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抗疫的政治經濟學(三)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0-03-09 08:56
現在一般認為,新冠的傳染力高於SARS,但與流感相當。WHO與中國科學家的聯合小組也這樣認為。但美國Baylor醫學院國家熱帶病學院院長Peter Hotez博士在BBC上説,武漢數據表明,新冠的傳染力為流感的2-3倍。他是傳染病權威,應該不至於信口開河。這也未必是否認中國數據或者暗指中國瞞報。R0是指在不做控制情況下,自然傳染的傳染力。中國的情況比較特別。湖北之外在一開始傳染的時候已經實行嚴厲的封城,按照實際統計數據,肯定大大抑制R0值。在武漢則相反,開始時採用過於嚴格的確認標準。當時更加現實的標準已經沒用了,根本沒有牀位收治,但後來兩神山和方艙醫院開張後,牀位緩過來了,應收盡收,確認標準調整,有一天竟達15000新增病例。但這樣的調整肯定對R0的計算有影響,尤其是按照初期低估的確診病例的話,R0值容易低估。但排除控制手段的影響,復現“自然狀態”的數據,並無可靠方法。數學模型要麼純理論推導,流行病這樣複雜的社會-醫學現象幾乎不可能有精確的純理論推導;要麼用歷史數據比照,新冠和中國式嚴控都是全新的,沒有歷史數據可以比照。估計是直接用病例統計數據的。這不是有意誤導,而是有什麼數據説什麼話。這樣的“粗糙”數據也不是不負責任,時間緊迫,有敵情先報上來,然後邊摸邊打,而不是等一切摸清了再打。抗擊新冠這樣的陌生但兇險的病疫也只能這樣。但這對美國把新冠當作流感處理的基點影響很大。要是比流感傳染力高2-3倍,致死率高至少10倍,再佛系下去,會天下大亂的。
但不佛系又受制於美國的醫保制度。醫保投保是隻保新病,保既有病是另外處理的,很多根本不保。即使政府強令醫保受領新冠的診斷和治療,對於以前醫保不全的人,還是不解決問題。新冠致死有三個機制:
1、 肺部壞死,這只是少數
2、 激發既有基礎疾病,間接致死,這是多數,尤其在老年患者裏
3、 激發免疫機制的過度反應,這不是太多,主要在中青年裏原來身體健壯的患者
新冠的一個教訓是:對於重症病人,新冠本身是沒有特效藥的,救治常常是以控制併發症為主,這也是針對原有基礎疾病的,醫保方面怎麼處理?新冠的另一個教訓是不管輕症重症,應收盡收,不讓輕症患者在社會上繼續傳染。但收治的輕症患者的原有基礎疾病怎麼辦?尤其是缺乏醫保尚未治療的低收入患者?但新冠又是不能“自己隔離、自我治癒”的,造成社區傳染的危險太大。估計會有人懷念奧巴馬醫保,包括自己有健全的私人醫保而當年反對奧巴馬醫保的。
新冠還有一個特別惡劣的問題:可能是由於緊密接觸和長時間工作疲勞而免疫力下降的原因,醫護人員的被感染比例超高,相對於年齡組來説重症率太高。本來應該救人的人反而成了被救重點,這不僅影響士氣,也格外加重救治負擔。一進一出,對新冠救治的影響特別大。
或許正是看到這樣的危險,加上近10年美國經濟賬面與現實脱節的泡沫,美國股市陷入2008年以來最嚴重的滑落,現在還沒有見底,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見底,其影響是多方面的。
首先,資本可能出逃,不僅逆轉資本回流美國的趨勢,還可能流向新冠已經得到控制、強勢復甦在望的中國。事實上,外資已經開始大量湧向中國國債。資本唯利是圖,是最不講政治正確的。一旦資本大量流向中國,而美國泡沫戳破,再要回流就費力了。這樣的一進一出對美國國力和美中力量消長的影響不言而喻。這是美國最不願意看到的。
美國從公司到個人,財富高度依賴股市。股市縮水對公司到個人的支出都是巨大的壓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説,美國經濟近10年最大的亮點是信心,而不是實質。信心一旦戳破,實質又跟不上來,很難不極大抑制美國的個人和商業消費,而這是美國經濟的最大動力。
美國商務部長羅斯在疫情初期説過,新冠可能對美國利好,會促成製造業迴流。這可能是一廂情願。在股市縮水、現金為王的時候,最不會投入的就是利潤少、回報長的長線投資。已經受到很大財務壓力的美國公司也很難接受額外的成本壓力,切斷來自中國的供應鏈。中國停擺對全世界的製造業和零售業都是巨大的壓力,但這個壓力原因明確,時效也明確。疫情過後,日常的成本壓力考慮肯定再次超過商業概念的供應鏈可靠性的考慮,小概率事件畢竟是小概率事件,沒人因為咬過一次舌頭而不再吃飯了。
