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蜜蜂,未卜的追花路和無助的養蜂人_風聞
重度选择恐惧症患者-2020-02-27 15:19
來源:界面新聞
記者:張欽
疫情阻斷了中國大部分養蜂人的追花之旅,他們盼望着春天花期的來到,但是卻無能為力。
“三百天來九州跑,南疆北國採花嬌”,在中國,大約有800萬人過着這樣的遊牧式的生活。
屠忠誠和妻子兩人就已經過了三十年追着花期跑的日子。2019年秋天,屠忠誠一家轉場回到家鄉寧波慈溪市崇壽鎮海運村歇息,與此同時大批蜂農們的轉場還在繼續。
但一月份持續至今的疫情絆住了蜂農們的腳步。
每年春天,養蜂人們就拖着幾十斤重的蜂箱、幾百斤重的蜜桶,一百二十餘羣蜜蜂、一頂帳篷和一籮筐炊具上路了。有人自駕也有人租車,一路追趕每一個花期,從洋槐花、椴樹花到油菜花。
這個過程人們稱之為轉場。每到一片花田,養蜂人們就紮起帳篷,蜜蜂們四散去採蜜,二十天後養蜂人將蜂巢中的蜜割下來裝在蜜桶裏,轉到下一個地方。
最後,養蜂人們陸續回到越冬點,蜂蜜也將被收購人買走送去蜂蜜加工廠。
很多養蜂人的冬天一般是在雲南度過的。這裏冬季也有花開,氣候適宜。今年疫情影響之下,由於交通管制,不少蜂農困在雲南,他們無法轉移到下一個地方。眼下,四川的油菜花馬上就要開了。
屠忠誠的蜂箱和棚屋。圖片來源:張欽
屠忠誠還算慶幸,“這算一時半會三四月無法轉場,慈溪這邊還算暖和,油菜花漸漸開了,蜜蜂們還能採油菜花蜜。”
屠忠誠的蜂箱就安放在海運村村口不遠處的田地裏,一旁支着一頂陪着他走南闖北的帳篷。帳篷裏,屠忠誠搬出之前蜜蜂採的花蜜,揉成大段麪糰狀,這是蜂羣們近來的飼料。
養蜂人屠忠誠。(圖片來源:張欽)
蜜蜂近來的花蜜飼料。(圖片來源:張欽)
而另一羣蜂農就不那麼幸運了。“我有個親戚也是蜂農就在雲南呢,按花期看,也該去四川了,可他們就是進不去,當地不接受外地來的蜂農,我們村這邊的情況也一樣,”屠忠誠的微信上有好些蜂友羣,這些天來消息不斷,滿眼是蜂農的焦灼與難題。
除了轉場路途無法順利持續之外,還有一部分養蜂人面臨着“人蜂分離”的尷尬情況。
肖蘇珊是一名新疆昌吉的養蜂人,去年11月,她在吐魯番租了農户的地,露天放置了好幾百個蜂箱,留下的白糖飼料只夠一個冬天,而肖蘇珊夫妻倆則回到了昌吉過年。
漫長的冬天是培育越冬蜂的好時候,體質弱的蜜蜂會在冬天被淘汰,新的強健的蜂王會在這個冬天加冕,能夠越冬的蜜蜂壽命比較長,能捱到半年,同樣秋冬也是蜂蟎的高發季節。
疫情發生以來,交通有所限制之後,肖蘇珊沒有辦法立即回到吐魯番。她每天都在擔心蜜蜂們早已吃完了白糖飼料,而自己卻無法及時去除蟎和喂白糖。
“一般來説,2月10日是春繁的日子了,我要把蜂王放出來,越冬時期無法繁殖,可現在蜂羣們完全沒人管。”肖蘇珊對界面新聞説。
肖蘇珊的擔憂也是北疆諸多蜂農的困境。北疆的蜂羣百分之九十都在吐魯番過冬,一部分蜂農無法及時將蜂羣帶進吐魯番,一部分蜂農無法把蜂羣運出吐魯番,蜂種面臨着死亡。
2月13日,一位名叫劉德成的養蜂人和他176箱蜜蜂還是沒能挺過這個冬天。這是來自四川西昌的劉德成隻身帶着蜂羣,第一年來雲南易門越冬。可悲劇還是發生了,由於田地裏農藥較多,加之劉德成在給自己蜂羣打蟎蟲藥時下重了手,蜜蜂中毒後成羣死去,也許是無力承擔損失,劉德成選擇了離開人世。
2月15日,相關部門印發《關於解決當前實際困難加快養殖業復工復產的緊急通知》,其中包括各地方要疏通好蜂農的轉場工作。
