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不再告急,農民工卻在告急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766575-2020-03-10 11:14
本文轉自微信公眾號“新週刊”,作者: 趙皖西
春天來了,我們的生活解凍了嗎?/圖蟲創意
暫且按照2018年農民工人均月收入3721元來算,這5200萬未返鄉的農民工,所造成的收入損失合計將近2000億元。
這2000億元無論對於國家財政收入來説,還是平攤到每個農民工身上,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火神山、雷神山”已然成為此次疫情馳援中的兩座豐碑。
但作為豐碑背後的眾多微小分子——冒着感染風險、夜以繼日埋頭建設的農民工們,在回到自己賴以生存的家鄉之後,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關照。
據《北京青年報》報道,3月6日,湖北浠水縣洗馬鎮人民政府向兩位援建武漢火神山的回鄉農民工徵收隔離費4200元,由招募工人的勞務公司代為支付。
雖然錢沒有直接從農民工口袋裏掏出來,但當我們聽到這樣的新聞時,心裏總不是滋味。
3月8日,浠水縣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承認這一行為的錯誤,退回隔離費,並免職負責此次隔離工作的副鎮長。
火神山參建人員被收隔離費後續:收費已退還勞務公司,一副鎮長被免職。/@環球時報
稍早些的2月29日,河南鄧州一個初三女生吞藥自殺,自殺的理由是這個貧困家庭的三個孩子只有一部智能手機,無法跟上學校網課的進度。
萬幸的是,根據3月2日當地發佈的消息,目前女孩病情已穩定,沒有生命危險。
她並不是中國唯一一個被網課“折磨”的學生,因為沒有信號,身處青藏高原上的農村學生在漫天風雪中上網課;有的孩子把桌子搬到村委會前的路燈下蹭網……
漫天風雪中的艱難求學。/@大藏布丁
這些人的行為和疫情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卻又讓人輕易理不出頭緒。他們身上匯聚着整個中國農民工羣體的縮影,一場疫情,讓他們原本脆弱的生活變得更加動盪不安。
目前,中國有9億農民,其中2.9億農民工,697萬農村留守兒童(截至2018年8月底)。
當疫情的烏雲籠罩時,他們成了除病患外最大的受害羣體。無數農民無法耕作、因為農副產品滯銷而傾家蕩產;大量農民工淪為城市流浪漢,沒有立錐之地,更無片瓦遮風……
農民、農民工平時為城市居民輸送農副產品、為城市建設添磚加瓦,無形之中維護着城市流動的龐雜血脈,但災難陡然降臨時,他們卻被推入城市的灰暗角落,成為我們的視覺盲點。
往年的這個時候,農民工已經在返程務工了。/圖蟲創意

疫情再不過去,農民怎麼辦
瘟疫蔓延時,農村的養殖畜牧業首當其衝。
據《GQ報道》,因為“公路封鎖,活禽市場關閉,飼料運不進來,雞苗賣不出去,全國各地的養雞户都度過了一個惶惶然的春節。”
一些養殖户被迫將自己的雞仔活埋、煮熟餵狗,幾十萬元的收入瞬間化為泡影,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繼續養着,小雞每多吃一袋糧食,養雞人就多浪費兩三百塊錢。
2月13日,來自四川的養蜂人劉德成,在自家的蜂房內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網絡上傳言,他的死或許和道路封閉、蜜蜂無法順利轉場有關;而紅星新聞報道里,劉德成的死亡原因主要是蜜蜂死亡、損失慘重,當地村幹部解釋,他的死與疫情封路無關。
“大年初三之後,蜜蜂死了六七大桶,密密麻麻都拖不出來。”/@鳳凰網視頻
沒人能想到,蜂農的漂泊之路會畫上這樣的句點。也沒有人能真正知道,這個蜂農到底懷揣着怎樣的想法,走向死亡。
2月15日,農業農村部辦公廳下發了《關於解決當前實際困難加快養殖業復工復產的緊急通知》,給養蜂人轉場開通了綠色通道。
上頭的政策下來了,但下面的執行卻多有阻力,很多像劉德成一樣的養蜂人仍然無法轉場。