由於政治原因而要擺脱供應鏈裏的中國元素則是另一回事了。這已經説了很久了,但事實是,中國為了產業升級而“願意放手”的部分已經開始轉移了,中國的強項則繼續強化,還有一些原來不強但想做強的現在也成為強項了。另一方面,越南等產業轉移目的地在中國停擺之後也被迫停擺,也表明了擺脱供應鏈裏的中國元素的不現實。至於轉移回美國,奧巴馬上台時,最大的口號是美國的再工業化,特朗普的MAGA實際上是換一個説法。奧巴馬8年加特朗普3年下來了,實效如何,有目共睹。換一個例子,説台灣吧,李登輝時代就叫喚要南進,到現在除了大陸“願意放手”的淘汰產能,該紮根大陸的還紮根大陸,哪兒也去不了,也不想去。
很多美中脱鈎、供應鏈轉移的説法都是“政治掛帥”,“寧要美國的草,不要中國的苗”。問題是經濟規律還真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長期以來,美國依仗經濟基本面強勢,經常在國際政治上做千金買骨的事,但這是不差錢時代才能做的事情。差錢還是不差錢,首先是看以什麼為比照。以前沒人有資格作為比照,美國覺得不差錢了,那就是不差錢了。現在有中國了,而且在自己的基礎建設、高新產業上大把投資,在一帶一路甚至更遠的非洲、南美也在大把投資。美國突然發現不僅差錢,還有越來越差錢的意思。繼續按照以前不差錢時代的做派,只能加速美國的衰落。
另外,美國也是真差錢了。華爾街把美國的實力都抽進自己的腰包了,把社會負擔都丟給政府了,結果華爾街富可敵國,但美國政府債台高築,已經難以為繼了。特朗普這樣“不信邪”的人,上台後也從大手筆改為 “大剃頭”,甚至不顧經濟學常識逼迫美聯儲降息以維持脆弱的增長,這是美國差錢的最好標誌。。現在連降息都玩不下去了。降息的壞處體現出來了,已經沒有空間可降了,大手筆降息0.5%都止不住華爾街的雪崩。
連特朗普都知道,美國經濟的實質性健康在於製造業,而且是面向未來的製造業,而不是把牛仔褲、芭比娃娃拉回到美國來造。未來是信息時代。這有兩方面:5G和人工智能。5G不僅是下一代通信的基礎架構,也是經濟信息化的物質基礎。華為5G領先世界,價廉物美,迫使英國和歐盟頂住美國壓力,容許進入。另一方面,愛立信還算跟上了,但諾基亞有掉隊的危險,技術上和訂單上都落後一大截,這還是在歐美保護性訂購的情況下。難説諾基亞是否會成為又一個北電,難説美國是否會接盤諾基亞,但這樣的口子一開,會不斷有新的落難行業要求政府接盤,美國就成為60年代的英國了,下場不難想象。
人工智能還沒有大規模產業化,這方面還是中國走在前面。大疆的無人機還不好説是人工智能,但人臉識別絕對是,送餐機器人也是。這些方面,中國不僅在學術上不落後,更重要的是,產品化了。科技都是幹出來的。往遠了説,如今天頂星級的美國航空和發動機技術就是在戰後到50年代爆發性集中投入後,一舉超越當時還屬先進的歐洲,從此一騎絕塵。中國的人工智能會這樣嗎?現在還不知道,但起勢不錯。
但美國就堪憂了。到哪裏,要看經濟活力,看新建築就行了。老城市保護説起來好聽,事實上,反映的是城市鎖定在歷史裏,歷史狀態與城市現狀沒有本質衝突,在現實中已經缺乏活力了。依附地區經濟中心的“寢室城鎮”和旅遊城鎮鎖定在歷史狀態還不打緊,反正本地只是居家、旅遊,此外不需要實質性的產業,中心城市就不行了。有活力的歷史老城必定在受到保護的老城區外另外開闢新區,大到倫敦的Canary Wharf、紐約的世貿中心一帶、巴黎的La Defense,小到西班牙托萊多、葡萄牙里斯本、荷蘭阿姆斯特丹,都是這樣。但這只是城市。要看製造業的話,需要到工業園區,看看有沒有大片的新工廠或者工業建築。未必是傳統概念的廠房,像浦東商飛總部那樣、灣區的蘋果、谷歌總部都算。但美國除了ICT行業,大型、新鍵的工業園區並不多見。這就是製造業活力的最物化的外觀表現。離開製造業的活力,經濟活力是沙中樓閣。
投資流向中國避險,也説明了另外兩個重要的事實:
1、 資本對美國作為“永久避險所”已經失去了信心,這打破了戰後不變的金律:一有風吹草動,資金永遠流向美國避險
2、 中國成為新的避險所,一方面是資本對中國經濟的信心,另一方面也是中國經濟有足夠體量來吸收這樣的流動。同樣的水流湧來,對大片良田是灌溉,對小片菜園子就可能是洪水了
不管美國願意還是不願意,美中雙中心已經形成,而中國也不像當年西德、日本那樣,僅僅是個副中心。認清這一現實,可能對未來美中貿易戰的走向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