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式回顧抗美援朝戰爭(205) 二十七軍文工團 抗美援朝回憶之一_風聞
泼墨梧桐-息壤元老级写手,连载《穿越新世纪风云》2020-02-22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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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彥夫
(一)悶罐車裏的尷尬
1950年國慶,我們從松江乘火車北上到了泰安,沒過多久又乘坐悶罐車向北開發。 因為列車過了一站又一站,大小站都不停。有一個問題不好解決,就是大小便。我的老戰友孫佑傑在他的《鴨綠江告訴你》中,真實地記錄了我們文工團這段情景:隧道里如同沒有燈光的地下室,人們只能靠聽覺和觸覺來辨別情況。有許多人就站在鐵門內向外排小便。都是二三十歲的小夥子,嘩嘩的尿聲如水龍頭一般,忽聽後面那節車葙落尿的地方,有一些女同志在大聲疾呼:“喂!喂!請自覺一點,車下有人!”這是巴木蘭的聲音。巴木蘭年紀小,天真活潑,大大方方,因我們文工團的男女同志同坐一個悶罐車葙。女同志深受無處小便之苦,有位靦腆的女同志,實在堅持不住了,竟蓋着大衣,褪下棉褲,坐在自己的包袱上,讓小便一滴一滴滲進袱裏的衣服上。當一聽悶罐鐵門被打開後,女同志便爭先恐後的下了車,四處摸索着尋找方便的地方。因為站台很窄,有人走動,並不時有手電光的照射,故女同志便一齊鑽到火車底下。女同志麻煩事多,各自在車底下忙各自的事。
我們男同志一見女同志都走了,迫不及待地擁到鐵門口,也不管外面有沒有人,就一齊對着隧道牆壁尿了起來。
正在這時,從前面傳來口令:“火車馬上要開了,快上車!快上車!”火車底下的女同志,一聽列車要開着了急,立即互相招呼,結件而出,向鐵門這邊跑來。不料正碰上男同志從鐵門內向外排小便,弄得滿頭滿身都有是尿。因為不敢在車下停留,只好一面喊叫,一面簇擁着往車上爬。雖然尿水如注,臊氣燻人,使她們哭笑不得,但誰也沒有惱怒,她們心裏似乎都理解這是戰爭。
然而,一些在車門小便的男同志,聽到女同志喊聲,一時又剎不住小便,只好邊尿邊提上褲子,把未尿完的半截尿又憋了回去,跑回自己的位置,佯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引得車葙內的男同志一陣鬨堂大笑;見女同志搖頭抖衣爬上車來,笑聲又戛然而止。
“還笑哪!”進入車葙的巴木蘭大方地對待讓她們羞澀的場面。我們男同志見狀,既有深表歉意的神態,也有強忍發笑的表情。男女同志相對無言幾秒鐘後,居然一齊來了個敞懷大笑。這笑聲驅走了男同志的尷尬,也表達了女同志的諒解。在這非常的時刻有什麼法子啊!所以如今有人説“戰爭讓女人走開”,這話不無道理。
過了山海關,逄世其稍稍地對我説:“我們馬上要開進朝鮮同美國作戰了,現在還是保密,只傳達到黨員。你要注意周圍一些人的思想動態,尤其是對解放過來的和上海新入伍的同志,要注意多做工作,有什麼情況及時彙報……。”聽完逄世其的佈置,我心裏一震!一方面深感組織的信任。我雖然是個老兵,但還是個新黨員(逄世其是我的入黨介紹人)。要時時刻刻聽黨的話,處處事事都要起模範帶頭作用。但在心中卻暗暗地滴咕,這戰爭將是什麼樣?我們從來沒同美國鬼子交過火,也沒到外國打過仗。這仗能打得蠃嗎?打不蠃該怎麼辦?雖然這些事用不着我們這些小兵拉子操心,但我畢竟是戰爭的一員呀!……。
列車在前進,車箱內靜悄悄地,大家都悶着頭在休息。隨着“咣噹!咣噹!”有節奏的金屬磨擦聲,我望着吊在半空那盞搖搖晃晃昏暗的馬燈出神,忽然聽到逄世其在我身旁輕聲吭起了蘇聯《共青團員之歌》 歌聲悲壯而蒼涼。能夠一路平安嗎?戰爭就是流血和死亡,這是誰都知道的淺顯道理。我一想起保爾.柯察金那段人生名言,深知對戰爭厭倦和恐懼,是不健康的落後思想……列車沒有開進朝鮮,佛曉前在安東停了下來。連市區都沒進,便奉命到山上防空。
11月8日,是個晴朗的天氣,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挺舒服的,大約9點多鐘,我正在山坡上曬太陽,只見朝鮮境內上空出現了許多小黑點,隨着“轟轟隆隆”的馬達聲越來越響,小黑點也越來越大,像一大羣候鳥,密密麻麻,全是五個頭的B52轟炸機,總有上百架。
不一會便飛到鴨綠江對岸的新義州上空。傾刻間,遮天蔽日的美機,投下了像雨點似的重旁炸彈,炸彈在落地前的尖鋭呼嘯,暴炸後震耳欲聾的巨響,隨之括來的灼熱強大的風浪,房屋的倒塌和燃燒,地面上石崩地陷,新義州變成一片火海。
我趕快躲進防空壕裏,這時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麼是地動山搖,什麼是天塌地陷,什麼是震耳欲聾,我的心都快要被震出來了。我只好四肢爬在地上,身體懸空,一聲聲地數着這沒完沒了地轟炸,地球快要毀滅了。 約有十來分鐘,從新義州飄來的黑煙、灰塵和濃烈的火藥味籠罩在我們上空。我感到一陣難聞的窒息,趕快用毛巾把鼻嘴捂上。
我經歷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慘烈景象。戰爭!這個毀滅人類一切的‘怪物!’
