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三和大神:睡大街沒收入,政府安排救助卻依然選擇流浪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681460-2020-03-03 13:36
文章來源丨界面新聞
位於深圳市龍華區東環一路的三和人才市場,周圍密集地分佈着廉價的飯館、網吧、旅館和雜貨店。眾多年輕人常年在這裏遊蕩,他們大多不願意找穩定的工作,做着日結百元的零工打發時間。賺了錢就去住旅館,沒錢的時候就露宿街頭。
2018年,日本NHK電視台的一部紀錄片將這些年輕人“捧紅”,他們被稱作“三和大神”。
突如其來的疫情打斷了三和大神們的“逍遙”生活。疫情期間,為了防止人員流動加劇疫情傳播,三和一帶的住宅區和部分主要幹道被封禁,大神們曾經睡覺的樓頂、銀行和公園都不能再進入,只能睡在大街上。

三和人才市場附近被封路的小區
沒有食宿、沒有工作、沒有口罩的“三無”大神,再一次遊走在生活和生存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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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人李三已經十幾年沒回過家了。按照計劃,他應該會在附近找一家每晚50元的旅館過春節,等過了初七,就去找工作。但隨着疫情的加重,他被老闆“請“出了旅館,已經在大街上睡了一個多月。
睡大街對李三來説倒不是什麼難事。他在三和一帶混了十幾年,只要身上沒錢了,他就會去睡大街。哪幾家店門口可以睡,不會被趕,他幾乎如數家珍。
但隨着當地疫情防控工作的推行,三和人力資源集團大樓被封鎖,廣場、公園這些三和大神們曾經的“老家”也都圍上了欄杆。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去尋找新的住處。
李三的“新家”在金龍華廣場附近的一個天橋下,這裏聚集了幾十位跟他差不多境遇的人,大家都沒有住處。除了一部分湖北人因為户籍被旅館拒絕留宿外,更多人睡在這裏是因為,自己早就沒錢了。

圍滿了流浪人員的天橋
沒錢也就沒有吃穿,飢一頓飽一頓是他們的常態。而疫情又為這羣人增加了一件難事:缺口罩。
梁斌是李三的朋友。他意識到要戴口罩的時候,全國各地都已經一“罩”難求,即使有錢都買不到,於是他索性不戴。直到街邊開始出現免費派口罩的政府工作人員和義工,梁斌和他的同伴們才戴上了一次性醫用口罩。
但由於口罩供應稀缺,並不能每天按需發放,梁斌臉上的口罩已經戴了10天。不過,對他們來説,一個口罩戴兩個禮拜也不是稀奇事。在梁斌周圍,有人口罩髒得發黑,有的已經起毛,有人的掛繩已經扯斷,靠透明膠黏在臉上。
“反正我們沒幾個人口罩是合格的,戴和不戴都一樣。”梁斌邊説邊解開口罩,“幾天不吃飯都扛下來了,還怕什麼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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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斌見到界面新聞記者這天,説自己已經兩天沒吃飯了。疫情期間,這些流浪者的食物大部分都靠政府和社會愛心人士發放。但免費食物不是天天都有,得看誰消息更靈通,撞上了是運氣好,撞不上只能餓着。
每天一到飯點,也會有小販到天橋這邊賣10塊錢一份的盒飯,偶爾會有些葷腥。以前可以打零工的時候,梁斌還是吃得起的,但他已經很久沒工作了。由於梁斌的户口所在地湖南湘潭離湖北較近,他同樣被許多招工需求排除在外。
在沒錢吃飯的境地下,三和大神都盼望着能快點找到一份工作。但即使如此,他們對工作也有着自己的挑選標準。

