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出救命藥的HIV 感染者:希望他們能獲得徹底的治癒_風聞
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打动人心的原创真实故事2020-02-25 15:05

“洛匹那韋/利托那韋”——一種由疾控中心免費發放給HIV感染者的抗艾藥物,商品名為“克力芝”。它作為推薦的“抗病毒治療”藥物之一,寫在國家衞健委第三到第六版新冠肺炎診療方案中(目前,該診療方案更新至第六版)。
在過去20多天,全國各地的HIV感染者把手中閒置的“克力芝”寄給位於鄭州的一名志願者“松鼠哥”,由他把這些藥物發到武漢的新冠肺炎患者手中,用於治療。2020年1月28日,他發微博稱,收到了HIV感染者寄來的40餘盒克力芝,還有220盒從印度訂購的克力芝正在路上,預計可以救助300名新冠肺炎患者。
松鼠哥寫道:“雖然兩個患者羣體感染的並非同一種病毒,但我們與冠狀病毒感染者不僅藥物相同,對他們的處境也更能感同深受,所以我們始終是樂於伸出援手的羣體之一,我們迫切地希望你們都能活下來,獲得徹底的治癒!”
以下為“松鼠哥”的口述:
募藥我1月23號看到新聞,感染新型肺炎的北大一院呼吸科主任王廣發宣稱克力芝對他有效,1月24號、25號我就動員HIV感染者來募集藥物了。
一開始,我們得知的消息是,一些抗艾藥物可能對新冠有效。當時有一些HIV感染者的羣在討論,説HIV感染者不是易感人羣,上海的盧洪洲教授也説,HIV感染者的很多藥物都可能對新冠有效。由於當時還不明確有效藥物是“克力芝”,我的第一反應是,我們的藥物供應可能會出現藥荒。
很多HIV感染者服用的是自費藥,有的人也從國外買藥,根據我的職業敏感度和這麼多年的服藥經驗,我預測,如果藥物有效,那麼HIV感染者在短時間內,可能會拿不到藥,藥物也可能漲價。所以當時我寫了一條微博提示大家這一點。
後來新聞報道,又發現了新的抗艾藥多替拉韋鈉可能有效,我開玩笑説“可能是想玩死我們”。因為新聞提到的多替拉韋鈉這個藥物,很多HIV感染者都在自費吃。自費的藥物是市場上自由流通的,不是國家按需分配,如果這個藥物被證實對新冠有效,新冠病人也去買,我們就吃不到了,對我們來説就是一個很大的變動。
這個藥出現藥荒,HIV感染者羣體會產生巨大的震動。多替拉韋鈉比克力芝好很多,它的耐藥屏障更高,副作用更小,抗病毒效果也更強,所以很多人自費在吃。不過,這也意味着,一旦服用這個藥物的感染者,因斷藥造成耐藥,會引發很嚴重的後果——可能會出現原發耐藥毒株,並且在人羣中傳播了,之後感染了這種毒株的人,就會直接沒有藥可吃,對於這些感染者和整個社會來説都是一種威脅。
克力芝能夠用於治療新冠,我覺得是好事,只要有藥能治新冠,我們都很開心。但是另一方面,如果真的是多替拉韋鈉這麼重要的藥,對我們來説確實很可怕。
後來瞭解到的信息是,比較明確治療效果的只有克力芝,我們的一顆心就放下來了。畢竟,非吃克力芝不可的HIV感染者不多。它是國家免費藥,副作用偏大,很多HIV感染者服用一段時間後會更換成其他自費藥物。
與此同時,有很多新冠患者開始找到我要克力芝,我開始思考,怎樣有效地利用藥物資源,把它們送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手裏。
我們很清楚正常情況下,這個藥物流通性很差。一直以來,它是定點定時投放給HIV感染者的處方藥,只有HIV感染者到定點醫院或疾控中心才能開。藥房買不到,普通的醫院也沒有。這個藥如果能治新型肺炎,短時間內一定是不夠的,我們想要做一個補充。倒並不是説我們能夠供應多麼大的量,只是説盡自己的心力能做多少算多少。
我沒有公開募集“克力芝”,更多是是私底下一個一個聯繫。因為當時印度廠商已經漲價了,國內可能會有人倒賣這個藥,我怕被人誤會。
HIV感染者更換自費藥的時候,可能之前在醫院開了三個月的克力芝,他們的手頭會有一兩盒一直閒置的藥物。我們動員的就是這部分人。
