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行動——童話王國的二戰往事_風聞
asiavikin-军事与科技杂谈,同名公众号2020-03-05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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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本哈根是北歐最繁華的城市之一,幾乎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各國遊客帶着對“王子復仇記”和安徒生作品的嚮往來到這座童話王國的最大城市尋訪心中的不滅形象。但這裏要講述的故事卻和哈姆雷特、海的女兒之類毫無關係,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發生的一段非常往事,為哥本哈根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湧動的戰爭歲月添上了濃重的一筆。

shellhus及幾處重要地點的地圖
故事的主角殼牌大樓是殼牌石油公司駐丹麥總部,丹麥語寫作Shellhus,這座鋼筋混凝土建築建於1934年,位於哥本哈根中心的市政廳以西500米處,在Kampmandsgade街的北邊,Nyrupsgade街和Vester Farimagsgade 街之間 (參見地圖)。1944年春天德國秘密警察機構蓋世太保(Gestapo) 徵用了它作為丹麥地區總部。鑑於英國皇家空軍1944年以來變得喜歡空襲德佔區內各國的蓋世太保機構,德國人還特意給大樓塗上了棕綠色迷彩,也許德國人覺得在哥本哈根市中心一堆紅的黃的白的小樓映襯下這麼個棕綠色迷彩的怪物是比原來不起眼多了。

漆上迷彩的shellhus
到了1944年下半年, 雖説德國人在東西兩線的歐洲戰場上都是慘遭修理、一天不如一天的角色,但是在丹麥這一畝三分地上關起門收拾北歐海盜的後代嘛還是綽綽有餘的。在蓋世太保重拳之下丹麥抵抗運動組織已奄奄一息,許多重要成員被逮捕, Shellhus的檔案庫裏積攢了大批材料。這年秋天,德國人又在大樓頂層新建了一些牢房,其中22間關押犯人(以及偽裝成犯人的丹麥納粹), 一方面可以把犯人作為肉盾,一方面也儘量減少從Vestre faengsel (哥本哈根的一所大監獄) 轉運犯人到 Shellhus 刑訊的等待時間。蓋世太保的生意火爆:9月間自由委員會的Aage Schoch被捕,10月份Mogens Fog被捕。因為抵抗組織在成員被捕後會迅速調整聯絡方式,蓋世太保對於落到手裏的抵抗運動成員自然不會客氣,儘量趕在48小時之內用各種手段榨出他們想要的情報。抵抗運動組織隨後搞到蓋世太保頭子Bovensiepen於12月1日給柏林的報告,他們已經掌握了自由委員會和倫敦特別行動處(Special Operations Executive SOE)之間聯繫人Fleming Muus包括他真名在內的詳細情況,SOE立即命令Muus逃往英國,他的位置先由Herman Dedichen後由Ole Lippmann代替。倖存的丹麥抵抗運動組織成員已經不堪忍受如此折騰,通過SOE要求空襲Shellhus。到 1944年12月, 空襲Shellhus的計劃就緒,代號“迦太基”。但是德軍的阿登反撲讓“迦太基”靠邊站了。

