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戰“疫”_風聞
健识局-健识局官方账号-医事药闻,一图解局。2020-02-27 17:58
作者:駱華生
來源:健識局(jianshiju01)
全文5820字,閲讀需15分鐘
“中國人應該感到幸福,有兩套醫學保證,有什麼不好的呢?何必分你的我的,十個手指頭還不一樣長呢。”2月24日晚上,在《新聞1+1》的直播中,中國工程院院士、天津中醫藥大學校長張伯禮告訴全國觀眾,西醫可以救命,中醫也一樣可以力挽狂瀾,甚至“自古以來救急症是中醫的強項”。
張伯禮透露,在武漢某醫院,已殉職的李醫生有3個同事也感染了新冠肺炎,危在旦夕,原來的領導認為希望不大,問能不能儘量搶救。這時候,北京中醫醫院院長劉清泉去看了病人,聯合中醫專家組的意見開出了藥方,目前已使用了10天中藥,病人病情已大為緩解,“其中兩個人可以肯定説,死不了了。這是中醫立竿見影的效果,中醫治療急症有自己獨特的東西。”張伯禮説。
2月14日,張伯禮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中醫西醫都是醫,誰有優勢誰發揮” 圖/新華社
截至2月20日,中醫參與治療的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超過60000例,佔全部確診病例的8成以上。來自 29個省(市、區)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已共計派出4900餘名中醫醫務人員支援湖北。
2月26日,人民網、人民日報發佈多篇報道,指出“中醫要儘快上一線”,並宣佈:在全部由中醫師接管的武漢江夏方艙醫院,第一批23名患者今日(2月26日)治癒出院。
疫情當前,中醫參與的頻次越來越高。區別於17年前的非典時代,當傳播進入碎片信息隨處可拾撿、印證的互聯網時代,中醫粉與中醫黑兩個羣體之間已不僅有學術論辯,而是再次站到輿論的風口浪尖。
在全由中醫師接管的江夏方艙醫院,一名患者因為自稱是“中醫黑”,被網友罵“不知感恩”。在江夏方艙患者出院直播的報道下方,一條高贊評論認為,中藥就是這次新冠肺炎的“特效藥”,而西藥的特效藥思維是“流氓思維”。
有人專門指出,全中醫師接管不等於純中醫治療。在收治輕症患者的江夏方艙,入駐的雖然全是中醫醫療隊,但其治療手段不限於中藥治療。2月22日的《新聞聯播》曾有探訪江夏方艙醫院的報道,其中提到,除了早晚的中藥湯劑、艾灸等中醫療法,該方艙醫院也配備吸氧、輸液等常規西醫診療手段,“根據病情需要而使用”。
在病毒並無特效藥這個醫學常識得到科普後,中醫的“可防可治”便遭詬病。相比17年前的非典,中醫這次介入疫情更深,情況也更復雜,歷經幾起幾落,一度被雙黃連毀掉公信力,又隨輿情和疫情的不斷演化再度登上神壇。
比非典那年介入更深

2月17日這天,醫生林勁榕揹着鏡頭穿越武漢金銀潭醫院,記錄自己的抗疫視頻日記。這位福建醫生是全國第一批馳援武漢的中醫師,他依次步入綠區(清潔區)、黃區(半污染區)、紅區(患者收治區),最終,全副武裝進入紅區病房。當巡查到一位重症病患時,他停下腳步,問最近吃了中藥有沒有好一點。
“最起碼嘴裏有味道了,感覺好多了。”女患者答道,一旁的儀器上顯示着,她的血氧濃度只有90%,仍處於重症狀態,有隨時惡化的風險。這位女患者入院時屬於危重型病例,氣喘、乏力、發熱、咳嗽、口乾、腹脹、大便不通,言語斷續不成句。配合高流量氧和中藥治療後,她自述胃口好了不少,只是肚子還有點脹,氣喘也有改善。
大年初二那天,林勁榕和同事抵達武漢中心醫院。3天后,他所在的醫療隊6人小組就開出了第一劑中藥顆粒劑。而後,他們從武漢市中心醫院轉戰金銀潭,繼續巡查病人、收集舌苔脈相,在原有西醫方案里加上中藥,並在病患間進行推廣。出於對醫生和中醫的信賴,他們的病人有80%以上接受了中醫方案的加入。
另據《人民日報》報道,一位43歲女患者服用中藥後,8天后即治癒出院;在雷神山醫院的C5病區,一名病患面臨呼吸衰竭,中醫師用針灸療法減少或者替代機械通氣,救回重症患者。
