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的念想 ——追憶原博愛縣委書記張新文同志_風聞
拿了桔子跑哇-2020-02-28 18:50

作者:郜俊明(系河南省博愛縣蘇家作鄉侯卜昌學校退休教師)
“有過多少往事彷彿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彷彿還在身邊”。多少年來,我們村一直念想當年工作組蹲點的情景,一直念想那個和焦裕祿一樣的縣委書記張新文同志。張書記在我們村蹲點兩年多,卻留給我們半個多世紀的念想。
那是一九六四年春,張新文書記受河南省博愛縣縣委的委託率八位同志組成的工作組,到我們村——陽廟公社侯卜昌大隊蹲點,就是要將我們村搞成各方面都先進的樣板村,然後在全縣推廣。駐村後,他們和羣眾同吃,同住,同勞動,沒有丁點兒官架子,張書記還經常去羣眾家裏訪貧問苦,主動幫助解決村裏和羣眾的大小難事,幹部羣眾沒有不擁護的。當時我是一名民辦教師,我家又是老貧農,也就有了與張書記很多的接觸機會。記得第一次與他近距離接觸,是他去我家吃派飯,由於那時糧食緊缺,平時難得吃上白麪,但羣眾對共產黨幹部感情很深,無論去誰家都想做點好吃的來招待。這天中午我母親特意做了一小鍋撈麪條,炒了兩個雞蛋,張書記到家後看見灶台上兩鍋飯,快步走到灶台前把小鍋裏的飯倒進大鍋裏,笑着説“我們都是一家人,同吃一鍋飯好了”。我們都沒有料到張書記動作那麼快,弄得我母親很過意不去,連聲説“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吃飯時,張書記説,我們現在的生活是有點苦,只要我們聽黨話,齊心幹,這窮日子很快會過去的。晚飯時還是不吃給他烙的白麪餅,又問我學校情況,還説要和我交朋友,到我的學校看看,然後把糧票和錢放在桌上走了。後來他還真的到我的學校看了幾次,我們還真的成了朋友。
此後,我才知道他帶隊到我們村蹲點,是響應毛主席學大寨的號召,要把我們村培育成學大寨的樣板。據村幹部説,他每日深入幹部和羣眾家庭,深入田間地頭,瞭解村裏的詳細情況,每天晚上都熬到深夜,白天和羣眾一起勞動,他搖轆轤澆地,鋤地拔草,挑糞施肥,樣樣農活都會,被老農們成為莊稼好把式。那時各種物資都非常緊缺,那年春天又大旱,我們生產隊澆麥沒有電機,隊長很作難,張書記知道後隨即和售電機的部門聯繫,幫助買了台電機,解決了澆麥的燃眉之急。秋天大秋作物急需施肥,但各個生產隊都缺肥料,張書記聽村支書彙報後極為重視,馬上和縣化肥廠聯繫,又解決各生產隊化肥問題。張書記一有空閒就去田間幹農活,有一天他去我們隊南地(當時這塊地還沒有用上電),看到正在車水澆地,就脱掉外衣一起車水了,人們都過意不去,勸他歇,他卻説,試試看,我還有這把力氣。一直幹到中午。我們村是產棉區,秋天張書記經常和社員們一起摘棉花,他身上繫着大花包,摘棉花的速度真讓人佩服。
張書記是個大忙人,縣裏有緊急會議,連夜來車把他接回。從縣裏來,有時候坐小吉普車、大車的司機樓,或騎自行車。自己為村裏辦事去縣城和公社,都是騎車,有時沒車還坐過馬車,甚至步行。他住在一户老貧農家裏,儘管夜裏睡得很晚,可每天卻早早起牀,把院子屋裏打掃得很乾淨,就是洗臉水也不像我們隨手潑在院子裏,而是倒進廁所裏。他非常隨意隨和,平易近人,沒有一點大官的樣子。剛進村時,他讓羣眾喊他“老張”,很多人還是鄭重其事尊稱張書記。時間長了,社員們對他的稱呼也變得隨意起來,有直呼老張、張同志的,也有年長老人叫老弟的,年輕人熱情喊他張叔叔,小孩子親切叫他張爺爺,不管哪種稱呼,大家都對他像家裏人一樣。張書記與羣眾親密無間的關係,真是沒的説。他關心體貼羣眾,對羣眾的好,更是讓社員羣眾感動。這就是為什麼有人在我們村批鬥張書記批不下去的真正原因,1967年農曆7月13日下午,我村和周邊幾個村的造反派把張書記帶到我們村計劃晚上批鬥,幾個老人聽説張書記被關在大隊部,特意給他送去白饃。夜裏批鬥時,外村一個人打了張書記的頭,羣眾義憤地高喊“要文鬥,不要武鬥”,還有人呼喚“都回家取傢伙,打這個臭小子”,頓時會場大亂,跪在桌子上的張書記,趕緊對着喇叭反覆勸大家“老少爺們,鄉親們,沒人打我,怨我自己不自覺,沒有低頭,是我的錯”,這時確實不少羣眾拿來了棍、釺、鋤,造反派都傻眼了,只好把張書記帶走了。由此可以看出羣眾對張書記的感情,也可以看出張書記的思想覺悟。所以説,凡是聽過張書記講話和接觸過他的,凡是接受過張書記領導和給他一起幹過活的,都會打心眼裏明白,啥叫人民勤務員,啥叫和羣眾打成一片。