Ole Lippmann同學
到1945年1月底皇家空軍總算準備好了, 但天氣又變得很糟糕(西北歐的冬季潮濕陰冷,雨雪連綿,一個月裏大概只有一週左右是利於空軍行動的晴天,因此希特勒選擇1944年底在西線發動阿登反撲也是很自然的),於是乎又取消……就這麼拖拖拉拉地到了3月中,丹麥的情況已惡化得令抵抗運動難以忍受:2月26日,哥本哈根地區抵抗運動組織軍事負責人Tiemroth上校和另一名自由委員會成員Brandt Rehberg被捕,關鍵在於Tiemroth掌握着丹麥全境抵抗運動的詳細情報!到了3月中旬Lippmann報告倫敦:丹麥抵抗運動組織面臨組建以來最悲慘的局面:所有軍事負責人都被一網打盡,所有行動計劃均已落入德國人之手,整個組織已完全暴露在蓋世太保面前!絕望的Lippmann狠下心發出電報到倫敦乞求攻擊: 如果丹麥抵抗運動(對英國人而言)哪怕還有那麼點重要可言,就請皇家空軍不惜代價進行空襲!
形勢所迫“迦太基”行動終於開始執行:1945年3月19日天氣預報OK,部隊集結至出發地,人員被隔離。3月20日開始介紹詳細情況包括目標、航線、編隊等等,根據抵抗運動組織情報製作的哥本哈根東區沙盤模型、不同高度及角度的航拍照片也展示給飛行員們。SOE的丹麥聯絡員Svend Truelsen解釋了決定空襲的原因:被捕的抵抗運動成員們寧可死於英軍轟炸也不願在嚴刑拷打之後再被德國人處決。空襲時間確定為中午11:15分,這個時間大部分犯人已經回到牢房。
1945年3月21日0830時,英國諾福克郡Fersfield皇家空軍基地,引擎怒吼聲中,第2戰術航空隊(2nd Tactical Air Force)第140聯隊的20架蚊式在第11戰鬥機大隊28架野馬Mk.III的護衞下騰空而起。
18架蚊式為F.B.Mk. VI型,來自英國皇家空軍21中隊、皇家澳大利亞空軍464中隊和皇家新西蘭空軍487中隊;這三個中隊對於超低空拆房業務已十分熟稔,他們在荷蘭海牙和丹麥奧胡斯把幾棟樓和裏面的蓋世太保一起炸飛過。另2架為B.Mk. IV照相偵察型,來自照相偵察部隊,其中一架的駕駛員是Bob Kirkpatrick上尉,外號Kirk,是美國人,隸屬21中隊。野馬Mk.III來自David Drew上尉的64中隊和Austen少校(來自挪威,1945年5月陣亡)的126中隊。但3架野馬(126中隊2架,64中隊1架)起飛後旋即因與海鷗相撞返航。

蚊式低空飛越北海(Kirk機所攝)
18架蚊式各攜2枚500磅炸彈,該編隊取東北航向在依次跨越北海、日德蘭半島、菲英島之後抵達西蘭島(哥本哈根在該島的東端),在飛臨該島西部的Tissø湖上空後分為三波:第一波21中隊7架蚊式(1架攝影機)按航路飛往哥本哈根,第二波464中隊的6架在繞湖一圈後再飛往哥本哈根,第三波487中隊7架(1架攝影機)繞湖兩圈後飛往哥本哈根,這樣三波將保持1分鐘的間隔。三波取不同路徑撲向目標,但總的航向是從西南方向進入哥本哈根。至於野馬式的頭號任務是壓制哥本哈根市中心的高炮火力。
至少現在知道第一波的路線是這樣的:編隊在哥本哈根以南約30公里的地方找到 Køge市, 然後沿着海岸線飛到Avedoere, 在那裏他們將向北轉向嘉士伯酒廠(嘉士伯的煙囱們很高,超低空空襲時真是很好的地標),從它東邊通過。最後一個檢查點是"Det Ny Teater", 一個在市中心四個湖(呵呵“四個湖”?怎麼看都像是一段被三座橋分割的河道而已)最南邊東南角的劇院。從該劇院上空編隊將從南部對Shellhus發動空襲,這就是第一波的路線。照計劃,後兩波對哥本哈根取更直接的航線,比如第三波就走西邊而不是從南邊繞道了。

蚊式超低空掠過哥本哈根市區
然而,當第一波通過Enghave車站上空後悲劇了:飛行員Peter A Kleboe中校和領航員Reginald J.W. Hall中尉駕駛的SZ977號蚊式機 “T for Tommy”撞上了根30米高的燈杆!21中隊以前可從沒攤上過這號事!該機翼尖撞上了Sønder Boulevard街106號的屋頂,2枚炸彈滾落下來當即爆炸,12人喪生。該機數秒後墜毀在靠近Frederiksberg Alle街一所名為“Jeanne d`Arc”(聖女貞德)的天主教法語學校的車庫附近,包括座艙和兩名乘員在內的前機身墜落在Dr.Priemes Vej街並燒燬。Peter A Kleboe中校和Reginald J.W. Hall中尉的遺體於3月28日葬於哥本哈根Bispebjerg公墓。

野馬掠過屋頂
第一波剩下的Basil Embry(第2戰術航空隊第2戰鬥羣指揮官,整個行動的實際策劃人,後來的皇家空軍副元帥,化名Smith參加這次行動), Bateson,Carlisle, Henderson, Hetherington 和 Moore已無暇顧及SZ977,繼續飛行並向蓋世太保總部發起了空襲,投下的炸彈命中了Nyropsgade街一側的Shellhus大樓西翼。