一開始,我去動員一些比較熟的感染者,只要簡單溝通就行了。我説,你現在有沒有克力芝,有的話,不如給我。他們很快就同意了,而且還會去動員身邊的人,很快我們就募集到了40多盒,HIV感染者們自己承擔運費寄給我。

圖 | 初期40多盒HIV感染者捐助的克力芝也有一部分感染者正在服用克力芝,但已經在考慮要換成自費藥,克力芝對他們來説已經不太合適了。找到他們之後,我們就建議他們,不如趁現在就換了。他們就會去醫院開自費藥,然後把克力芝寄給我。還有一些想捐藥的人,本身正在服用克力芝,我們拒絕他們,告訴他們説:沒有必要這樣,你首先要保障你自己。
本身服用克力芝的HIV感染者很少,有閒置克力芝的就更少了,加上有很多人現在就封閉在老家,他們想要捐藥也沒辦法。所以,我們已經把能接觸到的資源都調用得差不多了。
所有捐藥的人,都知道這個藥可能會被用於新冠的治療。他們可以不捐,私下把藥物賣掉賺一點錢,或者留在身邊,給家裏人備用。但他們還是把藥物捐了出來。
根據當時的信息,我們估計一名新冠患者需要56粒藥,我們一份給60粒。因為國內的克力芝一盒有120粒,從HIV感染者募集來的這批藥一共發出了120人份。
一開始我給藥很大方,沒有問太多細節,覺得你來了,我就儘量給,還有印度藥在路上,應該可以接上。
有一家三口被感染的,求助者説家裏的年輕人不要了,幫他的父母求藥。我發了三人份的藥給他們,鼓勵他們“一家人就是要齊齊整整”。
一位男護士説自己也買了克力芝,暫時還沒寄到,先找我求助,之後再還給我。他和母親都被感染了,但他只要了一人份,給母親。我就只給了他一人份,即使他自己買的藥到了,自己吃也是應該的,我也不會收。
有個女孩,她的父母離異了,有精神障礙的母親被隔離。聽到她這麼説,我心裏特別難受,因為我的父親也有精神障礙,特別能理解她。但我當時已經沒有藥了,印度藥也還在等,我就把我給家人預備的藥寄給了她。
我們捐贈克力芝,只是作為患者治療的一個補充,所以一開始要求患者必須要提供醫生的處方。我自己做審核的時候,就是看他們的醫療憑據,只要有醫療憑據,我都會給。醫護人員就是看工作證和工作照,確定身份了,我也會給。
直到我收到了一份似曾相識的檢查報告。這讓我意識到,可能會有人拿着別人的材料發給我,之後我就要求他們都要提供身份證,要確定跟醫療憑證中是同一個人。
另一個我一開始沒有考慮到的是:克力芝對重症患者可能是無效的。有人提醒我,克力芝對輕症、中症患者的治療效果更好,我又想辦法去核實了,去看他們推薦給我的醫學博士的文章。好幾位的文章,我都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看完了。所以後來我們送藥的方向也有所調整,把藥物儘量給輕症患者。
最開始送藥的時候,藥物會滯留在快遞站點,沒人派送,一些患者因此沒有及時收到藥。我們就想是不是可以找人幫忙派送。有一位朋友介紹了蜘蛛哥給我,當時我還不知道他是視頻博主。我把藥分裝好以後,裝進一個大箱子裏,統一寄給他。藥盒上貼着地址,同時把患者、地址和聯繫方式的表格單獨再發給他一份,他按照信息來送。
做這件事的時候,有一位求助者給我轉了2000塊錢,我收了,想着用於後面的採購。我們自己的人知道後,就緊急叫停了,讓我後面不要再收任何一筆錢,因為哪怕我收了一分錢,都要公示賬目。我們沒有精力去計算、去公示。所以我們籌資範圍控制在HIV感染者羣體內部,稍微擴大了幾個朋友相熟的朋友。
我們是為了把藥弄過來,再把藥送到患者手裏,但還是擔心有人説閒話質疑,所以我們乾脆就選擇效率高、風險小的方式——自己花錢。雖然成本高一點,但對我們來説也沒有太多經濟壓力。錢花了不要緊,再賺嘛,畢竟是這麼多條人命,肯定是人命是最重要的,錢都是次要的。
100盒藥,可以救100個人啊面向HIV感染者籌克力芝時,我們在印度也訂了3批藥,第一批220盒,第二批100盒,第三批108盒。印度藥是一盒60粒,這428盒就能救428個人。
