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全球化?帶你看懂當代金權政治_風聞
Snorri-2020-03-07 14:48
20世紀下半葉以來,西方發達國家從羅斯福時期、二戰時期的大政府,逐步轉變為21世紀的小政府,對應的是民選的中央集權政府公權力的縮減。縮減的部分變為由金融寡頭控制的非政府組織控制。從(政府)掌控(社會),變為(資本)掌控(政府)+(非政府組織),從而掌握(社會)。
實質上,民選政府公權力縮小,對應的是金融資本繞開民選政府,攫取公權力的過程。也就是説,是資本(金權)對人民權力(民權)的侵害。政府越“小”,説明民權被金權侵害得越深。21世紀以來,金權逐漸取代民權,成為了西方世界的真正體制。
這個現象和中國古代封建時代(以宋、明為典型)的君民之爭本質類似。
宋朝是中國的官紳主義社會逐漸成熟的時期。掌控大量土地,實質控制大量農業人口的是士紳階級。士紳階級,或稱官紳階級,是以科舉為本,通過科舉取士,當朝為官,以官權謀族權,以族控民,再以民取士,形成龐大的權力網,控制到社會底層。
然而,士紳階級卻喜歡自稱為民。以“明君不與民爭利”為藉口,尋求削弱君主制的中央集權,削弱朝廷權力,希望達到“皇權不下縣”。
官紳階級和中央集權(君權)的博弈,結果是官紳和爭位失敗的非君主皇族聯合,通過各種手段實施基層自組織、地方自治,最終形成士紳割據。中央集權失效,天子令不出紫禁城。社會失能,政府空轉,生產力停滯,最終導致內部崩潰或外部入侵,亡國亡天下。
宋、明的覆滅,證明這種制度歸根結底是反動的。
資本主義社會里,金融資本階級限制、削弱中央集權,追求實質割據,也是同一性質。
歐美髮達國家的金權膨脹,始於20世紀70年代。錨定黃金的佈雷頓森林體系崩潰,金融資本不再有任何限制,開始逐步擴張權力,侵蝕政治、實體經濟和輿論等領域,完成對社會的支配。其中非常典型的是金融資本對實體經濟、高等教育和大眾媒體的三次奪權:以大宗商品和房地產為標的的金融衍生品(1980-1990)、大學資助和就業向金融業傾斜(1980-2000)、大肆收購傳統媒體並與新媒體積極合作(2000-2010)。
掌握經濟命脈、高等教育/學術圈和大眾媒體的金融資本,逐步竊取了本來屬於傳統工農製造業的政治權力。本來適用於緩解工農製造業與傳統服務業中勞資矛盾的(多黨普選+開放股權)的政治制度,已經無法有效運轉。一個重要的表徵,就是歐美髮達國家的貧富分化加劇。
1970-90年代,大部分普通勞工家庭能夠過上物資豐富的生活,中產階級可以享受優渥的生活條件。發達國家能夠形成紡錘形的中產階級社會,維持高福利,有效進行社會再分配。而1990年代乃至2000年以後,金權逐漸完成對民權的侵蝕,中央集權不再能有效操控國民經濟生活。全球化使得發達國家製造業轉移,普通勞工失業。2008年金融衍生品市場崩潰後金權通過媒體轉移焦點,竊取了大量財富。量化寬鬆加劇貧富分化。金融資本奪權導致歐美國家機能下降,中央集權被削弱,社會再分配能力失調,政府無力維持高福利社會,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讓我們從思想理論層面開始,慢慢剖析。
我們如果仔細研究海外MY理論,就會發現其中分為兩層,表面上是社會民主主義( social liberalism )根基有兩種,分別是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也稱為新古典自由主義)。而新自由主義正是在冷戰期間發展,並在1980年代以來被金融資本扶持為顯學的一門理論。這門理論非常適用於金融資本對傳統工農製造業的奪權,可謂是量身定做的一記糖衣炮彈。