1965年,全國掀起學習毛主席著作的高潮,張書記大會小會講學習毛主席著作的好處,講自己學習的體會,他多次組織學習毛主席著作,要求大家學習好領會好,落實在糧食增產生產上。那時主要學習“老三篇”,張書記在會上講,學習《為人民服務》就要學習張思德完全徹底為人民服務,幹部為羣眾辦事不能三心二意,不能半途而廢;學習《紀念白求恩》就要學習白求恩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爭取做“五種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脱離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學習《愚公移山》就要學習愚公移山精神,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張書記這些話,我們很多人至今還記憶猶新。張書記還親自召開背誦毛主席著作比賽會,我二妹郜俊蓮非常熟練地背完《愚公移山》,受到張書記的誇獎。有位老隊長叫索文有,很能幹就是文化低,張書記經常一字一句教他讀《為人民服務》,最終老隊長不僅能流利的念,還能斷斷續續背下來。那時候學習“老三篇”真是成了風氣,大人小孩比着做好事,有個老太太鋤地眼看要收工了,還有半隴沒有鋤完,就給大夥説“我要學習張思德完全徹底”,直到把地鋤完才回家吃飯。想想那個時候的風氣,村裏的人還留戀着呢!
1966年2月7日,新華社穆青等人寫的《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播放後,張書記立即和黨支部研究學習。我清楚地記得,二月八日夜晚,張書記參加我村三街羣眾學習會,會場就是我所在學校的一個教室,人們早早來到會場,屋裏擠滿了人,會場秩序很好,工作組的張同志讀這篇通訊曾四次哽咽,張書記更是多次掏出手巾擦淚。文章讀完後,張書記站起來高聲説,學習焦裕䘵同志關鍵是抓住“吃別人嚼過的饃沒味道”,學習他“四不二一”精神,就是幹革命工作(不圖名,不圖利,不怕吃苦,不怕死,一心為革命,一心為人民)。這話很短,很好記,當場很多老人都背下來了,運用到實際工作中。不久種棉花開始了,儘管種棉花“拉溝、施肥、播種”工序多,但人們在焦裕䘵書記的精神鼓舞下,都細心認真,張書記更是每天深入田間指導,僅三天時間就結束了種棉花。在張書記的帶領下,我們村率先通了電,奪取了糧食棉花大豐收,興辦了農副業,壯大了集體經濟。張書記還準備在我們村大力興修水利,請來不少技術員幫我們村做了不少水泥管,準備埋地下管道,方便澆地,因他們及早撤走,這項利民工程被擱置下去,真是遺憾。1966年8月張書記和工作組離開了我村,從64年春到66年8月在我們村只有兩年多時間,可他的足跡踏遍了每個生產隊的田間地頭,走遍了每個貧下中農的家庭,熟記了村裏的好多人名,他帶頭學習毛主席著作,親自田間參加勞動的情形,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記得我們村不少人説“報紙上有個焦書記,我們村有個張書記,他們都是好書記”,張書記真是咱們的貼心人。
