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建立現代文化的100年，要成功了？_風聞

作者：温伯陵

    温乎曰：    

關於精神共同體的話題，

在《歷史進程中的香港》裏提過一點，

今天正式扒一扒，

算是科舉的姊妹篇。

1

幾十年來，地球村民總是吐槽中國人沒信仰，有些時候，連我們自己也感覺抬不起頭來。

這種情況，其實和100多年來的變局有關係。

自從晚清以來，中國經過3次文化思想上的變局，分別發生在1898年、1919年、1966年。

看看時間點，大家也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我們的固定認知中，這三件事是獨立發生的，可歷史上哪有單獨存在的事情，每件小事的背後，很可能牽扯到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這三個文化思想的變局，其中也有一脈相承的內在邏輯，並且造成尊神—毀神—造神的時代景觀。

因為中國沒有根深蒂固的宗教崇拜，所以這裏的神，不是西方上帝式的宗教神，而是文化認同的概念。

鑑於最後一個時間點比較敏感，這篇文章儘量長話短説，把邏輯背景説清楚就行。

來，開扒。

2

1898年的事情是戊戌變法。

當時的中國混的可慘了，稍微有點實力的國家都想來蹂躪一番，簡直是一點朱唇萬人嘗，怎配這萬里江山的狀元郎。

尤其是日本經過“明治維新”以後，實力大幅度躍升，在甲午戰爭中把天朝上國按在地上摩擦，國內人心受到很大刺激。

受到刺激怎麼辦？

變法唄。

既然是變法，就不是單獨修理某個零部件，而是整體的改弦更張，其中就包括文化思想的內容。

當時的精英都是從科舉走過來的，對於傳統文化和《四書五經》很尊重，也意識到祖宗的東西不能拋棄，還是要沿用下去。

比如康有為就在儒家的經典中，提煉出《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等學術著作，在變法的行動中掛起孔子的招牌。

不管康有為有多麼不靠譜、政治上多麼幼稚、思想理論上多麼荒謬，都不能否認康有為在**“傳統文化現代化”**中做出的努力，可以説他考試成績不好，但是不能説他學習不刻苦。

另一個大咖是張之洞。

“戊戌變法”的同年，張之洞發表《勸學篇》，闡述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新觀點。

按照張之洞的説法，中國的政治體制和文化沒毛病，只是工業和技術不行，那麼學習西方的技術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變。

