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坐火車去俄羅斯，你真夠彪悍_風聞

來源：微信公眾號“九行” 

一萬人心中有一萬零一列火車。

無論是偵探小説裏那輛驚心動魄的東方列車，還是電影裏重播過無數次一見鍾情劇情的歐陸列車。

這架轟隆轟隆向前的巨大機器縱然不再是交通工具之王已經很多年，也依然是許多人心中難以割捨的情意結。

△unsplash

最經典的，當然是在神州大地枝繁葉茂的綠皮火車。

可以隨時打開的車窗讓朋友圈攝影大師為之瘋狂，車廂專供對聯“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的流傳程度，加起來大概是歷年網絡流行語的總和。

那些在綠皮火車過道上自備小板凳的苦日子，可是以後大佬撰寫回憶錄時的重要素材。

△一趟綠皮火車，承載着多少人回家的記憶／圖蟲

根據老藝術家的非精密估計，為火車瘋狂的絕不止14億人。

近的有柬埔寨馬德望的竹火車，小巧玲瓏還很有通風透氣的熱帶特色，雖然輝煌不再，依然作為吸引獵奇遊客的觀光項目保留下來。

在斯里蘭卡那輛鮮紅色的海邊小火車上伸出半邊身子拍照，是每位國際化網紅的合規上崗資格證；

△斯里蘭卡海上火車／圖蟲

沒有在日本九州令人眼花繚亂的主題小火車上犯過選擇困難症，就不是個合格的遊客；

遠的連接倫敦和法國、布魯塞爾的歐洲之星，是大部分人沒親自坐過也一定聽説過其鼎鼎大名的火車屆初代大V……

但老藝術家今天拉你上的這列車，畫風有點微妙的不同。

你説它是理想主義者的專列，徐崢卻在上面拍了部不清不楚的賀歲片；你説它是鐵路大觀園裏一朵怒放的奇葩，列車上卻處處充滿着“階級歧視”；你説它是今年最新的網紅爆款列車，掐指一算人家已經花甲有餘……

來不及了，快上這列充滿傳奇色彩的K3列車吧！記得把門焊死，不然來自貝加爾湖的呼呼冷風就要把你迷倒。

K3國際列車

是一輛有味道的列車

去俄羅斯，普通遊客選擇坐飛機，淡季3000元左右就有交易。

會玩的遊客選擇提前大半年訂K3列車的車票，這趟真·東方快車隸屬於北京鐵路局，從北京途徑蒙古開往莫斯科，全長7826公里，歷時127小時50分鐘，共六天五夜。

△K3列車／wiki

只包中國境內兩頓飯，盛惠6000大元。

一票難求的盛況，説明了在K3列車上談性價比都是無用功。

自1959年6月4日開行以來，直到今年2月5日因疫情停駛，這趟寫滿社會主義兄弟情的列車從未停駛。

截至2018年，K3列車共不間斷行程4200多萬公里，相當於繞地球1000多圈，摺合3000多億杯連起來的香**奶茶。

K3的迷人之處，不是豪華奢侈的設施。

畢竟獨立淋浴間只有高級的2人包廂才能獨享，普通的4人包廂只能使用公共衞生間洗漱，全程不能洗澡。

甚至有列車員為了減輕工作量，將部分衞生間鎖上，任由細菌在旅客身上歲月靜好地發酵，散發出時光凝練而成的迷人香氣（劃掉。

△K3高級軟卧車廂／wiki

K3的迷人之處，也不僅是沿途風景。

不是冬天貝加爾湖攝人心魄的純淨藍冰、夏季蒙古國那牛羊成羣的青青草原、俄羅斯廣袤無際的綠色深林和一站一景的獨特建築風情；

更不是在內蒙古二連浩特站等待更換蒙俄標準的寬鋼軌那悶熱得汗如雨下的五個小時。

K3的獨特趣味，是讓玩民謠的人和玩搖滾的人不論國際、背景，坐在一起同時喝伏爾加和二鍋頭，最後因為藝術觀不同而各奔車頭車尾；

是讓身上只帶了美元的乘客在本應明碼標價的餐車裏和服務員談匯率砍價的市場經濟實踐；

是乘客一窩蜂在貝加爾湖站點下車，利用靠站的兩分鐘，從包得嚴嚴實實的俄國媽媽手上買一條正宗燻魚的那份儀式感。

坐上K3不是為了去俄羅斯旅行，K3本身就是一趟旅行。

100多年的傳統：不硬核，非俄鐵

載着K3哐次哐次高速奔跑的，是大名鼎鼎的西伯利亞大鐵路。

而這條鐵路，其實是跟風的產物。

1869年，美國通車了第一條連接東西海岸的“太平洋鐵路”，1885年，加拿大版的“太平洋鐵路”也竣工。為了維護大俄國在遠東的國土安全（和麪子），沙皇亞歷山大下令修建西伯利亞鐵路。

△俄羅斯帝國時代的西伯利亞大鐵路／wiki

沿着這條鐵路修建的歷史，每一條枕木、每一根鐵軌的寫着兩個字：吃人！

因為自然環境惡劣，鐵路工人要花重金從俄國歐洲部分、土耳其、意大利、中國甚至伊朗等地招聘。

而且由於嚴寒和瘧疾造成的病死率很高，腐敗的管理官員又為了“騙預算”而瞞報，行賄和挪用物資等更是這場大戲必備的劇情。

整條鐵路雖然建成很快，但根基被刻上了腐敗二字。

△1902年西伯利亞農民在車站觀看列車／wiki

而政府此時又主導了“俄式移民”，成千上萬在歐洲部分混不下去的、被判勞改的人通過這條鐵路開始了“遠東大開發”，其中一萬多人成為了這條集神蹟與惡臭於一身的鐵路的實際管理者。