這三批印度藥,每一次訂貨價格都不一樣,一直在漲。有一回我剛付了錢,印度那邊就告訴我説沒有貨。國內的情況這麼緊急,但印度那邊老是讓我等,説他們還在放假,不發貨。我們很着急,多個渠道去找藥,因為想要的版本老是找不到,找到了還讓等,後面的一些藥我們就被迫訂了別的廠家。
印度藥到了海關之後,好幾天包裹的狀態都沒更新。我有些着急,就打電話問海關,想問一下是不是能放行?如果需要什麼材料我可以去找。我當時沒有想到這個事情的難度。因為我們以前購買自用藥物,海關是會放行的。
克力芝並不是強仿藥,因為已經過了專利期了,任何一個廠家生產都是合法的,不存在侵權或違反WTO規定的問題。而且又是印度的大廠家,我本來是覺得沒問題的。
海關工作人員問我,能提供受捐單位的接收函嗎?我説好我去找。
我其實一開始覺得醫院很可能不會收印度藥,所以當時計劃拿回來後直接贈送給患者。現在藥物過不了海關,就覺得如果有醫院肯接收也不錯。
願意接收的醫院很不好找,我們從印度買的藥物沒有相關批文,大部分醫院都不會要。最後,通過朋友的幫忙,我們聯繫上兩家湖北鄉鎮一級的醫院,開了一個願意接收、請海關放行的材料,蓋了章。
找到了接收醫院我們很開心,但還要去藥監局開許可。藥監局説現在這個情況確實比較特殊,需要向國家藥監局反映,後來反饋給我説可能比較難辦,即使能辦也要等。我覺得,接着等也是等一個不確定的消息,不如直接抓緊時間趕緊退回去,之後再走別的辦法進來。
後來我就在想,如果不是提前聯繫了海關,可能還有一定幾率不被抽檢,直接放行。當時海關首先要放行救援物資,他們也很忙,其他包裹可能就停了幾天,我一着急,反而讓他們發現了這批藥,就沒辦法放行了。
這幾天我就一直在懊悔和自責,可以選擇更好的方式把藥弄進來過來,不應該賭。就是因為知道這個病進展很快,急着想把這個藥弄回來,沒有想那麼多。
我們一開始覺得這些藥都能順利拿到,能救助500人。但實際上我們發放的藥物會浪費一部分,後面的藥物又沒有到。我覺得自己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覺得自己不應該那麼魯莽,其實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做得更好。
其實海關和藥監局全程都很幫忙,派了專人來處理我的事情,勞心勞力,跟我反覆打電話溝通了好幾次。他們不停地向上級請示,也想把這批藥弄過來,但是有一些事情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不能違規違法。我也不怪他們,也能感覺到,他們自己也覺得很抱歉。
300多盒印度藥到海關的時候,另一批100盒從香港走的印度藥也快到了。但是之前説好幫我收貨的朋友已經回不去香港了,被封閉在了老家,這100盒藥我們一時就不知道怎麼運進來了。後來香港限制跨境人流,時間就更緊迫。
剛好有一個志願者團體找到了我,問我是否需要幫助。這個團體是一個因為疫情成立的小組,他們也是從各地採買這些藥物,或者從印度“人肉”帶藥回來。他們在網絡上看到送藥志願者“蜘蛛哥”的視頻,找到我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原來這個事情居然還有人在做。他們因為不是HIV感染者,不懂藥、沒有經驗、沒有渠道,種種原因,走了彎路。好在我比較懂藥,能夠提供一些渠道、資源以及建議,他們則有各方面的人脈資源。
通過他們的幫助,很快就找到了香港的朋友,幾個人分批幫我把這100盒藥帶回來。那天是2月7號,中午香港的順豐小哥幫我代簽收,下午一點,跟香港的朋友碰頭,然後就帶到了內地。
當時我很吃驚,我之前都覺得可能希望不大了。
這100盒藥就可以救100個人啊。

圖 | 從香港轉運回內地的100盒印度藥在等印度藥的時候,我會給求助者編號,等藥到了,按照編號順序發放。那時我這排了70多個編號,後來我只發出不到50份,因為其中有20多人讓出了自己在排的藥。“讓出”這兩個字是我斟酌過的。我不希望在微博上寫他們“放棄”了自己的編號。