新自由主義和20世紀上半葉流行的社會自由主義(基於社會民主主義、社會主義改良派)的不同在於,其主張自由市場、自由貿易、和不受限制的資本流動,認為這樣將能創造出最大的社會、政治、和經濟的利益。這種形式的新自由主義主張將政府的開支、税賦最小化,同時也將政府的管制最小化,並將政府對經濟的直接干預最小化。他們主張自由市場的力量將能自然地在許多領域創造出最高的價值。
新自由主義的發展,和基於隨機過程、條件概率等新數學工具的現代概率論是分不開的。新自由主義試圖使用數學工具證明,自由市場僅通過少數的管理和干預,就能夠自發形成秩序,並最大化社會、政治、和經濟的利益。
新自由主義和古典自由主義的不同,在於古典自由主義並沒有先進的數學工具進行理論支撐。
古典自由主義的失敗,最主要的標誌就是一戰和1929年的大蕭條。隨後才有了社會民主主義的抬頭。羅斯福新政的本質就是大政府、限制資本自由發展,通過政府有效干預,為社會生產及再分配重新找到平衡。可以説,古典自由主義是19世紀下半葉金融資本掌權的理論基礎。而這種理論導致了歐洲20世紀初的經濟和社會崩潰。這也是馬克思、恩格斯的古典共產主義理論中,資本主義、殖民主義發展至帝國主義然後崩潰的預測。
社會民主主義是20世紀上半葉,西方資本主義統治階級:以傳統工農製造業為主體的大資本家向工農階級妥協後的產物。妥協的原因十分顯然,在於俄羅斯的列寧社會主義革命和之後的全球CM主義思潮。歐美資本主義大本營被迫部分吸取CM主義理論,並進行對資本統治階級有利的修正,以改進資本主義社會體制的致命缺陷。這就是所謂的修正主義。
歐洲的修正社會民主主義代表,是希特勒的納粹德國,美國的修正社會民主主義的代表,是羅斯福新政。
二戰的本質,並不是盟軍對抗納粹,而是社會主義的蘇聯和修正社會民主主義的美國同時試圖抵抗並消滅失控的歐洲資本主義修正實驗,爭奪全球意識形態和全球生產資料掌控的戰爭。這就解釋了為何1945年二戰結束後,冷戰立刻就拉開序幕。英美和蘇聯組成盟軍,其實就是世界版的國共合作。
而1970年代佈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説明了越戰以來北約國家對冷戰前景的極度悲觀。其根源就在於羅斯福的新政和因二戰而生的戰爭體制是不可持續的。麥卡錫主義的大清洗,也無法制止思想界對社會主義的偏愛。事實證明北約國家的社會制度是畸形的,是不完善的,是不可持續的。一方面,民眾權力過大,無法滿足資本內部競爭的需求(資本家之間的鬥爭受到最低時薪、8小時工作制、福利體系的限制);另一方面簡單粗暴的人頭政治(democracy的真正含義)並不能維持足夠高的社會決策效率,影響資本對社會的有效掌控,影響戰爭效率。
二戰發展起來的新興資本勢力:軍工複合體和傳統的工農製造業無法在社會民主主義理論基礎上的民權政府體制下賺取足夠利潤,就要尋求體制上的突破。而現代數學工具、信息科技的發展使得金融工具的效率大大提高。期貨、期權等金融衍生品市場的有效性大大提高。這對於資本來説是非常重要的轉變。金融資本因此再次滋生,成為了軍工複合體資本家和傳統工農製造業資本家的新方向,並迅速從前兩者中分離出來,成為了第三方的新勢力。
金融資本的理論根據,就是新自由主義,也就是古典自由主義的當代數學大禮包升級版。基於現代概率論的金融、經濟理論能更精細地刻畫資產風險和收益分佈,幫助金融資本利用市場的漏洞(有效性缺失)賺錢。而市場什麼時候會出現漏洞呢?自由的時候。規則越少,越常變,就越容易被找到漏洞。另一方面,信息不對稱也是賺錢的根源。而信息不對稱的來源,就在於信息科技的發展。信息科技急速發展,讓資本能夠出其不意地通過技術革新擊敗傳統媒體資本,完成洗牌。所以,金融資本擴張的關鍵,就在於對規則的改變(不斷發展新的金融衍生品、市場規則),對先進數學知識及工具的佔有(對學術界人才的資助和就業引導)以及信息霸權(大肆收購傳統媒體並與新媒體積極合作)。這也就對印着前面提到的三次奪權。
近幾十年來全球化的本質,是金融資本奪權後,跨國金融資本權力和傳統民族國家政權的衝突。
為什麼只有在近幾十年來,才有了全球化的概念?為什麼之前沒有全球化?