“文件鋪天蓋地,天天有,我們也認不清真假,可要説到我們自己身上,還看不到起色。”肖蘇珊一心期盼的是疫情早點過去。
屠忠孝則將這次滯留看作是又一次“靠天吃飯”的挑戰。
除了疫情,平日裏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洪水和乾旱都會造成極大的損失,儘管快手抖音上諸多蜂農分享了沿路的花海和笑聲,轉場路上未知難題帶來的愁緒和辛苦總多過於花海帶來的愉悦心情。
圖片來源:圖蟲
養蜂人沒有一條固定的轉場路線,花期是唯一的指南針。
每到一個地方就在花田邊上支個臨時帳篷,擺開炊具和牀具,養蜂人就有了一個為期二十天的家了。屠忠誠的蜂友們有的路線是從江蘇、安徽、河南一路追着洋槐花走,再趕到山東、東北去找荊條花和椴樹花;有的喜歡走西北線,專門採陝西、山西一帶的洋槐花蜜,再去到寧夏、青海。
屠忠誠的微信名叫“為了甜蜜”,2019年他追趕甜蜜的路不那麼順利。
4月屠忠誠夫妻倆來到河南信陽採洋槐花蜜,可洋槐花剛開就變了天,連着幾夜瓢潑的雨意味着今年河南的洋槐花蜜泡湯了。繼而,屠忠誠來到山西找洋槐,馬馬虎虎打了一點蜜,質量也不算太好。蜂蜜的質量與蜜蜂身體狀況以及流蜜情況有關。
一路向北,屠忠誠跑到河北找棗花和荊條花,可去年夏季北方太旱了,連山上的荊條花都幹了,屠忠誠不得不作罷。6月底夫妻倆輾轉到了內蒙古呼倫貝爾草原找油菜花,同時段不少蜂農們去了遼寧錦州繼續找荊條花。
新疆向日葵花田。(圖片來源:張欽)
和全年舟車勞頓的屠忠誠比,新疆的蜂農只需輾轉吐魯番和昌吉兩地。肖蘇珊每年三月開始在昌吉週轉,和農户們簽訂採蜜協議,三月的杏花,接着夏日裏有密集的南瓜花、向日葵、葫蘆瓜花,有時候四月也會去周邊庫爾勒找香梨花。
肖蘇珊和屠忠誠都是世代養蜂人,而這接力棒似乎很難傳下去了。
這幾年慈溪市調查養蜂人情況,年輕人不到20個。屠忠誠今年58歲了,隨着年齡漸長,轉場的路徑也會縮短,轉場路上也無法自駕,物什多且重夫妻倆也搬不動,自己的小卡車也裝不下,只能一路上租六七米高的大貨車,這樣也有個幫手裝卸貨,“再過兩年我就60歲了,駕照也要降級了。”
“七八十年代的慈溪,養蜂人是第一批萬元户,慈溪也是全國養蜂之鄉。”寧波天作蜂蜜的董事長金寰對界面新聞説,他經營着一家蜂蜜加工廠企業,“可這麼久過去了,現在的養蜂人還是當年的養蜂人,大家都年紀大了,這活兒太累年輕人不願意幹。”
養蜂人一年辛苦到頭,普通的夫妻倆也僅僅能掙到10萬元。可養蜂不僅僅只有經濟效益,更重要的是對農業的影響,全球七八成的植物都需要蜜蜂授粉,倘若四年內沒有蜜蜂這個世界就會有重大農業危機。中國農科院測算過,養蜂業對中國36種主要經濟作物的增產貢獻,是它自身產值的76倍。蜂農近來的“滯留”遭遇也意味着農業的減產。
“國內的蜂蜜質量和國外的還是有差距的,優質蜂蜜多是天然成熟,國內還是靠加工成熟,蜂蜜原料收割過來水分這麼高,價格自然拉不高,終端售價也賣不高。”金寰説。在他看來,一個行業沒有利益驅動,也無法有更先進的技術投入,無法吸引人們繼續養蜂,
屠忠誠家附近的油菜花田。(圖片來源:張欽)
這兩天氣温有些升高了,肖蘇珊心裏惦記着,家這邊漫山遍野的杏花就要開了,桃紅的粉白的,好生熱鬧。三千八百公里以外,屠忠誠看着田地裏零零落落的金黃色,心底稍有了安慰,油菜花會開,春天還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