“讓出”的人,有一些是已經治癒了,也有患者已經去世了,患者的家屬就不要了。其實這個行為挺令人欽佩的。因為多拿一盒藥也不嫌多,留着自己備用也是可以的,或者拿去送人,或者賣掉。但是他們沒有要,沒有人説我就非要貪這一份藥。現在這個局面,我們都知道這個藥意味着什麼。這也是為什麼,這個藥多少錢我都不會賣,因為它不能夠用金錢來衡量,它代表的是一份生存的希望,甚至有可能它真的就救活了一個人。他們讓出這個機會的時候,我覺得很了不起,也讓我很感動。
從海關把印度藥退回去後,我才想起,其實可以走個人自用的途徑寄過來。
我打算讓全國各地的HIV感染者來收這些藥,再把藥發給我,我審核過後,再寄給新冠患者。發出倡議30分鐘不到,已經有7位HIV感染者報名,後來又有了十幾個,目前還處於準備階段。
本來我們要再訂一批藥,但是現在印度那邊的藥非常貴,因為已經賣得差不多了。我們也實在拿不出錢。我們跟印度人商量,可不可以先發給我們,我們用退回去的那批藥換。他們不答應。所以現在就只能等我們的藥回到印度再説。
只能贈送,絕對不能賣開始發藥的第三天,我的微信不能用了。後台顯示,我被舉報存在違規現象。我後來想到,一些人想買克力芝找過來的人,我處理得不是很恰當。不是每一個人來找我,我的態度都很好,我要承認這是我的失誤,或許是因為這樣惹了麻煩。
有一些人説我想買來備用,我説提供不了。有一些人説我想買,問我賣多少錢,我直接説不賣,默認了這些想買藥的人就不是患者。我覺得這是我的一個失誤,我應該審核一下他們是不是患者,如果是患者,我應該跟他們説,我這邊不賣,都是捐助。
微信號沒了,説實話,當時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時是中午,我去洗了個澡,睡了一覺,醒了之後才把新號的二維碼發在微博上,讓大家能找到我。
我真的想休息一會。前面幾天我幾乎沒有睡。第一次湧進了這麼多的信息,對我來説是精神上的高負荷,大腦一直在運轉,難以入睡。即使躺着,即使我跟別人説我睡了,也睡不着。
這段時間我每天要打包很多快遞,家裏本來有差不多兩三百個打包盒,印度藥還沒到,就已經用完了。我只能到順豐要來一些包裝袋,拿泡沫紙把藥包起來以後裝到袋裏。整天發包裹的情況下都沒發完,到最後那一位,我下單的時候順豐已經不接了,派到了第二天。
每天要發的藥,我會把求助者姓名、電話寫下來。打包好了,打一個紅色的勾,順豐下單了,打一個綠色的勾,發免責聲明瞭,再打一個藍色的勾。這樣幾件事情做完,我就已經很累了。有人問我包裹到哪了,我都沒有精力回覆。
我的家人知道我正在做什麼。我把新聞發給他們了,也算是跟我媽炫耀一下吧,“我上新聞了”。家裏都知道我是HIV感染者,親戚都知道,只不過都沒有提,心照不宣。
家人很支持我,覺得我做得很好。他們跟我説,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贈送,只能贈送,絕對不能賣。
看到網友把我和“藥神”做比較,我還是比較得意的,畢竟這是一個正面形象。不過,因為我是學電影的,加上我對藥物代購的瞭解,我覺得電影通過主角最後犧牲自己免費發藥的這種方式,來把主角捧上神壇,是有問題的。
首先,不是非要以這樣的方式來去做,才能夠提升他的人格。電影也沒有考慮到實際情況,患者是長期的患者,真的為了這些患者考慮,你得賣、你得盈利,你得讓整個事情運轉下去,才能夠把它做好,否則在實際操作層面上,讓資金鍊斷了,讓患者以後沒有藥吃了,這是説不過去的。
雖然現在我也在免費捐藥,但如果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需要長期服藥的疾病,我也不會免費捐。因為如果你是長期吃,我就得考慮能夠長期供應給病人,這種情況下盈利才能保障我有長期供應的能力。
很多人覺得我很勇敢、我很善良,這些誇獎對我來説都不存在。其實這件事沒有像網友以為的那麼可怕,沒有那麼大的風險,可能有一些技術難度,但不是勇氣和善良的問題,只是很多人因為沒有這個條件——沒有資源,沒有資金,所以辦不到。我就是有這些藥,把它給出去而已,對我來説很難嗎?