“説中醫它沒有效果,這肯定是不對的。”林勁榕告訴健識局,首先病人胃口肯定會好;其次,臨牀症狀也會改善,包括更快退熱,咳嗽與胃腸道症狀都會改善。“中醫就是把你的身體調到一個平衡的狀態。”林勁榕説,因為效果很好,很多病人主動要求服用中藥,甚至還包括其他病區的患者。
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中醫科學院院長黃璐琦此前表示,90%的輕症患者願意用中藥進行干預,隔離人員也希望中醫藥早期介入,“老百姓對中醫藥有一種迫切的需求。”
饒是如此,大半個月前,中西之爭的輿論仍與現在大相徑庭。
1月31日深夜,人民日報官微發文,稱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所和武漢病毒所聯合研究初步發現,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正在開展臨牀研究。報道還稱,2003年,上海藥物所就率先證實雙黃連口服液具有抗SARS冠狀病毒作用。
此文一發,各大電商平台的雙黃連被搶購一空,包括武漢在內的各地民眾深夜上街去藥房排隊搶購。
圖/ 人民日報微博
次日,多個醫學大V出來科普,直指雙黃連並未經過臨牀試驗,並嘲諷上海藥物所當年還曾説潔爾陰可防治SARS。事後,中科院上海研究所回應“科學的事不想説太多”,被視為自舉白旗。張伯禮也向媒體表示,中醫從來沒有表示用雙黃連可以防治新型冠狀肺炎,“如果沒有內熱的人擅自服用,還容易拉肚子。”
幾天後,鄭州的一例確診病例則疑似與搶購雙黃連相關。在官方通報中,這位女性老年人已居家生活十幾天,期間唯一一次出門就是買雙黃連。對此,當地衞健委工作人員稱,具體在何處感染暫無法確定,但只要外出就有“被傳染的風險”。
顯然,風向在一開始還不屬於中醫。疫情爆發初期,有媒體就板藍根是否可以防治新冠肺炎詢問李蘭娟院士,李蘭娟當即打斷,説“不要講這個”。彼時正值春節,民眾恐慌心態達到峯值,雙黃連脱銷後,李蘭娟的這段採訪視頻被剪輯,和她“沒病不要亂吃藥”的結論在全網傳播。
事實上,中醫從一開始就介入了,只是聲量不夠。1月21日,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便要求中醫參與到重症救治中,隨後各地派駐中醫馳援湖北。2月2日,貴州省中醫藥管理局發佈通告,向社會徵集民間秘方。
戰“疫”過半,輿論轉向

在雙黃連被圍攻的同時,風向也慢慢開始改變。從1月16日至今,國家衞健委先後發佈了6版試行診療方案,在前兩版中,對中醫僅一筆帶過,指出要根據症候辨證施治。在1月22日印發的第3版方案中,明確了新冠肺炎屬於中醫疫病範疇,基本病機特點為“濕、熱、毒、瘀”,並向各地推薦了銀翹散、黃連解毒湯、安宮牛黃丸在內的多種藥物,同時,重點強調了這些中醫方案“不可用於預防”。
隨後,1月27日,第4版印發,開始推薦中成藥。如醫學觀察期推薦藿香正氣膠囊(丸、水、口服液)、金花清感顆粒、連花清瘟膠囊(顆粒)、疏風解毒膠囊(顆粒)、防風通聖丸(顆粒)等;臨牀治療期則推薦了喜炎平注射劑、血必淨注射劑、參附註射液、生脈注射液等中成藥。
雙黃連事件爆發幾天後,2月4日,第五版診療方案印發,其中中醫部分與上一版相比,毫無改動。
隨後的2月7日,國家衞生健康委和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聯合發佈通知,重磅推出“清肺排毒湯”,推薦各地使用。公開數據稱,截至2月5日0時,4個試點省份運用清肺排毒湯救治確診病例214例,總有效率達90%以上,其中60%以上患者症狀和影像學表現改善明顯,30%患者症狀平穩且無加重。
而在2月8日,由廣州市第八人民醫院研發的“肺炎一號”方也被批准用於廣東全省定點醫院臨牀使用,據稱總有效率達94.21%以上。當時,廣州市第八人民醫院中醫科主任譚行華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及一位30多歲的女病人經肺炎一號治療3天后就退燒,純中藥治療兩週後出院。
當全國人民已在疫情狀態憋悶20余天的時候,中醫藥正越發頻繁地進入大眾視野。輿論宣傳分為三類:90%以上的參與率、90%以上的有效率,但均未説明是用於輕症還是重症;各地開始有經“中西醫結合治療”出院的首位患者,也多在強調其使用了哪些中醫藥方案;各地頻現各式中藥方子,與此同時,大多數被明確強調只可用於治療,不推薦健康人羣用於預防。
