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歌中的瘟疫_風聞
中国国家历史-《中国国家历史》官方账号-人民出版社《中国国家历史》连续出版物唯一官方号2020-03-01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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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常發瘟疫,但古人卻很少研究瘟疫。
中國古代常發瘟疫,但古人卻很少研究瘟疫。
攤開歷史和文獻,一排排都是“是歲大疫”“大疾疫”“瘟疫大作”,再加上“朝發夕死”“死者十七八”“一夜之內,百姓驚逃,城為之空”之類的簡要文字,但也僅此而已,很少有對瘟疫的詳細記載,更少有關於瘟疫的專門研究。直到明末清初,傳染病學家吳有性(字又可)《瘟疫論》專書一出,才有所突破,你説多要命!
《温疫論》 吳有性 著
相形之下,在海量的古詩中,描寫瘟疫的就更少得可憐了!這些詩,或傷逝友,或憫黎民,惟以悲哀為主。其中描寫的慘狀,令人傷感,這裏一概不言;倒是有一些諷世罵時之作,猶如藿香正氣。現檢“疫”若干,以見一斑。
元·方回《九月雪十月雷記異》:
七十三翁駭何謂,雷舊慣聞雪則未。
水旱國家有倉儲,人能寡慾疫癘無。
在這首詩中,方回説他活了七十三歲,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九月下雪的異常氣象,這種異常氣象往往會導致災害和瘟疫,因此,他提醒人們,水災旱災都不可怕,國家會有倉儲賑災,但是如果發生瘟疫,那國家也沒轍了。而避免瘟疫的辦法,就是控制和減少自己的慾望。
他又有一首《病後夏初雜書近況》:
含桃豌豆喜嘗新,罌粟花邊已送春。
豈謂單衣揮扇手,仍為敗絮擁爐身。
唾壺甫換痰仍滿,藥貼多誇料不真。
火熱冰寒但絕欲,世間疫癘本無神。
在這首詩中,方回生病了,過着貧困潦倒的日子,初春的季節,渾身又熱又冷,不停地咳嗽,雖然吃了一些藥,可是不見好轉。但他相信,最大程度剋制自己的慾望,就能抵抗瘟疫——瘟疫又不是神!
《桐江集》(複印本書影 ) 方回 著
同時期,又有陸文圭《病中寄諸友》:
五福人間有,吾兼疾與貧。
死寧遭疫鬼,生不媚錢神。
採藥思方士,貽書荷故人。
城東有別墅,風雨失殘春。
陸文圭號牆東,為人剛明超邁,以奇氣自負,有《牆東類稿》問世。所謂“牆東”,源自典故。西漢末年,王莽篡權,有王君公者為避禍,當牛儈以自隱,人稱"避世牆東王君公"。後以"牆東避世"喻為隱居於市井。在這首詩中,陸文圭也生病了,跟方回一樣,病而且窮。但他説自己寧願死了遇到“疫鬼”,也不願活着為五斗米折腰,其倔強可想!
至於瘟疫發生的原因,古人常歸結為兩種,一種是鬼神,一種是氣候。愚民多信前者,文人多相信後者。三國時期曹植《説疫氣》中説:“陰陽失位,寒暑錯時,是故生疫,而愚民懸符厭之,亦可笑也。”這兩種觀念,一直延續並存。
在延續並存中,明代似乎開了一個新局面。明代的詩人不認為瘟疫只是“陰陽失位”、只是“陰陽錯行”、只是天災,而是認為天災中離不開人禍、天災中也有人禍,形諸詩歌的,倒頗有一些。例如,王世貞《歲暮即事雜言六章》其五:
天地豈不仁,來為鄉邑讎。
疫鬼日夜侵,盡室委陽侯。
長吏佐凶歲,存者復累囚。
丈夫具七尺,豈但妻子謀。
朝粥與夕蔬,一飽良足羞。
這是説,鄉里都已經發人瘟了,日日夜夜有人“中標”,有的甚至舉家投河自盡,一些執法者還在助“疫”為虐、趁“疫”打劫,老百姓即使僥倖沒有瘟死,也動不動會有牢獄之災!在這種情況下,瘟疫的悲慘後果,自然就更加嚴重了。
又如,于謙《延津縣》:
縣治蕭條甚,疲民疫病多。
可憐官失職,況是歲傷和。
空廩全無積,荒田更起科。
撫安才智短,獨立奈愁何。
延津縣,隸屬於今河南新鄉。在這首詩中,于謙明白指出,延津縣“疲民疫病多”,與當地官員“失職”“才智短”有很大的關係!但他自己獨立蒼茫,視此官劣民瘼,也無可奈何,只能寫詩呼喊,以留青史和證據。
又如,明代學者(1381~1469)龔詡《甲戌民風近體寄葉給事八首》其一:
疫癘饑荒相繼作,鄉民千萬死無辜。
浮屍暴骨處處有,束薪鬥粟家家無。
只緣後政異前政,致得今吳非昔吳。
寄語長民當自責,莫將天數厚相誣。
在這首詩中,龔詡直指瘟疫饑荒相繼發作、百姓成千上萬死亡的原因,是官員失職、政治失當,並進而奉勸領導幹部要“自責”,不要以為“天道好還”是誆人的。最令人注目的,是第三句頸聯“只緣後政異前政,致得今吳非昔吳”,寫得非常有張力、非常出色!葉盛《水東日記》中説他這類寫民風的詩,“有杜荀鶴時世行風致,以其與流俗輩所為空言無補之詩不同,且於吾徒在人上者有警也”,可謂確評。
雖然龔詡所説的“天數”,不無迷信的成分,但世間因果定律,確是真實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