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情戲一多，女性就該學會開口了_風聞

“有沒有零食和洗面奶？”

當我問武漢一線的一名女醫生“除了安全褲你們還需要什麼”的時候，她這樣問我。這句話讓我感到無比舒適。

我終於看到一線女醫務工作者的煙火氣，她沒有把自己架在英雄神壇，也沒有把自己符號化，而是以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與我們一樣有生活味道的女人的身份，問出了這句話。問的時候，她語氣中還帶了一點點羞澀。

我説：“當然有，你們想吃點啥？”

像兩個老朋友，一個在前方作戰，一個在後方支援，如同那種“只要你開口，我就能養你”的鈦合金友誼，不能説高貴偉大，但至少實現了接地氣、務實。

她説“牛肉乾什麼的有嗎？”説這句話時她更羞澀了一點。

要知道，開口説出這句話是卸掉了包袱的，甚至可能是克服了很大心理障礙的，她們終於不受“無私奉獻不提要求”這種道德捆綁，甚至有了“我們也有獲得更多關愛的權利”這樣的意識。

這和前期大多數媒體中一線女性的“苦情戲”比起來，甜度上來了，更有人味兒了。

畢竟不久之前我們剛目睹了這種場面：

這些懷着無比高尚情懷的最美女人都是“自願”的。

自願不自願，心裏沒點數嗎？

這種扭曲的犧牲和綁架式的歌頌，倒退五代人都看不下去。

其實敢於説“要什麼”和敢於説“不要什麼”同樣重要，這其中包含的固有的懦弱和羞怯，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還需要更多女性的勇敢開口。

確實，很多女人覺得“提出需求”和“拒絕要求”是一件不好意思開口的事，更別説頂着“英雄”二字走上一線的女性，她們可能在習慣於光輝偉大的人設之後甚至忽略了自己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尤其是當“有的女醫生毫不猶豫剃光頭，濕了褲子也不換崗，餓着肚子堅持加班”的時候，那些不這樣做的人似乎就不夠高尚，像抬不起頭似的。

有些苦情戲真的專屬於女性，長期以來生理期的女性、哺乳期的女性、包括一些患有婦科疾病的女性，羞於提出被關懷的要求，她們覺得“這很丟人”。

女員工在經期忍着身體的疼痛跑外勤；一些公司的哺乳期女性都不好意思光明正大要求一個擁有充分隱私的空間；有的女員工不好意思休假看病，自己病了還要偷偷摸摸的……

“讓女性開口”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我們想要點零食”就是一個太優秀的範例。

“零食”，“洗面奶”，“護手霜”，這些聽起來與我們前一陣子鋪天蓋地的“偉光正”有點距離，現在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可以名正言順地索取。

這種良好健康的支援關係，不是被架在道德光環之上，讓供需雙方都感受到了更多的温度。

被加以光環的這些衝鋒在前的女戰士們，一開始好像她們的生活裏只剩下不分性別的描繪以及慘不忍睹的形象。我們看到的宣傳大多是這樣的：

後來她們逐漸被關注到需要安全褲、衞生巾，一線英雄形象之外加上了一道人文關懷曙光。

直到現在，我們終於可以看到，原來她們也需要零食，洗面奶，護手霜。

也許再往後，她們還會需要書、電影、音樂，去偶爾安撫緊繃的神經，緩解難以想象的壓力。

這些似乎遙不可及也不太適合用來作為謳歌素材的東西，看起來和“抗疫一線”格格不入，也許不像口罩防護服那麼備受關注、那麼能彰顯她們的偉大和犧牲。

但兩者的兼容和並存，未嘗不是我們更想看到的一種英雄形象——英雄就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是英雄。

不僅是普通人，還是正常人。

正常人不但要學會開口，還要允許表達和發泄。

正常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慾，有愛好有排斥，有強項有弱項。哪怕是一個醫生或護士，也有權選擇在後方支援，因為有些心理建設不足的醫護人員，年紀輕，經驗少，在一線殘酷的現場是撐不住的，醫生也有脆弱的時候，我們不能進行道德綁架。

齊魯醫院內科護士，給一位76歲的病患送了一些吃的，説“你家人也不能來照顧你，需要什麼就告訴我吧。”老人説“我一家四口都住院了。”護士當場哽咽落淚。

有人説醫生護士應該保持堅強不能輕易失控才能給病人信心。我覺得不是這樣，當病人感受到醫生也是一個和他一樣的有情有義血肉之軀，會開心會難過，他會更願意與醫生配合，共同度過艱難。

抗疫一線的醫生護士，也不想把自己變得悲壯。

我們從一開始看到的滿是讓人落淚的悲壯畫面，到現在也看到了一線有歡樂解壓的畫面。一線姑娘裏也有“彭于晏的妹妹”、“胡歌的老婆”、“吳青峯的鐵粉”……

還有和很多女人一樣的“敗家娘們”，喜歡漂亮的口紅鞋子包包，甚至也和所有人一樣有點小虛榮，還有點小才華。

一線姑娘自制的每一個普拉達香奈兒迪奧愛馬仕紀梵希，都是普通女人的普通小心思，她們就是一個不需要被神化、也不要被神秘化的普通女人。

就是因為她們和我們一樣平凡普通，有血有肉，所以我們才更能感受到她們的偉大啊。

那麼那些支持她們剃光頭、要她們生理期再忍一下、覺得隱瞞父母家人去一線很值得歌頌、看到累的虛脱的護士説“大家都這樣”的人，她們只是沒開口，不代表你們心裏可以沒點數。

詩人西格里夫薩松在戰場上目睹了戰爭帶來的殘酷和無情，每天經歷戰友的生死別離，戰場令人畏懼。於是他在詩中寫出了“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的名句，余光中將其譯為“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尊重任何一個人內心的兩面性，理解每個人無論身份如何都是一個普通的多元體，這才是一個文明的社會。

希望在下一次苦情戲上演之前，先認真想一下，是她們有承受這種苦情戲的義務，還是隻想把她們當成煽情的工具，或是壓根就有很多辦法可以未雨綢繆阻擋苦情戲上演，卻沒有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