與中醫藥逐步加碼的還有馳援前線的中醫隊伍。到2月20日,4批國家中醫醫療隊已進駐武漢金銀潭醫院、雷神山醫院、湖北省中西結合醫院、江夏方艙醫院。同時,所有方艙醫院都配備2到3名中醫專家——在武漢,方艙醫院負責收治輕症患者,推廣使用包括清肺排毒湯在內的中藥沖劑。
圖/ 方艙醫院內的中醫藥劑
對重症患者,則由12個國家級中西醫結合的重症專家組巡迴指導。
客觀來説,中醫和西醫各有所長,在醫學理念上就天然存在分歧。前述訪談中,張伯禮也提到一個比喻:屋裏有垃圾,生了很多蟲子,有的人就研究殺蟲劑殺蟲子,但新一代蟲子還會來;中醫不殺蟲,而是把垃圾清出去。
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沒有特效手段的時候,中醫的歷史和理念就成了它脱穎而出的重要理由。心理層面上,對患者而言,“有藥可吃”比起“沒有特效藥”更容易接受。
許多專家在提到中藥的加入時,都提及它的緩解作用。考慮到新冠肺炎歸根結底是人體免疫系統與病毒的戰爭,因此,緩解心情、提振食慾的確很重要。
當下,各地正紛紛將中藥列入診療方案,在廣州,一度傳出涼茶也將被列入治療方案的謠言。
2月18日印發的最新版診療方案中,更多中成藥入選。其中,清肺排毒湯被列為通用方劑,可用於輕型、普通型、重型的患者治療,對危重型患者也可酌情使用。
病人不夠用了

17年前,非典使得部分藥物被捧上神壇。17年後,疫情的巨大陰影使得神話得以延續。
在前述《新聞1+1》採訪中,張伯禮也肯定了中醫對非典疫情的作用,“沒有17年前那場戰爭,就沒有我們那麼大的底氣。非典那會兒我在天津,用中醫方法治療SARS,治療的效果也是相對好的。”對此,也有好事者翻出往事:他提到的救活李醫生同事的那位劉清泉醫生,在17年前沒能救活自己剛做完癌症手術不久,又被SARS感染的愛人。
事實上,比起單個病例,爭議更大的是各方給出的數據。張伯禮曾提及一組臨牀數據:與西醫治療相比,中西醫結合治療的患者臨牀症狀消失時間更短,為5.15天,比純西醫少兩天;退熱更快,比純西醫少1.7天;平均住院天數、CT影像好轉率、臨牀治癒率、均高於純西醫治療。尤其是輕症到重症的轉化率,足足比純西醫低27%。
根據北京、上海、廣州、南京、西安科研機構的多位衞生統計學與流行病學專家發表在最新一期的《中華流行病學雜誌》的《關於科學、規範、有序地開展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相關臨牀試驗的建議》來看,如果以輕症患者作為研究對象,治癒率提升5個百分點,則每項臨牀試驗需要近1000例病患參與;如果考察重症轉化率降低5%,則需要800~1000例患者參與。
圖/ 新華社微博
前述張伯禮提及的數據中,重症轉換率大幅降低了27%,但這些研究數據僅基於對34例中西醫結合治療患者、18例純西醫治療患者的統計。
由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三精製藥主持的《雙黃連口服液治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有效性和安全性的隨機、開放、平行對照、多中心臨牀試驗》中,計劃從定點醫院招募400名病患,目前已入組100餘人。一位工作人員告訴健識局,雖然這些患者都是輕症,且試驗完全是開放性的(即患者知道自己在服用何種藥物),按照劑量和不服用作為對照,他認為數據仍然“科學”。
在一般雙盲試驗中,為避免心理作用,試驗是非開放性的,不論病人或醫生,都不知道誰是試驗組,誰是對照組,誰在吃藥,誰在服用安慰劑。
事實上,就在張伯禮接受採訪的同一天晚上,世界衞生組織在北京開辦了新聞發佈會。其間,世衞組織總幹事高級顧問Bruce Aylward博士表示,根據目前的反饋來看,“There is only one drug right now that we think may have real efficacy and that’s remdesivir(目前我們認為唯一可能有效的藥物,就是瑞德西韋).”