Shellhus燃起烈火
第二波的飛行員被墜毀的SZ977燃起的烈焰和騰起的煙柱搞糊塗了,在奧胡斯和海牙他們真沒見過這種複雜情況,不是一個目標嗎?怎麼兩處冒煙啊?倒是Iredale少校意識到出錯了繼續飛向Shellhus,但還是有兩架蚊式對着貞德法語學校投下炸彈了,到頭來只有Smith上尉命中了Shellhus。
Denton中校的第三波從西面經動物園上空進入哥本哈根市中心後就更糟了,除了一架以外,其它蚊式都把炸彈傾瀉在可憐的貞德學校上了,一些兒童好不容易從第二波蚊式炸燬的殘垣斷壁中掙扎出來就又被第三波蚊式的炸彈命中。因為Shellhus那邊燒起來了,德國人把主要的消防力量都用在那邊,過來的都是業餘組織,而且也沒有及時趕到,等趕到了又沒有足夠水源。最終學校2個小時之後燒塌了,2名消防隊員身亡。全校482名兒童與成人中,86名兒童和16名成人被炸死,67名兒童和35名成人被炸傷。

蚊式掠過Shellhus
21中隊的“Kirk”是在珍珠港事變後參加皇家加拿大空軍的,在第三波開那架蚊式照相偵察機。他回憶説:
3月20日我把一架蚊式Mk. IV 飛到Fersfield基地,在那我換上箇中士軍銜的攝影師(Raymond Hearne)參加“迦太基”行動,也就是對哥本哈根殼牌大廈的空襲。我們得跟着 21, 487 和464中隊, 拍攝儘可能多的空襲資料。(注:本次行動中,他的原配領航員Wally Undrill讓位給了Raymond Hearne)

蚊式編隊,最後一架為攝影機
當我距目標大約2分鐘時,我看到了四架蚊式從我左邊向東轉向一大股濃煙, 我心説“是我飛錯了?”可畢竟他們有領航員啊。他們湊得那麼近, 我要麼向右轉360要麼接近他們。攜帶的都是短延時炸彈,頭3架30秒延時,第二批3架11秒延時。我湊到4號位置上。穿過煙霧後, 他們投彈了。糟糕的是我們後來才知道那是法語學校。我帶着燃燒彈, 上面告訴我把它們扔到目標附近的街區, 以便在一些犯人逃脱時轉移德國人注意力。結果我在學校東邊和 Shellhus 西邊點着了幾棟房子。我的風擋糊上了髒鹽水難以看清外面, 這影響了我右邊的視野逼得我加入487中隊的四機編隊。第二波464中隊也被學校墜毀的那架蚊式搞糊塗了, 盤旋起來炸錯了目標,只有領隊炸了Shellhus。2架蚊式被擊落, 還有1架蚊式把炸彈帶回家了。這事好壞摻半吧,要是464和487都扔對了地方, 那犯人可就都別想活下來了。

從Kirk機艙內看出去的空襲編隊和哥本哈根市區
總計有6枚炸彈命中大樓西翼,2枚炸彈命中了Vester Farimagsgade街上的大樓東翼,東翼這裏沒有人關着,大樓南翼倒安然無恙。大樓西翼很快坍塌並着火了,當天颳着強烈的西風,風速達每秒12米,火勢迅速蔓延開來。
在空襲的當口抵抗組織有26人關在大樓內。23人在頂層的牢房,3人在5層受審。其中9名犯人關押在大樓西翼,6人當場被炸死,1人在從5樓跳到地面後死去。因為大樓南翼沒有被擊中,而當時有14人關押在南翼頂層,因此這些人倖存下來。受審3人中1人死亡。這樣倖存的抵抗運動成員共有18人。50名德國人和47名丹麥納粹在空襲中被炸死,大量資料也付之一炬,蓋世太保對該組織的威脅被解除了。抵抗運動組織拍發了電報感謝皇家空軍的空襲。