然而,我對張新文書記最敬佩,也永遠難忘的是,文革中他平反後徵求批鬥他的人意見這件事。那是我非常難忘的1968年農曆臘月二十七日,那天下着大雪,格外的冷,我正在燒火蒸過年饃,下午三點半忽然大門吱的一聲開了。我尋聲望去進來一個人,原來是張書記,只見他渾身是雪,臉凍得通紅,趕忙問他“下這麼大雪,天這麼冷,又快過年了,你來有啥事?”他説“我被解放了,這次來是徵求一下咱村父老鄉親對我還有啥意見,看我還有那些錯誤,特別是村裏對我意見最大的人,我要到他們家裏聽取意見”。據説張書記文革中捱了數百次的批鬥,還被辱罵、遊街甚至毆打,進行勞動改造,我就勸張書記,“還徵求什麼意見?有不少羣眾背地裏罵他們昧良心!”張書記卻説,“共產黨沒有點胸懷怎麼會打天下、坐天下,毛主席説要團結反對過自己並證明反對錯了的人,況且他們提的意見也有對的方面。”他的態度很誠懇,感情很真摯,我也不好再説什麼,但我頓時感到,共產黨的偉大,張書記的偉大。張書記從年二十八到年三十,不分白天黑夜,深入貧下中農家,深入造反派家,誠懇地徵求意見,認真地記錄下來,有幾個“造反派”很覺不好意思,反而向張書記道歉,説自己不瞭解事情真相,讓張書記受了冤屈,可張新文同志自始自終非讓他們提意見。聽説有些老幹部平反後打擊報復,算曆史老賬,這與張書記形成多大的反差?這三天他在我們家吃飯,晚上我倆在學校睡一張牀,説是牀,其實是用兩門板鋪成的,又硬又窄,躺在上面很不舒服,但我倆卻度過了愉快的三夜,無拘無束,暢所欲言。我從中瞭解到,他老家在山西襄垣縣,舊社會家裏很貧寒。他小時候給地主放牛,寒冷的冬天沒有襪子穿,等牛屙了屎趕緊踩在上面取暖,長大後參加了革命,打土豪,鬥惡霸,十九歲就當了村裏的民兵隊長。在抗日戰爭和國民黨反動派的鬥爭中,他都衝鋒陷陣,從沒有想過自己的生與死,讓我對他越發地敬重。
年三十午飯後,他説要回家過年,我和全家執意留他一塊過年,他説“家裏人知道我解放了,還不知道我的具體情況,我一定要趕回去與他們團圓”,我也不好意思再挽留。這時他從挎包掏出四斤全國糧票和五塊錢給我,説是三天的飯費,我頓時急紅了臉,堅決不要。他更是着急:“小郜,你想讓我再犯錯誤嗎?我是國家幹部怎能白吃羣眾?聽話,收下錢和糧票。”邊説邊把錢和糧票塞進我的口袋,然後又微笑着説:“你能把你辦公桌上那本精裝《毛主席語錄》送給我嗎?”我連忙答應“行行”,把《毛主席語錄》裝進他的挎包裏。他要回去了,風很大,雪很深,路很滑,我給他找了一根棍子,我倆手拉手出了村外,他堅決讓我回去,我才不舍地轉回身子。這是個非常特別的除夕,也是我至今歷歷在目的除夕,他塞給我錢糧票的情景,渴求那本《毛主席語錄》的情景,不時浮現在我的眼前。
後來,張書記到新鄉地區農業局任局長,還時時關心我們村,把我們村當作他的第二故鄉,如有優良品種,總是讓老支書捎回來,讓我村種植試驗。老支書每次去看望他,他總是把村裏的人問個遍,問村裏經濟發展狀況。有一次,我村去新鄉縣劉莊參觀,其中有幾個人曾經鬥過張書記,中午吃飯時,這幾個人很不好意思,張書記高聲喊他們名字,催促他們趕快去吃飯。張書記到新鄉後,還一直關心和鼓勵我,有一次他去孟縣辦事,特意到我家停留30分鐘看望我,叮囑我好好教學,憑本事轉成正式國家教師。在張書記鼓勵下,我忠於職守,發奮努力,多次受到上級的嘉獎,1986年博愛縣選招民辦教師轉公辦教師,我以總成績全縣第四名順利轉為公辦教師。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張書記後,他連説三個“好”。自從1968年分別後,我一直心存地位懸殊顧慮不敢去看張書記,1980年臘月二十四,我鼓足勇氣第一次去新鄉看他,並給他帶了當年他愛吃的紅蘿蔔和玉米麪,不想他見到我,像見了久別的朋友,高興得不得了,一直誇家鄉的紅蘿蔔和玉米麪好吃。向他的同事介紹我,“這是我在博愛時最好的一位朋友”,中午還在家備了一桌豐盛的午餐,不斷給我碗裏夾肉和菜。地區農業局離車站很近,他還是推着自行車把送我到車站。
由於工作關係,多年沒有與張書記聯繫,2010年無意中聽説他去世了。我和村裏人聽到這個不幸消息,都很難過,悲痛和惋惜國家失去了刻在羣眾心裏豐碑的一位好縣委書記。我今年已經75歲,一直在本縣當教師,經歷了數不清的縣委書記,有見過的,聽説過的,還有通過報紙和電視知道的,但能夠近距離接觸併成為朋友的,唯有張新文書記,他那把汗水灑在羣眾心裏的為民情懷,讓我、我們全村的人刻骨銘心,終身難忘。臧克家有句詩説“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張新文書記就是那“死了,還活着”的人。
張新文書記為人民鞠躬盡瘁,永遠值得我們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