我們在安東沒作多少停留,連夜又乘車北上,仍然坐的悶罐車,不過這次車內都放了一個水桶,解決大小便之苦。列車開動不久,便開始向全休人員進行抗美援朝的動員,主要講述美國亡我之心不死,他們發動的這場侵略戰爭,其目地是要吞併剛剛建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我們的任務就是要保家衞國。因此翻號把解放改成志願,我們文工團的全稱為中國人民志願軍第二十七軍文工團。接着便開始討論,要求人人表態,向黨獻忠心,在這種政治思想一律的情況下,實際上是強迫人們瞞着良心撒謊。一個個慷慨激昂,氣壯山河向黨表決心。就連那些平日表現不佳,牢騷怪話滿腹的同志也不甘落後。
有的説:“紙老虎不可怕,一條幹糧袋,打打南朝鮮!”也有的説:“牙膏牙刷不用帶,打完美帝再刷牙!”
更有的説:“美國有原子彈,我們有手榴彈,手榴彈一定會戰勝原子彈。管他麥克阿瑟、麥克阿琴還是麥克阿必(有人不識瑟而念成琴或必)叫他們三兄弟一齊來吧!”
從上海蔘軍的大學生汪岑同志也表了態,他説:“我一不是黨員,二不是團員,我是羣眾,但羣眾的力量是偉大的……”他還沒説完,便引起車葙內鬨堂大笑。
多少年後才知道,這場戰爭完全是金日成在斯大林的支持下一手挑起,企圖一口吞併南韓。當打到釜山時,美軍從仁川登陸,將朝鮮人民軍攔腰切斷,造成人民軍全面潰敗,朝鮮及及可危,在將要滅亡的時刻,才求助於中國出兵。
美國為取得戰爭的合法性,打着‘聯合國軍’的旗號;我們為取得出兵朝鮮的正義性,也改稱為中國人民‘志願軍’。這是誰都知道的公開秘密。
但當時不可能知道這場戰爭的真相,絕對相信上級的動員,在這種‘同仇敵慨’的氣氛中,列車到了臨江。 臨江是鴨綠江的邊陲小城。房屋上一層厚厚的白霜,像下了一場雪。這裏完全處於戰爭壯態,燈火實行管制,所有窗户玻璃都用厚紙條糊成米字形,以防敵機轟炸震碎。
天氣驟然變冷,我們一個個縮着脖子,跺着腳,抄着手走進房東家中後,便開始精簡裝備。為防敵人發現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凡帶有中國字的東西一律不準帶進朝鮮。於是我上繳了帽子上的五角星、摘下胸前 “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胸章,剪下了毛巾上印的“將革命進行曲到底”的漢字。並將我唯一的“財產”照相簿和日記本交給腰鼓隊的秦淑蘭同志。
秦淑蘭是軍政治部民運部長晨鐘的女兒,她從小生活在上海。上海解放後才找到了父母參加到文工團。因年紀小,編在腰鼓隊。她是我族侄慕丰韻的小表妹,按輩份她應叫我叔,可是她從來沒有叫過。後來她同逄世其結了婚,就更不叫了。逄世其常説,秦淑蘭是沾了他的光。
上世紀80年代,時任上海交響樂團黨支部書記的秦淑蘭,在上海文藝出版社《女兵列傳》中,有這樣一段記述“文工團的領導迅速將身強力壯的同志組成了汽車運輸隊、俘虜集訓隊,強壯的女同志被編到醫療隊,老的、小的、弱的組成留守隊。我被編到留守隊。剛宣佈完名單,慕彥夫同志就把他的照相簿日記本等物雙手交給我,神態莊重地説:“小秦同志,如果我在朝鮮戰場犧牲了,請你把這些東西轉交給我的母親。”我全身的熱血也沸騰走來。”不對!秦淑蘭是兩眼淚汪汪地,飽含着淚水接過去我的包,這是一種生離死別的感情呀!
回想當年我們這些熱血沸騰的小青年,真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決心!就像宋人王翰寫的《涼州詞》那樣:“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我是作了充分為國捐軀的思想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