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地球的秒針_風聞
胡侃海-太阳能维修 月亮可更换 星星不闪包退换2020-03-06 08:41
文章來源丨檢察日報
當生活變得富足,當選擇更加自由,舉起的獵槍、張開的巨口、滴血的鈔票,人類的貪慾碾壓着其他物種的生命,災難發生,病毒肆虐,人類甚至已經失去後悔的機會。保護動物,就是保護人類,在這個閉環中,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彌補嗎?
3月3日,聯合國世界野生動植物日。這個冬天,口罩遮住了所有表情,“野生動物”成為很多人和公共領域的話題熱詞。“維護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去年11月確定的今年世界野生動植物日的主題,在今天看,彷彿是提前給所有人的警告,但不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一隻永遠不會到來的雌鳥
美國康奈爾大學生物聲學實驗室裏,擁有世界最大的動物聲音資料庫,自上世紀三十年代起該實驗室便開始收集各種鳥鳴蟲叫,從地球上最大的動物到最小的昆蟲,像個博物館。
在一段影像資料中,記者聽到一段來自雄性考艾島吸蜜鳥的歌聲,細弱而悠揚。這種鳥類只分布在考艾島(夏威夷羣島中最古老的島嶼)。它們為了交配會和配偶唱一曲二重唱。雄鳥唱到哪兒,雌鳥就接着唱,來回反覆。鏡頭裏,研究人員指着儀器上波動的聲線:“這是雄鳥的歌聲,沒有回聲,這還是雄鳥的歌聲。”然後,他説:“它是這個物種的最後一隻雄鳥,唱給一隻永遠無法到來的雌鳥。形影相弔,現在它的聲音也消失了……”屏幕一片空白,畫面裏出現一排鳥屍。如今,該實驗室中許多被收錄聲音的物種已經滅絕。
有科學家預言,每年有約百萬分之一的物種自然消亡,未來幾十年,人類在不斷加快這種滅絕速度,比自然消亡速度快一千倍。許多動物躲過了自然的動盪,卻沒有躲過人類的貪婪。
阿輝,自由職業者,大學畢業後已在廣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天上飛的不吃飛機,水裏遊的不吃輪船。”他絲毫不隱瞞自己對野味的偏愛,因為新鮮、進補、純天然,包括斑鳩、麻雀、天鵝、麂子、巨蜥,當然也有果子狸、穿山甲和熊掌。“找人辦事宴請也多選擇吃野味,驅車百公里外都是常事,當然這是十年前了。”他補充道,周圍曾有很多這樣的人,每週會結伴外出吃兩三次野味。
野味,最早應緣於原始人類的茹毛飲血,聰明的人類後來有了圈養的雞鴨牛羊,但隨着時代更迭,因其罕見、不易得,於是便被賦予了富貴光環,加上利益因素,野味依然是一道特殊菜餚,並漸成規模。《紅樓夢》中第五十三回有記載:年關將近,賈府的下屬田莊按例進年供:大鹿三十隻,獐子五十隻,狍子五十隻,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龍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野羊二十個,青羊二十個,家湯羊二十個,家風羊二十個,鱘鰉魚二個……這份進貢單裏,野味佔比很高。
如今,很多人認為,野味就是健康、安全和純天然的代名詞,於是造成其市場價值越來越高,追逐的野心和資本就越巨大。“野味市場在非典前,有些失控了。”阿輝説。
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媒體多次提到一個地方——武漢華南海鮮市場,這原本應該只是個銷售海鮮的地方,實際卻存在大量野生動物的非法交易,隱藏着一條野生動物販賣的灰色交易鏈,成為輿論揣測疫情誘發焦點之一。一張價目圖中清楚地標註着:活孔雀、活狐狸500元/只,活鹿6000元/只……且“活禽現殺、速凍冰鮮、送貨上門、代辦長途貨運”。疫情發生後,不少人在問:全國還有多少個華南海鮮市場?
相比於喧譁的售賣,還有“隱於市”的地下交易。比如穿山甲、巨蜥等則有更加隱蔽的通道。可以這樣説,物種越瀕危,售賣越違法,交易隱藏得就越深。“不是熟人,根本是吃不到的。”阿輝對記者説。非典前熊掌價格每隻在萬元左右(前掌因肉質厚貴於後掌),且不包括加工費,而“老鼠”是他們當年對穿山甲的暗語。
就在這濫食、濫殺、地下銷售的鏈條中,病毒如影隨形。
“從艾滋病毒開始,我們遭遇了有 SARS、NIPHA(尼帕病毒)和MERS,還有這種新冠病毒、登革熱和寨卡病毒等。所有這些新出現的傳染病基本上都來自野生動物,進入人體適應人類,然後變得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在人與人之間傳播。”被譽為世界“病毒獵手”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公共衞生學院感染與免疫中心主任、傳染病學專家利普金教授在接受楊瀾專訪時明確表態。
絕望的眼神
進化了4億多年的鯊魚,比恐龍的出現還早1億年,成功躲過五次物種滅絕,也沒能逃過人類貪婪的嘴。北野武曾説:災難並不是死了兩萬人或八萬人這樣一件事,而是死了一個人這件事,發生了兩萬次。這句話放在動物身上,同樣飽含深情。
真正讓阿輝對野味產生忌憚的是一次在深圳的經歷。那是一家城鄉結合部極不起眼的小餐館,他進入包房,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現在想起還有些毛骨悚然的場面,桌子上其他菜餚已不記得,中間位置是一隻被木架束縛的小猴子……那是其中一道大菜“活吃猴腦”。他的眼睛和小猴子的眼睛對視了,“那個瞬間,我感到後背真的發涼。然後我走掉了。”那個絕望的眼神,讓阿輝20年後談起依然無法釋懷。
