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抗疫的政治經濟學(二)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0-03-08 07:59
現在日本是重災區。很多年來,日本與中國關係緊張。歷史與領土問題是引子,關鍵在於日本對中國崛起的焦慮,不願坐視中國在經濟實力和政治影響上超過日本,加上心態上放不下“日本怎麼能不比中國更加先進”的情節。個人在西西河時代就認為,中日關係的根本正常化只有在中國實力決定性而且不可逆地超過日本後才會實現,現在看來是時候了。
在疫情中,日本政府和民間對中國表現出極大的善意,中國對此深為感激。這對災後(沒錯,疫情就是天災)中日經濟文化交流是很有利的。不説大目標,中國消費者對日本產品(哪怕是出口轉內銷)十分讚賞,相近的文化、生活習慣和審美使得日本產品(從碗筷到玩具)在中國市場有着天然優勢。日本又近,未來幾年的出國旅遊中,日本會成為很多人的首選。如果東京奧運會如期進行,就要看到時候國內的“報復性消費”進行得怎麼樣了,有可能成為“報復性旅遊”的首選,也可能因為疫情剛過不久,還不敢貿然出行。但如果推遲,估計中國觀眾會超過以往任何奧運會。
更大的看點在於美國。美國對中國的敵意與日俱增,在疫情中也不顧人道主義和基本道德,出現《華爾街時報》的“亞洲病夫”和蓬佩奧“武漢病毒”這樣的混蛋言論。美國不知道哪裏來的迷之自信,好像認為自己是免疫的,似乎不理解病疫是不認意識形態的。有不少人認為,美國可能是下一個爆發熱點。即使有看法,希望不是,誰都不希望別人生病,這不符合起碼的良知。但要是爆雷,也不必太驚訝。
中國人在一開始被新冠弄得手忙腳亂,是以為這病毒的傳染力不超過其他冠狀病毒,沒想到竟然和流感相似,但致死率要高得多。最逆天的是新冠在潛伏期就傳染性很強,還很難通過咽喉取樣和核酸可靠檢測,但單靠臨牀又容易與常見的肺炎或者流感混淆,錯失重點。一旦形成社區傳染,就可能在不知不覺中迅速傳開。即使公眾防護意識強烈,也幾乎沒有辦法在全社會停擺和惡性傳染之間走出可靠的路來。
中國的教訓似乎在歐美都沒有得到重視,直到地雷一個一個爆發了,才知道厲害,才知道不是中國人無能才造成初期的爆發性流行。
接下來最大的公共衞生挑戰正是在“佛系”抗疫的美國。新加坡也採取“佛系”抗疫,似乎效果不錯。但這樣的城邦小國容易總是好辦,而且新加坡有全民醫保。美國這樣的大國就不好辦了。按照CDC的數據,自2010年以來,每年有900-4500萬人患流感,14-81萬人需要住院,12000-61000人因流感而死亡。總的平均下來,40-50%患者需要看醫生,15-20%患者需要住院,死亡率0.1-0.2%。假定新冠的傳染性與流感相似,美國繼續“佛系”抗疫,而中國疾控中心報告的重症率數據對美國也適用,那住院人數有所增加,但死亡人數至少增加10倍。如果按照同屬發達國家的意大利到目前的4.25%死亡率,那就還要在這基礎上接着翻倍。
特朗普緊急批准83億美元緊急抗疫預算,國會不僅以415贊同、2票反對的罕見絕對多數批准了這樣要掏真金白銀的法案,而且最後撥款比白宮要求的還多。問題是這是杯水車薪,而且為時太晚。
美國的醫療技術和設施可能是世界上最發達的,但也可能是最不適合抗疫的。不知道普通私人醫保中對瘟疫性的傳染病是怎麼説的,但一旦傳開,絕對超過醫保公司日常能夠處理的流量。這和2008年經濟危機期間的房屋保險一樣,AIG那樣的巨無霸也在潮水一樣湧來的債務保險面前頂不住了,要是沒有政府接盤,肯定嗝屁了。醫保的盤比房保還大,一旦支付受阻,醫療和醫院運作都會出問題。
美國也是很難大面積實行強制性14天自我隔離的。除非公司或者員工自願承擔,誤工損失的賠付是大問題。大量中小企業未必有能力自我承擔,大量僱員自己也是“hand to mouth”(可以説朝掙夕糧嗎?),沒有積蓄,沒法自我消化。另外,按照美國的法律和傳統,政府下令強制執行什麼事而造成公司或者個人的經濟損失的話,政府有責任賠付。在經濟社會化的今天,局部停擺會造成整個供應鏈的連鎖反應,政府賠付起來就沒底了。