這個説法，對也不對。

近代中國落後的原因，確實是工業和技術的代差，而不是文化的落後。

自從洋務運動以來，歷代精英的追求就是工業化，只要彌補工業技術的代差，中國依然是街上最靚的仔。

但是要彌補工業技術的代差，絆腳石就是舊中國的政治體制。

這就回到我們之前聊過的老套路了。

那些由皇權、士紳、科舉、禮教組成的舊秩序，完全是農業時代的產物，根本不可能集中力量搞工業化。

所裏歷代革命的目標就是這個，一次又一次的摸索，一次又一次的整改，幾十年後才建立起一套適合工業化的制度。

但是張之洞時代的人不懂啊。

他們覺得皇權制度不能變、儒家文化不能變、其他的都要變……相當於用90年代的電腦，拼命安裝Windows 10系統。

他們想把擺放2000年的孔子神像取下來，擦拭乾淨噴漆打蠟，繼續擺上去供人頂禮膜拜。

神依然是過去的神，只是被張之洞和康有為換了包裝。

這個動作叫做尊神。

有了尊神的動作，晚清的信仰就沒有斷，孔子和儒學依然可以凝聚國民的共識，和祖輩們曾經信奉的東西一樣。

3

晚清民國交替的20年，中國還是過的很慘。

戊戌變法失敗以後，八國聯軍來了，老佛爺和光緒皇帝被逼到西安吃泡饃，東三省做為大清的龍興之地，也成為日俄的戰場。

那時候到處瀰漫着藥丸的氣息。

以救國為目標的精英們，看到大清已經沒有搶救的機會了，索性推翻另起爐灶吧，於是各地青年紛紛加入革命黨搞起義。

1912年，中華民國成立。

大家覺得，拖後腿的大清已經推翻了，這次可以好好搞建設了吧？

想太多了。

新成立的民國沒有什麼權威，袁世凱稱帝、府院之爭、張勳復辟等內部爭鬥接踵而來，還有二次革命、護國護法戰爭等內戰，大家忙着爭權奪利還來不及，哪有心思搞建設。

國內紛爭不止的結果，就是弱國無外交。中國做為一戰的戰勝國，居然在“巴黎和會”得不到應有的話語權，德國在山東的權益被轉讓給日本。

之前打敗也就算了，為什麼如今勝利了還是被區別對待？

當時的精英想不通。

在這樣的背景下，國民的自信心跌落到極點，並且產生自我懷疑的心理。

是啊，中國人努力這麼多年，居然還是任人欺負的慫樣子，肯定是祖宗的根子就有問題……於是就有了“全盤西化”的土壤。

1919年的五四運動，積壓了80年的國民情緒徹底爆發。

新文化運動的旗手扛起“打倒孔家店”的旗號，和古老的文化思想説拜拜，轉身迎接德先生和賽先生進入中國。

也就是説，康有為和張之洞想尊起來的神，被五四運動徹底推翻了。

這個動作叫毀神。

五四運動推翻的不僅僅是孔家店，而是自古以來相傳2000年的舊中國，他們想用徹底決裂的方式，重新建立一個新的中國。

既然什麼方法都不能搶救回來，那不如推倒重來，正所謂大破大立。

五四運動之所以重要，絕不僅僅是很多開國領袖參與了，而是中國歷史以五四為分界線，成為截然不同的兩部分。

結束之前的老大帝國，開啓之後熱血狂飆的共和國。

正是在五四運動之後，各種思潮紛沓而來……無政府主義、馬列、地方自治、教育救國、實業救國都在此時發展壯大。

當時的精英想在毀掉孔家神壇之後，重新建立一種能夠凝聚國民共識的新文化，來替代曾經的孔子儒家舊文化。

那幾十年猶如春秋戰國一樣，各種想法和觀點層出不窮，大家一起辯論和試驗，尋找可能成功的出路。

由於所有人都在探索，沒有任何一種文化思想可以統一天下，也就沒有所謂的權威人士，更沒有可以捧上神壇的領袖。

但草莽龍蛇的時代終究要過去。

​4

1949年後，五四運動開啓的文化摸索期，逐漸降下帷幕，歷史的進程選擇了馬列。

民國的百家爭鳴，逐漸定於一統。

我們之前説過，五四運動的目標，是建立取代儒家的新文化，百家爭鳴只是這個歷史進程的開端。

一旦角逐出初步的勝利者，那麼之後的文化思想發展，一定是以勝利者為藍本繼續向前發展的。

所以共和國初期的社會文化，講究人人平等、無私奉獻、軍民魚水等等，並且帶來社會扁平化的效果。

但是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

怎樣建立現代中國文化系統，取代國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舊文化，才是歷史進程的最終目標，也是中國現代化的里程碑。

1966年，教員開始嘗試衝刺終極目標。

開啓這次嘗試的原因有很多，但延續五四運動以來的大方向，是這次嘗試的初衷和目的。

既然要重塑現代中國的文化系統，那麼曾經的老物件也要整理一下，有用的留下沒用的扔掉，打掃乾淨屋子才能請客人。

於是什麼神棍、巫婆、跳大神的都被掃地出門了，四舊被颶風掃的七零八落，被包裝過的假孔子也要拉出來批判一下。

很多文物毀掉了，很多珍貴的人才被耽誤了，想起這些來大家都很痛心。但是站在上帝視角來看，他們是被歷史車輪殃及的池魚。

歷史如此冷酷。

人的生命在時代變局中，只是一串數字，包括你我也是如此。

世界上有各種文化思想，無一例外都有核心的源頭，被後人進行各種包裝捧上神壇，供大家頂禮膜拜，最終形成精神共同體。

西方有宗教的上帝，中國有世俗的儒家孔孟。

經過50年的變遷，舊文化徹底清除，孔子也被請下神壇，那麼嘗試建立的新文化該讓誰當代表呢？

既然是教員主導的，那麼只能是他。

**人們認可他造起來的新文化，必然會把他捧到曾經孔子的位置上去，**於是個人崇拜達到登峯造極的地步。

這個動作叫做造神。

後來的事情我們都知道，這次嘗試失敗了，不具備可操作性也好，年邁昏聵也罷，總之是失敗了。

它的附加產品帶給中國和人民很多傷痛，我們都不希望再次經歷一遍，但是對國家而言，最失敗的是新文化系統再也沒有建立起來。

直到今天都沒有。

5

寫的是歷史，其實説的是現在。

如果説1898年是舊文化的迴光返照，那麼1919年是新文化的起點，1966年則是之前幾十年經驗的總結嘗試。

嘗試失敗以後，中國進入羣魔亂舞的空窗期。舊的神早已被搬走，新造的神被請下來了，那麼中國人的精神共同體是什麼？

不知道。

近百年文化運動留下來的，都是碎片化的科學、民主等觀點，沒有結合本土實際形成精密的新文化體系。

而此時的空窗期和民國又不一樣。

五四運動以後，大家懷着改造世界的宏願，引入各種文化和思想，在實踐中進行碰撞。總體來説是積極進取的，你能從留下來的資料中看到救中國的熱血。

近幾十年來卻是經歷過挫折之後，大家都很迷茫的狀態，引入提出的各種文化和思想，總體來説是頹喪的，很難見到積極進取的勇氣。

所以公知和果粉登場表演多年，傷痕文學和恨國論充斥在很多人的心頭，國家不能到港台和國外講出美妙的故事。

幾十年來，我們一直埋頭搞錢，文化的事情可以放在一邊，但現在中國的體量已經大到藏不住了，不可避免的走到國際博弈最前沿。

如此一來，重建文化體系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沒有這個東西，就沒辦法把國際兄弟納入陣營，更沒辦法和別國的文化輸出對抗。

比如美國有好萊塢大片、蜘蛛俠、民主自由……你總不能甩出抗日神劇吧？

但歷史的進程始終在緩緩向前。

最近些年，傳統文化被重新撿起來，似乎有以此為藍本重建文化體系的跡象，這麼看來，中醫、國學、漢服和李子柒的美食，都是踩中歷史進程的幸運兒。

雖然國學中有很多騙子，但有人喜歡，總比無人問津要好很多。

最後，我提一點自己的意見。

傳統文化不是空中樓閣，它能流傳下來一定是實用的，所以我們在弘揚傳統文化的時候，一定要和現代商業生活結合起來。

只有接地氣，才有生命力。

1919年的颶風，現在還沒有落下，但風向的選擇權已經在我們的手中。

我們一定不能辜負歷史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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