網絡輿論的風險是有的。可能會有人去惡意地揣測、去解讀我,或者解讀HIV感染者羣體,這些聲音甚至有可能來自於感染者羣體內部。對於無端質疑我也不知道怎麼應對,我對自己説,內心強大一點,有些聲音不要理會它就是了。
現在我這邊藥物的事情暫時放下了,只是志願者團體的工作。等疫情過去以後,我就繼續回去做HIV感染者的相關工作了。
2月1號,我收到第一位用藥的反饋信息,告訴我服用之後正在好轉。其實後來收到的反饋不算太多。一方面可能很多患者比較忙,沒有時間反饋;另一方面,可能有一部分重症患者真的吃了沒用,又或是不太確定是不是這個藥物起了作用,也有患者收到藥還沒吃,就已經退燒了。
好在沒有讓人擔心的反饋。我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就是患者吃藥之後,還是去世了,最後家屬把責任歸到我身上。如果真出現了這個狀況,我不確定自己要不要負責任。
我們贈送藥物的行為本身是合法的。我在做HIV感染者的借藥平台之前,已經查過合法性問題。我看到的法律條文説,企業向個人贈送藥物是不合法的,但是沒有看到個人向個人贈送藥物是不合法的。後來經過多方瞭解,醫院可能不能接收藥物捐贈,醫生也沒有權力直接把藥給患者,所以如果要幫助新冠患者,我們認為只有現在這條路能走。
為了規避可能的風險,我會讓求助者簽署免責聲明,寫明這是處於緊急的、迫切的需求下的人道救助,是患者的自願行為,如果出現了什麼情況,由患者自擔自負。相應地,我會保證我們提供的藥物是真的,沒有一瓶是假藥。我自己服用抗艾藥8年,做借藥平台也兩年多了,這個我能夠保證。
2月份後,慢慢地有一些有醫學背景的大V,寫文章説這個藥物是有效的。包括泰國的治療方案裏面,克力芝是一個很重要的藥物。這些信息都讓我慢慢明確,我們做的這個事情是值得的,沒有白白地冒風險,我們賭這一把也算是賭對了。
後來,有一天我正在審核求助者信息,給他們編號,HIV患者羣本來每天都在聊新冠和抗艾藥物的事,突然有人説,李蘭娟院士表示克力芝對新冠沒有什麼效果。我就在網上搜了搜評論和相關資料,發了一條微博。
其實對我來説,這個表態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我們是按照國家的指南來的,它什麼時候剔除了克力芝,我們就什麼時候終止活動。當時我判斷這個事可以繼續做,但我還是得發一條微博,如果我不發,很多人都會發私信給我,説這個藥沒有用,你的活動終止吧之類的。
疫情下的HIV感染者疫情之前,借藥的人不是很多,一個月大概三四個,少的時候就兩三個。但那幾天突然有20多人找到我,後面幾天,陸陸續續找來借HIV免費藥的人沒有停過。
疫情造成一些城市封鎖的初期,光處理HIV感染者借藥的事,我就已經忙到沒時間睡覺了,開始給新冠患者送藥後就更很難了。
如果是因為封城導致拿不到藥,那些地方基本上我的藥也發不過去。我把他們拉到一個羣裏,想着是不是可以相互之間借用、分配一下。但實際情況是所有進這個羣的人都缺藥,大家都很無助,迫不得已就只能停藥。我也只能在微博裏面寫一篇文章,告訴他們怎麼樣科學地停藥。
後來,我找到機會把剩下的藥全部打包發到武漢去,在羣裏和他們説,你們武漢內部看能不能自己想辦法解決取藥的問題,因為我實在沒有精力繼續照顧了。有一位HIV感染者朋友説,他的朋友可以幫忙。我一看,這是我的克力芝受助人。之前他找到我,説他有一位朋友的家屬感染了,想向我求助克力芝。按流程審核通過後,藥也發給他了。