在另一段影像資料中,攝影師講述了與蝠鱝的一次相遇:那天潛水,我發現一隻蝠鱝就在我的正下方大概15英尺的距離,停在那裏不動。當時我覺得真有意思。仔細一看,發現有魚線纏住了它的頭。於是我馬上下潛,從魚鈎處剪斷了纏在它頭上的魚線。然後浮上水面。但它並沒有遊走,還是在我正下方徘徊。我再次游回到它身旁,把手輕輕放在它前額,摸到了那個魚鈎,我慢慢把魚鈎從它上額取下。我想它沒事了,這下可以走了,他得救了。我往下看,它還在我腳下徘徊不去,我就再次游回去,把手放在它傷口旁,一邊輕撫一邊説你會好起來的。它轉過頭,我還記得它的眼睛。在我的面罩間來回看,直視我的眼睛。我才意識到它知道我在救它……”
蝠鱝,有“水中風箏”之譽,最大可達8米,重3噸,一種非常温和的動物,主要以浮游生物和小魚為食,卵胎生。2013年《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將雙吻前口蝠鱝和阿式前口蝠鱝兩種前口蝠鱝作為瀕危野生動物列入。中國作為締約國,從2014年9月14日起對以上兩種蝠鱝實施保護。
“以前有本《中國藥用動物志》把蝠鱝鰓歸為寒性藥物,賦予它清熱解毒的功效,更有甚者號稱它能治療癌症。本質上來説,它們只是魚鰓,不比今晚紅燒的鯉魚鰓高貴,還因為生活在海水裏缺少人工檢疫,使得重金屬含量超標。”95後的小唯是一位環保志願者,她憤怒地對記者表示:“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對穿山甲的狂熱迷戀,最初對其藥用總結的是南朝《名醫別錄》,而今擁有法律效應的《中國藥典》仍未刪除關於穿山甲活血消症,通經下乳,消腫排膿,搜風通絡的條目。通乳這一特性更像是來源於‘以形補形’的奇思妙想,非常荒誕。要想營養均衡,一部國家衞健委《中國居民膳食指南》就非常權威了。”
人類已然爬到食物鏈頂端,但卻是新生物種。若將46億年地球史凝縮成一天24小時,人類不過是零點前幾秒鐘出現而已,這個時代於是成為人類紀,已成為影響全球地形和地球進化的地質力量。
在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內有一座“世界滅絕動物墓地”,排列着近300年來已經滅絕的各種鳥類和獸類的名單。寒鴉低飛,宛若一首哀歌。
真正的屠殺,是這條生意鏈的資本端、消費端和無知端。
很多動物在發出呼救聲音,可我們在傾聽嗎?
生存,還是滅亡?
此次疫情發生,最重要的就是讓人類更深刻地反思自我。從驚恐悲傷中走出,變容改俗,讓文明更有力量前行。地球已千瘡百孔,我們正身處於轉折點,要麼無法挽救,要麼發起自救。與其咒罵黑暗,不如燃亮一支蠟燭。
2月2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關於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動物交易、革除濫食野生動物陋習、切實保障人民羣眾生命健康安全的決定》。這是一次超常規的立法行為,出台的速度之快、措施之嚴厲、涉及面之廣,可謂罕見。2月2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佈檢察機關野生動物保護公益訴訟典型案例,贏得掌聲一片。
“此次‘全面禁令’的實施,是在綜合權衡利弊之後作出的抉擇。在大災大難之際,明智之舉就是痛定思痛,主動調適,嚴格自律。”全國檢察業務專家、最高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廳副廳長羅慶東表示,“徒法不足以行。檢察機關是國家法律監督機關,在確保法律正確有效實施方面負有重要職責,在貫徹落實《決定》上也要當好排頭兵。”
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資深會員、全國未成年人生態道德委員、著名散文家紅孩認為:長期以來,隨着宣傳力度的加大,在全國青少年中已經形成愛護保護野生動物的共識,很多中年人也都接受過這方面的教育,可為什麼還會出現濫捕濫殺濫食的現象呢?是利益驅動所至,即“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但根本的原因在於人的嘴和人的心。我們如果不吃,誰還會去捕去賣去殺?
我們不能再重蹈覆轍。記者發現,全國檢察機關嚴厲打擊非法收購、運輸、出售珍貴、瀕危野生動物及其製品,非法狩獵、殺害珍貴、瀕危野生動物等違法犯罪活動,正在掀起一場颶風行動。
“‘全面禁令’將對我國社會和公眾生活產生深遠影響,與之相適應,需要立法執法司法守法一起發力、‘同頻共振’。除了要求在立法上不斷完善、執法上嚴格規範、司法上客觀公正,更重要的是在全社會樹立起自律和自覺意識。”從洱海邊走出、身為彝族檢察官的羅慶東還有着更深思考,“我國各民族傳統文化多彩紛呈,特別是長期居住生活在邊疆偏遠地方的一些民眾,世代有狩獵習慣,要一下子徹底改變傳統習俗,還是比較困難的,這就需要做大量深入細緻的宣傳教育和引導工作,對於一些以此謀生或者作為主要收入來源的,要想方設法解決他們的出路問題,消除他們的牴觸情緒、免去他們的後顧之憂,使他們能夠更好地安居樂業。”
這段時間裏,四川的大熊貓在國道上散步,吉林拍到了比丹頂鶴還珍稀的金雕,廣東發現了60只全球第二瀕危的水禽黑臉琵鷺,四川西藏多地再次拍到雪豹出沒……這些身影的出現讓人感到世界沒有繼續糟下去,希望還在。
地球的秒針依然滴答作響。人類命運共同體,彷彿一個閉環。在這個閉環中,萬物互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