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是什麼“尺度問題”喲_風聞

1

因為在疫情期間沒有做出什麼爆款，有一位媒體朋友向我抱怨“尺度影響了傳播力”。

這個觀點在媒體人眼裏挺普遍的。確實，除了數得過來的幾家媒體（而且主要是財經媒體，不是新聞），朋友圈裏常見的依然是各路野生的10W+，震驚的，不得了的，某國是主謀的，鍾南山説的……我昨天轉載的文章也暗示了一些。

胡編亂造到百花齊放。有些點了舉報也沒用，彷彿是得到鼓勵和讚美的。

做媒體的畢竟不是做流量的，拉不下這張老臉。

但你要説“這就是尺度差異”，不對。

2

為什麼不對？

因為你看到的那些玩意兒並沒有媒體作用，它的實際功用是“韭菜篩選機”。它的對標產品是以前的地攤雜誌、非法出版物、信箱裏的養生健康週刊、廁所門後的雄風小報……

它們根本沒打算和媒體搶受眾。媒體也沒必要和它們搶受眾。媒體降維去搶，絕對是一條歧路。

就像我絕對不會捧着信箱養生週刊去了解衞健委的方針政策一樣。因為它讓我帶着身份證去隔壁的維也納酒店會議室領養生鞋墊呢。

所以，沒必要去跟韭菜篩選機拼尺度。這相當於拿板凳去和扁擔比長度。沒必要。板凳寬，扁擔長，你板凳做到扁擔那麼長，那就是條凳，放家裏就很奇怪。

事實上，真正代替媒體作用，多多少少產生衝擊的，壓根不是“尺度”問題。

**網絡不是法外之地，大家的尺度都一樣。**媒體有個身份，多少有層防護罩；沒身份的可能直接就被幹掉了，哪有什麼“靠尺度衝擊”的餘地。

這屬於對監管缺乏信心的偏見。

3

那到底是什麼產生衝擊了呢？

説複雜一點兒也不復雜。

當初上海發佈這個微博剛蹦出來的時候，我就説，得，我們早晚新聞的本地要聞將“受到致命打擊”。

比如一些重大政策或會議，以前我們是接傳真件，然後播稿；現在可以看上海發佈，然後播稿——流程上更方便了，也不用打字員打字了，但問題是——

傳真件公眾沒辦法第一時間看到，但上海發佈的推送是可以的。

原來屬於媒體的“一手信息”，因為政務機關、企事業單位、當事人都在用新媒體，變成“二手信息”了。如果你只關心某個領域的事件，那隻要去關注相關的“一手信源”就行了，沒必要還在媒體的版面裏翻找。

這是尺度問題嗎？這根本不是。這就是信源可以直接發聲了。

這會產生衝擊嗎？當然會。大了去了。

4

再舉一個例子。

幾位媒體朋友在感慨“我在醫院/社區的報道已經很用心了，描述得也很到位了，但自己都覺得不夠打動人。”

真不能怪記者。這個年頭，做這件事情就很難。

就像方艙醫院，大家都知道要蹲守，應該有新聞亮點，但最後大多數亮點都不屬於他們。

罵護士的幹部，是當事人用手機拍的；那些好玩的場景，是醫護人員發在抖音裏的；甚至全景式的描繪，都是病人自己記錄的：

10W+，比大多數媒體的方艙報道厲害多了。

一個在那裏慌慌張張觀察一兩小時的記者，單單從素材採集量上看，也不及在那裏呆了幾天幾夜的病人。

所以，新媒體帶來的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是：第一手信息可以直接面向公眾，如果發佈者有不錯的表達，寫作，整合能力，那就基本上不再需要記者作為“轉述者”出現了。

假如，我是説假如，我特別輕症，精氣神也很好，每天又能看大媽跳廣場舞，又能和護士聊天，手裏有枱筆記本電腦，網絡信號也不錯，同樣一篇《方艙生活實錄》，你説記者有沒有把握寫過我？

沒新媒體的時候，就算我寫得過記者，也沒人知道。它就在“C盤\我的電腦\我的文檔”裏，大家只能看記者見聞。

但這個模式早就被打破了。

那些病人、那些醫護人員、那些社區工作者、那些受到影響的人，如果會用微博和公眾號、有很好的表達能力，都是搶媒體飯碗的人。

**如果媒體的表達和他們存在差異，公眾還會相信後者。**方方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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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所以，媒體不應該糾結壓根不存在的“尺度”，而是要琢磨：“第一信源”的權限被社交平台收走後，自己的優勢到底在哪裏？

什麼“領先一秒全球首發”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大家比拼的重點其實只有一個：

第二落點。

什麼是第二落點？簡單説，就是信息出來後，我怎麼解讀。如果再簡單點，那就想想，到底有什麼事情，是靠“當事人發佈”做不到、做不好的。

考究一點講，就是發現事物聯繫的能力，抽絲剝繭的能力，發表觀點的能力。做整合、弄深度、寫評論。

比如，我在A醫院，我講來講去只是A醫院的情況；但記者不一樣，他可以去BCDEFG各種醫院，然後去比較各種做法的優劣，最後能拼出一個全景圖，例如《我跑了十家醫院，給他們分了三個組》……

這玩意兒，“第一信源”就沒法幹，媒體就能顯出價值來。但很多媒體嫌麻煩，或者希望跑量，依然信奉“一人一地一報道”，那出爆款的難度肯定高很多；

又比如，我自認為遇到了一些問題，在網上質疑了一通；但記者可以更方便地找主管機構查證，去探尋問題的普遍性，最後能搞出一篇《這四個人的抱怨，到底有沒有道理？》……

肯定比當事人客觀，也有借鑑意義。但不知道為啥，有些媒體不肯幹這個事，直接轉載，最後加上一句“對此，你怎麼看？”——大家還能怎麼看？打開手機看？

再再比如，出了一件事兒，大家總希望看到點態度。結果發現你誇讚的水平讓人起雞皮疙瘩，批評的水平還不如居委會大媽，一套水詞兒硬湊字數，翻來覆去“需要得到重視”“期待得到重視”“難道還不應該被重視嗎？”……

正常人，都會審美疲勞。

6

儘管拿着話筒和版面就有好日子的時代過去了，但這些事兒，依然是媒體的核心競爭力。事實上，只要人員不是流失得太嚴重，大家的現有能力都超過那些“野生人士”好幾倍。

可惜的是，這些能力總需要邏輯，總需要精力，甚至，會需要那麼一點熱血——

而這些，已經是有些人不願做、也不想做的事情。照搬通訊員的稿子，好幾年沒寫過評論，甚至於，有人早就不發朋友圈，也不發微博，放棄了在社交平台的發聲，説什麼也不想做信息的發聲器、擴大器，通過出讓陣地獲得安全感，把媒體看作了打卡上下班的流水線工廠……

喏，這才是所謂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