武漢初期的危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醫院和醫護力量被徹底淹沒了,只有最危重的病人才能收治,大量症狀已經不輕的病人只能回家,自我隔離、自我治療,導致更多的傳染。武漢的病牀不算少,但世界上沒有一個城市可能在新冠爆發時有足夠的病牀,就像海嘯到來時,不可能靠抽水機保持地下室乾燥一樣。武漢的轉機是在火神山、雷神山和方艙醫院建成啓用後,醫院也逐步適應了新形勢,做到了應收盡收。從輕症病人到重症病人統統收治,這樣才能切斷社區傳染源,才能最終控制疫情。事實上,湖北之外全國的疫情迅速得到控制和死亡率低於1%,也正是醫院有能力在第一時間應收盡收而做到的。
據醫生朋友説,北美城市醫院大體是按照每10萬人200-300張病牀配置的,其中只有1-2%為適合新冠病人的負壓病房。必須説,北美醫院的病房條件比中國要好很多,但即使緊急擴容,也不可能應對爆發性傳染,而火神山、雷神山這樣的“神速醫院”是不可能的。方艙醫院的場地倒是不難,徵用社區或者學校的體育館就行,問題是要臨時急造,那麼多統一的牀鋪和被褥就一時難以籌集。不怕五花八門、有什麼用什麼不是不可以,但容易造成問題,“為什麼他睡橡木牀而我只有木板牀?” 美國人是很講究個人權利的。美國也很難組織像各省赴鄂醫療隊那樣,從全國調集醫療力量援助災區。或許正是看到這種種不可能,美國索性“佛系”抗疫了。
美國也可能在暗暗期望天氣轉暖,新冠就會像流感一樣自然消退。哪怕秋天再回來,也至少不至於在眼前就造成太大的問題。SARS確實是這樣的,但新冠有太多的“新”,炎熱未必一定能夠抑制。冠狀病毒並不一定怕熱,致死率最高的MERS就是在中東的夏天爆發的。現在埃及爆雷,尤其是最新的尼羅河遊船上,那是在已經快30度的阿斯旺到盧克索一段。看來把希望寄託在炎熱上未必可靠。研究也表明,新冠有可能與人類長期共存,年年“回訪”。
在沒有特效藥和疫苗之前,像中國這樣的嚴厲管控是目前已知的唯一可靠的防止大面積擴散的方法。但美國的生活方式可能使得中國式管控都難以奏效。中國管控的關鍵在於大面積強制性自我隔離,限制暗雷流竄。但美國居民住房大量採用只有有限新風的閉合迴路中央暖通,家裏所有房間的冷暖管路都是聯通的,大大放大了氣溶膠傳播的危險,可能出現一人得病,一樓團滅。現在的説法是氣溶膠傳播不是新冠的主要傳播模式,但在同一個屋子裏日吹夜拂,就難説了。還記得“鑽石公主”號嗎?公共、商業和辦公建築也是一樣。武漢至少在居民樓裏用中央暖通的還不多。
“鑽石公主”號的困局正在美國重演。同一公司的“至尊公主”號也發現了新冠病例,現在舊金山港外拋錨,不得靠岸。美國官方正在往船上空運檢測套件,現在計劃只檢測100人,已經有21人檢測為陽性。問題是,由於新冠直接攻擊肺部,然後蔓延到上呼吸道,這是與SARS一上來就直接攻擊上呼吸道不同的。在上呼吸道出現足夠病毒以利於可靠檢測時,已經發病有一段時間了,已知測試的誤判率很高,只能確認得病,難以確認不帶病毒。旅客即使全體測試、分類下船,依然必須隔離,那時只是在船上隔離還是在酒店隔離的差別。但貿然放任旅客流散,病毒擴散的可能性太大。天津處理歌詩達“賽琳娜”號時,新冠剛開始,船上有武漢人,也是小概率帶病毒。那時也沒有新冠在潛伏期就有很強傳染力的認知,賭了一把,賭贏了。現在想想,其實是很後怕的。接下來美國如何處理“至尊公主”號,值得關注。美國人從看武漢的熱鬧,到關注“鑽石公主”號上的同胞,到現在燙山芋滾到手裏,這裏面的心理過程很有意思。
在民間層面,美國民間對於瘟疫防護沒有概念,甚至不分專業醫護也是如此。中國人至少有過SARS的經驗。美國人在心裏就牴觸帶口罩這樣的事情,平時即使花粉季節,也不帶口罩。在個人防護方面,竟然有醫護人員在推確診新冠病人的推車時,穿着短袖,沒有手套,面部裸露。這都不是裸奔了,簡直是裸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