm手槍。作為擁有合法持槍證的法蘭克福某射擊俱樂部資深會員,托比亞斯還擁有德國瓦爾特和瑞士SIG Sauer公司的兩把9mm口徑手槍。
托比亞斯很快便來到了哈瑙的市中心廣場,一家名為“午夜”的水煙店是為數不多仍在營業的場所。在禮貌地按響了門鈴之後,托比亞斯來到了吸煙區,毫無徵兆地掏出了手槍。
一陣掃射之後,托比亞斯逃離現場。半小時之後,原路返回的他重施故伎,在離家不到200米的街道上再次敲開了一家名為Arena Bar & Cafe的水煙咖啡館的大門。
待到托比亞斯離去時,兩家水煙店裏已經留下了9具屍體,其中甚至還有一名孕婦。
但是托比亞斯還有兩顆子彈沒有射出。一槍射向了自己已經72歲的年邁母親,最後一顆子彈則是留給自己的。
至此,托比亞斯在這個夜晚奪走了包括自己在內的11條生命。目前無證據表明托比亞斯認識除其母親之外的任何一人。

托比亞斯行兇過程
精神病人?種族主義者?
土生土長的哈瑙人,順利通過高考進入大學學習金融專業,畢業之後在銀行任職,托比亞斯的生活經歷似乎與普通人沒有區別。
“他們(一家)給我的印象很正常”,當地教區的牧師康納德·威爾(Konrad Well)在接受《哈瑙報》採訪時坦言托比亞斯本人和其家庭並不引人矚目。

托比亞斯大學時照片
的確,托比亞斯從未有過犯罪記錄,也從未被發現與極右翼和新納粹有過接觸。雖然他擁有三把槍械,但這些槍支都為合法擁有,在德國當局每年的例行檢查中,托比亞斯每次都順利通過測試。
但是在這平凡的背後,托比亞斯個人及其家庭卻又是失敗者。
在行兇前的那份宣言中,他坦言“上大學的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結識一個有吸引力的女人”。在談一場校園戀愛的幻想破滅後,托比亞斯寫道:“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女人了”。
除了長期的性壓抑之外,托比亞斯的另一個痛點則來源於其父親漢斯(Hans-Gerd Rathjen),也是這個家庭的唯一一名生還者。
漢斯曾是某家公司當地辦事處負責人,享有不菲的收入,直到被炒了魷魚並被迫多年依靠領取救濟金度日。時至今日,72歲的漢斯依然要靠外出打零工才能維持生計。
“大家都認識這家人,現在不知道漢斯何時能夠回來,但我們害怕他回來”,鄰居向當地媒體透露,漢斯失業之後曾試圖以選舉舞弊為由將哈瑙市長告上法庭。在訴訟失敗之後漢斯就變得極為古怪和暴躁,曾對着垃圾桶泄憤以及將垃圾桶中的垃圾惡意傾倒在鄰居家的停車位上。
目前,漢斯已經被警方暫時拘押。
相比於漢斯的破壞公物,托比亞斯則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在宣言中,托比亞斯堅信全家都受到了德國國家安全機構的監控,父親的失業正是兩名特工威脅僱主的結果,而這也是他無法找到女人的主要原因:“(我)在大學時曾經和一名女同學有過交往,但受到她父母的嚴密監視,甚至鄰居的孩子們也在監視我。”
在通過“國安局”的陰謀論解釋了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之後,受到良好教育的托比亞斯很快便傳播他的理論。
在其個人YouTube頻道上,托比亞斯用流利的英語號召美國人反抗看不見的情報機構的統治。他堅信“美國地下存在巨大的軍事基地,內部人員效忠於魔鬼且以虐待、殺害兒童為樂”,至於9·11恐怖襲擊則是徹頭徹尾、自導自演的陰謀,而且“全人類正在被一小撮精英背叛”——矛頭直指猶太人。
除了對精英的仇恨之外,作為銀行職員且經歷過一次銀行搶劫的托比亞斯也對伊斯蘭教充滿了厭惡:“在被拉去警察局做筆錄的時候,我看到案卷裏90%的嫌疑人都不是德國人,都是土耳其人和北非人。這是一場兩線作戰的戰爭,對陣情報機構和我們種族的退化!”托比亞斯的“被消滅24國”名單裏就有菲律賓、摩洛哥、土耳其以及以色列。
事實上,此次槍擊案的9名受害者中就有5名土耳其裔。