**事實上，這條橫跨俄國兩端的巨龍確實是一頭光吃不吐的花錢猛獸。**近一百年後蘇聯解散時，擴張至今還見不到終點的西伯利亞鐵路還沒有實現盈利。

不過，在戰鬥民族面前談錢，簡直是侮辱了他們深入骨髓的硬核主意。

雖然建造時被西方各國羣嘲，但時至今日，總算活出頭了的俄羅斯在鐵路實力方面，其實早已站上世界之巔。

△俄羅斯鐵路／圖蟲

和中國建設得紅紅火火的載客高鐵不同，俄羅斯鐵路最重要的功能其實是貨運，這延綿九千多公里的軌道，每天穿梭的都是重型的“貨拉拉”。

根據鐵路迷分析，世界上牽引力最強的15輛機車幾乎都集中在俄美兩國，其中8台屬於俄羅斯。

至於想體驗一下俄羅斯火車的客運水準，也並非不行。但前提有好幾個——

比如你需要有勇氣面對橫穿大陸的六天長途車；

比如能夠在每個城市幾乎都有的“莫斯科火車站”裏分辨出真正位於莫斯科的那一個（實際上，莫斯科有九個火車站，卻沒有一個是叫“莫斯科火車站”的）；

△俄羅斯莫斯科Kazansky火車站／圖蟲

可以克服自己面對一輛用膠帶打補丁，卻依然暢行無阻的高鐵的天然恐懼（其實，用的是維修專用的膠帶啦）；

最後，你還要有過硬的心理素質，當牛高馬大的乘務員在過道上喊“xiaofei，mei ren 50 lu”（小費每人50盧），中國導遊悄聲提示不給錢就斷水斷電的時候，穩住不要屈服……

那麼恭喜你，可以到各大城市參觀那些裝潢華麗、風格各異、橫跨韃靼風格到蘇維埃巴洛克式樣的俄羅斯火車站，盡情享受藝術與美的薰陶了。

呼嘯而過的K3

這趟列車有點彪

如果説西伯利亞大鐵路的歷史是黑暗而悠長的，新晉網紅的K3在被全網追捧之前，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1993年5月，K3國際列車先後發生了4起犯罪團伙血洗列車的重大案件，犯罪行徑包括搶劫、強姦、傷人。

在公安部專案小組偵查近一年後，成功抓捕主要嫌犯，60多人獲刑，31人被判處無期以上徒刑。

△1995年《中俄列車大劫案》／電影截圖

**要理解這樁驚人的案件，就逃不開8、90年代的一個特殊行當：倒爺。**這些大案的部分犯人，正是被時代拋棄後，變得窮兇極惡的“倒爺”。

80年代中後期，在價格雙軌制的背景下，通過倒賣商品牟利的“倒爺”應運而生，尤其在北京甚是火爆。

90年代政策改變，國內“倒爺”的活動空間急劇減少。一些早早就具有全球視角的“國際倒爺”打起了中俄鐵路的主意。

行駛時間長、跨越邊境線的K3列車自然就成了他們在違法邊緣試探的絕佳根據地。

△曾經大包小包的“倒爺”／電影截圖

皮夾克、羽絨服、貂皮大衣、金鍊子……無論倒爺從國內拿的是什麼貨，一進入俄羅斯，每次靠站都能引起當時生活物質還很缺乏的羅斯人的瘋狂搶購。

最初的黑龍江、北京、後期的福建、浙江的“倒爺”，勢力最為強大。

1994年，還沒對全國人民説過“我想死你們了”的馮鞏在賀歲片《狂吻俄羅斯》裏也蹭了一把“倒爺”的熱度，不僅通過賣貨實現了階級跨越，還抱回了金髮碧眼的俄羅斯美人。

△《狂吻俄羅斯》／電影截圖

當時，“國際倒爺”的帶貨程度，不比今天的頂流網紅主播差多少，那個年代花50萬在俄羅斯的中國貨市場裏打點關係，只是無關痛癢的基操。

直到現在，“倒爺”早已遠行，但江湖還流傳着當年“一車西瓜換一輛坦克”的傳説。

但是，“中國倒爺”中出現了賣假貨劣貨的叛徒，嚴重影響了中國貨的聲譽。90年代初的頂峯過後，中俄邊境貿易開始走下坡路。

部分風光不再、心存歹念的“倒爺”打起了壞主意，炮製了許多跨境劫案，影響最大的，正是93年的這一樁。這波兇猛的反噬之後，“倒爺”不出意外地走進了凋零的宿命。

△帶着幾包商品的俄羅斯居民正在阿穆爾河的中國一側等待乘船渡河回到俄羅斯／GILLES SABRIE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賣命的異鄉人為西伯利亞修築了一條堪稱奇蹟的鐵路，不要命的“生意人”為在這鐵路上奔跑的K3列車的歷史蒙上了污點，但這段歷史將會繼續被改寫。

春天到來之時，這架六十年來只停運過一次的列車將重新向前，這次提着大包小包上車的，是左手單反右手泡麪的、手機裏還放着免費賀歲片的中國遊客。

祝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