他不是HIV感染者,但通過朋友轉達説願意幫忙散發藥物,我就發給他了。蜘蛛哥也一樣,他們都不是HIV感染者,但在疫情面前,HIV感染者也好,非感染者也好,我們之間沒有隔閡,我們在做一樣的事情。

圖 | 2月2日,松鼠哥把抗艾藥物打包發往武漢。但我沒有考慮到,他住在漢口,是新冠的重災區,有些人因此不敢去拿藥。其實武漢有很多人並不是拿不到藥,是不敢去傳染病醫院領取,所以我才找了個人。他們還是不敢去漢口。最後,我讓他把藥發給了武漢同志中心,之後還有來找我借藥的,我就都轉給武漢同志中心了。
國家疾控中心其實也出台了應對策略,HIV感染者可以聯繫當地疾控中心去領藥。這個應對策略比較及時,但現實層面,去領藥的路上,有時道路不通,有些地方疾控沒有上班,聯繫不到,還有些HIV感染者不願意求助於地方疾控,擔心會被老家的人知道。
我在微博上會批評他們,這種時候已經是保命要緊了,很多時候要自私一點機靈一點,不要太在乎其他。如果是我,我肯定要拿到藥的,會想盡各種辦法,就是要讓自己吃到藥,讓自己活下去。在這個時候還考慮什麼隱私呢?
相似的迷茫我一直在做HIV感染者的志願工作,接觸過很多新發的HIV感染者,我很清楚他們心路歷程。
他們在感染之初會把這個疾病想象成一個絕症,會把自己的情況想象得嚴重很多。這會讓他們做出很多錯誤的判斷,讓他們錯過很多正確的求助機會或自救機會。
其實對於現在的新冠感染者也是一樣。相比而言,我覺得新冠患者比我們感染時要糟糕得多,因為他們面對的是一個未知的疾病。我們都想幫助他們,但也無從下手,他們一定也非常無助、非常恐懼,甚至可能會非常憤怒。他們害怕傳染給別人,自我封閉、自我隔離,同時又要向外求助。
我們這些艾滋病患者願意幫助他們,患者跟患者之間一定是有共情的。
我曾説,希望能借這個活動,抵消一部分人對HIV感染者們的敵意和偏見,但這並不是我們做這件事情的初衷。我們的初衷是為了救人,並不是為了給我們的羣體謀求什麼。如果能夠起到一點點效果也好,如果沒有,我們也不強求。
所謂偏見,就是很多人會誤認為HIV感染者都長得一個樣子,都是青面獠牙的。但是實際上我們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我們有感情,我們也想要幫助別人。我們不指望能消除歧視,只是覺得能讓大家看到,HIV感染者中,有我們這樣一羣熱血善良的人存在,就可以了。
我的事情,以後可能也不會有人記得了。我希望它被忘記呀,它為什麼需要被提起來?我還是想要輕鬆的生活呀,希望這個事情過去以後,就回歸到平常的狀態,還做我原來的事,還是給HIV感染者借藥就完了。我特別怕天天微博上總有人給我評論説你好偉大,你好了不起,是英雄什麼的。只是剛好我有這些資源而已,不代表我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和多大的犧牲。

圖 | 松鼠哥與“克力芝”我現在很想去武漢。我的腦海裏一直出現武漢的畫面,之前多次去武漢的畫面。以前的武漢是很熱鬧的,我很喜歡的一個地方。疫情結束,我就一定要去。也有朋友在武漢,我很想去擁抱他們,他們雖然現在隔離在家,但從頭到尾他們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2月19日,松鼠哥更新了微博,網友捐贈的100瓶60粒版的克力芝寄到了他的手上。這代表着,他將向150名新冠患者提供這個國家衞健委推薦的抗病毒治療藥物。
口述 | 松鼠哥
撰文 | 張一川
編輯 | 温麗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