瑞德西韋是此前美國吉利德公司開發的抗病毒藥物,已用於本次新冠肺炎展開臨牀試驗,預計4月底才能得到試驗結果。但Bruce也提到,負責該項目的中日友好醫院副院長曹彬告訴他,“現在招募病人變難了”,不僅因為病例在減少,更由於同時還在開展其他實驗研究。
對此,Bruce特別強調,“我們需要優先那些可能幫助我們更快挽救生命的研究項目”。
在中國臨牀試驗註冊中心網站上,能檢索到的新冠肺炎臨牀試驗多達258個,部分還在審批階段。除了各類化藥,不乏中醫、中藥項目,包括廣東省中醫院發起的新冠一號方、新冠二號方的臨牀觀察性研究。
其中,上海市中醫藥大學提交的《健身氣功養肺方對輕症新冠肺炎患者功能恢復和生活質量的影響》試驗已經獲批,資料顯示,該研究目的在於探索輕型患者通過健身氣功鍛鍊1-2周後,症狀是否會有較好改善。要求入組患者是輕症,年齡介於25-65歲之間,有咳嗽、胸悶、乏力等臨牀症狀,體能可一次性承受室內站立活動20分鐘左右,每天2次。
這些迅速跟進的臨牀試驗,也在進一步拔高中醫藥在此次戰“疫”中的作用。目前,各大中成藥廠家都已經恢復產能。除了加班加點日夜生產外,血必淨的龍頭生產廠商紅日藥業還入選了鍾南山院士牽頭的專家組藥物遴選試驗,重點就100例重症病患展開了臨牀試驗。
儘管最終試驗結果尚不能公佈,紅日藥業醫學總監劉斯向健識局表示,“治療的效果還算不錯”。目前,進行中西醫結合治療的病患中,也有88.2%的患者用到了血必淨。
隨着各地中醫參與率的持續加碼,股市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疫情爆發至今,以嶺藥業、紅日藥業、參附註射液生產廠商華潤三九的股價均創下近年來最高漲幅。
根據張伯禮介紹,目前,江夏方艙共收治輕症病人398名,沒有一例轉為重症。至於中西醫孰強,他覺得爭這個是無聊的,治好病是真的。西醫對一些急性重病的搶救手段誰也替代不了。對一些慢性病的改善,中醫的優勢又很突出。“我覺得這種爭論的背後有的是無知,某種意義還有利益集團在操縱,當然更多的可能也是糊塗。”張伯禮説。
2月19日,鍾南山院士曾表示,過去,研究新藥是從研發化學結構、改造,體外實驗,再動物實驗,再到人的實驗,要花很長時間,這是一條路;現在,中醫代表的一條路是從經驗然後到循證,最後然後到基礎,“這一條路也同樣重要”。
此前,鍾南山院士也曾公開表示,中醫要介入就要一開始介入,而不是等到晚了再介入。
2月23日,上海市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張文宏再次向媒體重申,新冠肺炎治療沒有特效藥,上海市治癒出院率超過74%,完全得益於上海感染醫學、重症醫學、呼吸醫學等學科的共同努力。同期,上海市通報的所有確診案例中,中醫藥參與率已超過91%。
(王小楠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