三和人才市場附近的宣傳標語
梁斌最近接觸到的一個工作是在高速公路上測體温,這個工作被他拒絕了。“一天工作18個小時,工資才一百多塊,人家廠裏一個小時就27塊了。”梁斌説。
那為什麼不去工廠呢?梁斌説他被黑工廠騙過,一天只能睡四個小時,而且“工廠裏面太累了,吃不飽,沒力氣”。也有人建議過樑斌去做分揀快遞的工作,但他不想一直站着。
招工中介張銘對此很無奈。
張銘幾個月前也是三和大神之一。他在電子廠打工,幹一個月玩一個月,形容自己“是個廢人”。
一位路過的女生改變了他。對方給露宿街頭的張銘送了一牀被子,他特地加了對方微信表示感謝。此後,對方時常鼓勵他,不要對生活失去信心。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張銘説,是那位女生讓他燃起了對生活的希望。今年年初,他去找了一份穩定的中介工作,一方面一個月能掙好幾千;另一方面,他也想幫助曾經一起流浪的人們脱離困苦,好好工作,過上體面的生活。
不過,張銘的中介工作並不順利。他告訴界面新聞,他手裏有很多不限户籍的工作,大多在工廠。可是,張銘幾乎問遍了三和一帶所有的露宿者,98%的人都拒絕了他提供的工作,説自己只做日結。
他本以為疫情的來臨會讓大神們更渴望一份包吃住、有口罩的穩定崗位,可他發現自己錯了。
但無論如何,張銘還是想幫一幫他們。他的手裏偶爾會有從工廠裏拿過來的口罩,也會帶給三和的老朋友們。有人説他是好人,他覺得自己算不上,“只是做了雞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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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和大神們盼望的日結工作並不是每天都有,因此大多時候,他們都在街上閒逛。
考慮到他們的安全問題,疫情開始後不久,龍華街道辦民政組就開始組織設立社會閒散人員的臨時安置點,為這些流浪者們提供可以免費吃住的地方。
龍華區目前有兩個臨時安置點,分別設立在新華中學和偉民小學,到目前為止累計收治過800人,最高峯同時收治了400人。據民政組的工作人員於小麗介紹,安置點內提供基礎食宿,包括水、泡麪、八寶粥、涼蓆和被褥。
安置點採取自願進入的原則,龍華各個街道的社區工作人員,會將其接進來暫避疫情,並不會設户籍限制。於小麗告訴界面新聞,安置點會對收治進來的閒散人員進行核酸檢測。目前核酸檢測已經做完,為了避免疫情散播的風險,安置點暫時不能再加入新成員。
由於社會閒散人員沒有固定收入,安置點還會為他們聯繫工作。但讓於小麗無奈的是,介紹去工作的那批人,有一部分在幹了兩三天之後就拿錢離開了,重新回到大街上流浪。
對於這樣的結果,於小麗也束手無策。她説,安置點人員需要24小時值守,不僅要滿足收治人員的一日三餐,還要處理他們的日常糾紛、幫他們聯繫工作,負荷已經很重。現在,於小麗也不知道安置點會開設到什麼時候。
界面新聞聯繫上一位曾進入安置點,又從工廠中逃出來的人,大家都叫他粉哥。他表示,安置點內的伙食“太素”,介紹的工廠工作也不適合他,他更想出來待着。“有比我還要慘的流浪漢,我覺得他們更應該進去。”
粉哥有一輛摩拜單車,鎖是用石頭砸碎的。一個黑色塑料袋經常掛在車上,他身邊的人説,那是粉哥用來喝水的袋子,喝完了再找個水龍頭接。他和很多三和大神一樣,有錢了就去旅館開房,可以洗澡上網,沒錢就去公廁。這一天,他剛剛去公廁洗了個頭。
以前,粉哥的生活不是這樣的。去年他還在惠州做銷售,能夠維持正常生活。但他好賭,網絡賭博讓他把存款輸了個精光。由於和家人早已斷聯,走投無路之下,他借錢來到深圳,加入了在三和打零工的隊伍。
粉哥不願意去工廠。現在的他在大街上睡紙殼,前些日子天氣比較冷,他就和幾個同伴一起抱着睡覺。“我現在就遊手好閒,至少我自由。”粉哥説。
疫情還在持續,粉哥們常去的網吧和圖書館都關門了,許多人因為沒錢變賣了手機,基本上沒有什麼娛樂活動。粉哥周圍,有幾個人在討論用網貸的錢去一趟澳門,“再賭一把”。
到了真混不下去的時候,這羣人的最終歸宿是被救助站送回老家。但大多數人都不想回去,有的人覺得自己混不好沒臉回去,而有的人覺得自己早就沒有了家人。繼續留在三和做幹一天玩一天的大神,被更多人認為是“最好”的出路。

被攔杆圍住的三和人才市場
三和大神是外界給他們的代號,但他們從不這樣稱呼自己。
“我們都不是真正的三和大神,真正的大神一眼就能看出來”,天橋下的一個人説:“他們臉上沒有表情,從來不和人説話,總是獨來獨往,沒人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