托比亞斯的youtube視頻
失意者和選項黨
“種族主義和仇恨是存在於我們社會的毒素,這種毒素導致了太多的罪行”,當地時間20日中午,德國總理默克爾在悲劇發生後第一時間發表了聲明,堅定地對排外主義説不。
默克爾口中的“太多罪行”是不爭的、也是不幸的事實。
去年10月9日,27歲的德國極右翼分子鮑裏埃(Stephan Balliet)持槍械和炸藥試圖在猶太贖罪日闖入前東德城市哈雷的一座猶太教堂大開殺戒,在被安保系統阻擾之後又隨機射擊路人並導致兩人喪生;去年6月2日,新納粹分子恩斯特(Stephan Ernst)潛入持親移民立場的基民盟議員沃爾特·呂貝克(Walter Luebke)家中並將其暗殺;2018年8月26日,原東德城市開姆尼茨更是爆發了6000餘名右翼分子無差別街頭襲擊外國公民的醜聞;當然還有至今仍未徹底根除的連續殺害8名移民的恐怖組織“國家社會主義地下黨”(NSU)。
自從2015年難民危機爆發以來,有超過130萬難民湧入德國並一度引發嚴重的治安滑坡。
這一方面導致兩德統一以來始終無法根除的新納粹死灰復燃。德國聯邦憲法保護局和內政部的一份報告顯示,2017年至2019年的兩年時間內,極端分子與邊緣團體增長了50%,達24000人和33個團體。
另一方面,針對外國移民、難民,尤其是穆斯林的疑慮情緒也在政治合法層面催生了德國選項黨(AfD)這一極右翼政黨。雖然選項黨的高層幾乎清一色皆為高級知識分子,但是該黨卻充滿着強烈的民粹主義色彩。打着“提防人口置換”、“全球變暖是精英分子的陰謀”、“柴油就是好”等一系列陰謀論口號的選項黨即便許多主張經不起推敲,但是其鋪天蓋地的廣告以及挨家挨户散發傳單的策略確實起到了效果。目前選項黨已經是德國第三大黨,在原東德地區更是第二大政治勢力。該黨兩週前在前東德圖靈根州的暗箱操作更是導致該州仍處於無政府狀態。

3月15日的一場地區選舉之前,選項黨是唯一一個大肆挨家挨户宣傳的政黨
極右翼政治力量再度抬頭的背後,則是大批在經濟危機中被時代拋棄的“沉默的大多數”。
即便是在貧富差距並不巨大的德國,無論是此次襲擊案的托比亞斯,還是來自原東德地區的新納粹,這些激進分子的故鄉都是經濟長期停滯的地區。
哈瑙市雖然距離法蘭克福金融城僅有咫尺之隔,但是這個曾經以家電製造而聞名的小城早已在產業鏈全球化的過程中走向了沒落。根據德國統計局的資料顯示,哈瑙市的貧困率高達28%,而整個美因河大區的貧困率則為17%。與此同時,缺少就業機會的哈瑙還經歷了持續的人口增長停滯,相比於法蘭克福在過去20年內增加了10.5萬居民,哈瑙市反而人口萎縮了175人。
高學歷人羣、特別是德國裔居民的流失也使得哈瑙的人口結構發生了變化。目前哈瑙市的德國人口占比為74%,與全德範圍內的87%相比明顯偏低。
正如《法蘭克福時報》所言:“哈瑙已經沒有了穩定的中產階級。”這或許也是整個德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