之前並不是沒有全球化。從哥倫布開始的全球地理大發現,展開的全球海洋貿易大幕,其實就是第一次的全球化。
第一次的全球化帶來的是新興資本的大擴張和擴散。西班牙、葡萄牙、法國和英國的全球殖民統治,最終導致的是白人殖民地的成熟和反抗,最終掙脱了西歐的舊帝國主義的枷鎖,形成了美洲的新帝國主義體系。20世紀一戰和二戰爆發,舊帝國主義終於全面崩解,新帝國主義被迫改良。全球殖民地紛紛獨立。殖民帝國主義的全球統治結束。
殖民帝國主義的崩解,在於資本統治階級無法維持如此大的疆域而做到有效管治。英國王室管不了美國的資本家。究其原因,是因為當時的生產模式沒有達到全球化的條件。生產是地域化的,而不是全球化的。產品和利潤主要停留在當地,投資當地產業,服務當地的經濟,而不能有效全球流動。信息無法全球快速傳播,軍事無法做到全球快速打擊,資本統治階級就必然會按照地域分裂,然後相互競爭。
而這一次的全球化,和之前有什麼不同?科學的蓬勃發展,技術的全面革新,讓第一次全球化時期做不到的事情,能夠實現了。新的科技手段能夠讓資本擁有快速全球通信和物流的能力,基於這個能力上面,資本擁有了快速全球軍事打擊的能力,全球物資快速調動的能力,資金全球快速流通和結算的能力和信息全球快速傳播的能力。這四大能力,説明一個跨大洲的政權事實上是可以成立的。當今社會的生產力已經幾乎可以勉強支持一個全球管治的政府了。
為什麼説“幾乎”、“勉強”?因為人類的思想上還沒有達到這個地步。種族隔閡、語言隔閡、文化隔閡,社會發展程度差距等等仍然存在。不同國家的政權仍然存在。人頭政治顯然無法支持全球政府的決策效率。而傳統民族國家的政權顯然是反對全球政府的,因為這意味着自身失去權力。從歐盟的歷史和美國21世紀以來的多元化社會理念就能看出來,近20年以來全球化的進程,帶來了怎樣的意識形態衝突。
全球化得益最大的,必然是新興的金融資本。金融資本以華爾街為代表,聯合的是美國的軍工複合體內的部分勢力(新技術和海外駐軍)、跨國原油+物流資本和高科技媒體資本(FAANG等)。他們通過搭建全球金融、物流、信息網絡而誕生,佔據了新的生產平台,是共生互益的。而較為傳統的農業資本和傳統制造業資本則屬於被動的一方。他們的生產流通圈仍然主要是地域化的。他們依賴於地域上的民族國家,因此被全球化拖着走,並逐漸被拋棄。
舉例來説,你是美國一家生產汽車零配件的企業。你屬於傳統的製造業。以往你的上下游就是本國甚至附近幾個州的汽車行業企業,你從本地招募工人,尋找原材料供應商,產品供應給本國乃至本州的汽車製造商和維修商。你憑藉技術優勢打敗你的同行,因為大家的招工成本都差不多,下游廠商主要看的也就是產品質量。
全球化開始以後,你發現你不僅要和本地、本國同行競爭,還要和大洋對面的企業競爭,因為物流和資金運轉的低成本讓你的下游廠商有了全球化的選擇。而你收購的原材料被全球期貨市場控制。你的原材料成本並不會有優勢,而你的勞工成本不會變。所以你的企業必然競爭不過第三世界低收入國家的企業。開始你還可以用技術上的優勢競爭,但隨着低收入國家的企業技術也上來了,你的優勢蕩然無存,你作為傳統制造業的一員,被全球化拋棄了。
那麼發達國家的製造業如何轉變呢?第一是繼續積累技術優勢,生產低收入國家企業做不了的產品。另一條路是玩奢侈品,利用情懷和文化優勢,吸引客户。
問題是,21世紀似乎並不是科技大爆發的時代。這幾十年來並沒有什麼基礎理論上的大創新。所以發達國家的技術優勢慢慢會隨着科技傳播而消失。另一方面,你發現奢侈品市場的關鍵是媒體宣傳,而媒體也被金融資本控制了。
這就是全球化和金融資本奪權的真實過程。
真正看懂了最近50年來全球權力變遷之後,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對中國的敵意不僅僅是因為“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還是因為金權奪權西方發達國家後,中國成為了全球製造業的中心,站到了金權的對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