戰爭結束時的Shellhus
總體上看這次空襲是成功的,畢竟很多抵抗運動成員倖存下來了。在某些描述裏蚊式對準大樓的低層投彈是為了避免傷及樓頂的牢房。實際上命中底層的原因明顯是因為投彈手得瞄着大樓中部以儘可能提高命中率。就如分析此次空襲的一本書的作者所言:“沒有哪個飛行員,即便是皇家空軍最好的那個,可以炸燬一棟混凝土大樓而不傷及其高層。”客觀地説,這次空襲這麼多被捕的抵抗運動成員倖存下來純粹是意外的,特別是那所貞德學校吸引了那麼多炸彈所以大樓南翼沒有被招呼到,否則結果很難説。無論是抵抗組織也好,皇家空軍也好,核心目標都是毀掉Shellhus裏那些堆積如山的蓋世太保檔案以及那些被捕者,其它已不在考慮中,實際上那個風雨飄搖的日子裏為了防止抵抗組織被德國人徹底一鍋端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貞德學校的紀念碑
參與攻擊的20只蚊子有16只回到家鄉。空襲前墜毀的那架就不提了, 3架在空襲後從西蘭島北部海岸撤出時被擊落,2架野馬也被擊落。以下是他們的情況。
Pattison上尉和Pygram上士的NT123號蚊式機在哥本哈根港上空被高炮擊中,他們在無線電中説要去瑞典着陸,但是因為左發起火只好在Hven東南附近的離Hakens燈塔2公里的海面迫降。當地人看見他們爬上漂浮的機身頂部,由於他們沒有船能在如此大的風浪(哥本哈根已經是12米/秒的風速,海上只會更大)中出航就通知了瑞典當地警察,然而等救援抵達時他們已經被淹沒了。他們均被列為陣亡(KIA)。戰後找到了飛機殘骸,但沒有乘員遺體。
”Shorty”Dawson中尉和Murray中尉的SZ999號蚊式機在低空返航時被高炮擊中,墜毀於Nyrup灣,殘骸擱淺,位於Nykøbing Sjælland鎮以北十三公里處。一直沒有找到兩人下落,均列為陣亡。
恰好在蚊式編隊轉向西方返航的時候”Spike”Palmer中尉的RS609號蚊式機又被擊落,他和同機的Fenrik Becker(來自挪威)落入海中,均列為陣亡。後在Samsø島東部發現一具屍體並於當年3月26日作為無名飛行員葬入該島Tranebjerg公墓,到2000年丹麥研究人員確定下葬的是Fenrik Becker
64中隊David Drew上尉駕駛的HK460號野馬Mk.III在空襲時被德軍輕巡洋艦紐倫堡號的高炮擊中,起火墜落於Falledsparken,於同年3月28日葬入哥本哈根Bispebjerg公墓。
返航途中KH446號野馬又被高炮擊中,Robert”Bob” C. Hamilton少尉只能以機腹迫降在Lomborg附近。着陸時他倒沒有受傷,他想沿着Bølvej路走到Anne Jacobsen的農場,不過很快就被Sortehøj防空哨的德軍抓獲了,他們離他的迫降地點不到一公里,完全是一直盯着他下來的,所以他壓根兒就沒機會逃走,就這麼成了俘虜,好在一個半月之後戰爭就結束了。
皇家空軍在“迦太基”行動中總計損失4架蚊式、2架野馬,9人陣亡、1人被俘。
重建後的 Shellhus 仍舊佇立在哥本哈根,是丹麥殼牌石油公司的總部,大致還是老樣子,外觀上稍微用了些現代材料。在建築物的南牆一人多高的位置上仔細找找會看見一個顏色暗淡的螺旋槳槳葉,這是從墜毀的蚊式上取下的,青銅的。在槳葉之下是一個標牌,上面鐫刻着攻擊中陣亡皇家空軍成員們的名字。如果你去哥本哈根旅遊,在逛Tivoli遊樂園和看美人魚銅像之餘願意的話也可以去找找它,憑弔一下這段歷史:在那個狂風大作的日子裏,一羣勇敢者應一羣絕望者之求跨海而來,向一座設防嚴密的堡壘發起攻擊。意外發生了,在間不容髮中,有的人清醒,有的人迷惑,但每個人都忠實地履行了他所理解的職責,有些人還搭上了性命。他們挽救了很多人,也傷及了許多無辜者。撫今追古,無論是耄耋之年的倖存者,還是已長眠地下的逝者,他們都已經深深地融入了這段傳奇。

空襲歸來後的Kirk(左)與他的同伴R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