據約克論壇的一些網友説,有的養蜂人到了蜜源地,當地村民堅決不讓外地人進村,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又把蜜蜂拉回來,“一來一回,運費就花費了2萬多元”。
很多養蜂人沒辦法,只能每天給蜜蜂喂白糖,有的一天就得消耗上百斤白糖。疫情期間,白糖也不好買,庫存白糖一天天減少,蜜蜂每天大量死去,蜂農的心情也愈發焦躁和悲痛。
這一箱箱蜜蜂背後,都可能是一户養蜂人家一整年的生計。很多看不到希望的蜂農只能忍痛割愛,將幾百箱蜂蜜低價賣掉,藉此挽回一些損失。
3月7日,一名養蜂人還在微博上求助。/微博
受封路影響的不止農村養殖業,在城裏人感慨“菜真難買、菜價真貴”的同時,村裏的很多蔬菜瓜果也因為運不出去,爛在了地裏。很多無助的農民只能對着地裏爛掉的農產品抹淚啜泣。
各大電商平台打響了“農產品保衞戰”,給農户提供線上渠道售賣滯銷農產品,還出面與政府協作,打通物流阻礙,降低配送費用,保證農產品即時送到買家手中。
稍微懂點網絡的農户也積極開始自救,蔬菜大棚瞬間化身直播間,質樸的農民對着屏幕大喊“買它買它買它”,只為能多賣出一點農產品,不讓自己一年的辛苦付出打水漂。
疫情逼着農民朋友個個成為李佳琦和薇婭。但由電商平台代替經銷商的銷售模式也產生了一些新的買賣問題。
@顧扯淡@夏啊等人都在網上吐槽過自己“助農被坑”的經歷,他們在網上看到農產品滯銷新聞,本想幫農民伯伯一把,沒想到卻坑到了自己,無處申訴。
由此看來,平台直銷只可以解決農民一時之需,卻無法從根本上恢復農民的產銷機能。
海南,滯銷的哈密瓜堆在地裏,甚至拿去餵豬。/@我們視頻

疫情陰影下的農民工
受疫情重創的農民至少還有幾畝良田、一棟祖屋可供安身立命,但離開家鄉,來到城市中漂泊的農民工們就真的如無根之木、驚弓之鳥一般,在疫情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據調查,農民工們大多分佈在城市的製造業、批發零售業、住宿餐飲業等中小企業,而這些企業在這次疫情中所受的衝擊也是最大的。
2月份,清華和北大聯合對我國995家中小企業的現金維持情況進行了調研,結果顯示,85.01%的企業現金流最多隻可以維持3個月,29.58%的受訪企業因為此次疫情將導致今年營收下降50%的幅度,超過22%的企業已經計劃通過裁員降薪來渡過難關。
還能撐多久?/中歐商業評論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企業生存舉步維艱,下面的員工只會更加難以熬過這個春天。
家住廣州花都區的李廣亮(化名)這幾天在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原先公司發了好幾次延遲復工的通知,這一兩週卻再也沒了消息,有知道內情的同事私下告訴他,公司大概率是要倒閉了,讓他早點另謀生路。
但疫情還沒結束,所有公司都在裁員縮招,工作又哪有那麼好找?
發小讓李廣亮先去自己的服裝廠裏做兼職,度過這段日子再説,這份工作的缺點就是不包吃住,吃的問題倒是好解決,但沒有安排住宿,李廣亮每天從廠裏回家至少要一個小時,他猶豫了。
但每天在家裏坐吃山空總不是個辦法,眼看着下個月又有3500元的房貸要還,孩子開學的學費也要繳,如果不是疫情,李廣亮從不會想到,自己原本以為知足安樂、衣食無憂的三口之家,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李廣亮告訴新週刊,作為一家之主、家裏的頂樑柱,他現在只能每晚焦慮地掉頭髮,內心不停地問“這場疫情何時才能過去”。
疫情還沒過去,很多家庭已經快撐不住了。/圖蟲創意
在“就業荒”下,也有許多失業的人選擇去做外賣小哥。據美團官方數據,自1月20日至2月23日這一個月以來,美團外賣配送平台已新招聘7.5萬個外賣騎手,其中超過八成是製造業、服務業工人、小微創業者和農民。
在被問到成為美團騎手的原因時,他們之中,36.7%表示是由於“所在工廠/餐飲/商鋪沒開工,無收入”,24.2%表示“閒着也是閒着”。
從沒想到會有一天,我們的專屬Tony老師、健身教練全都有可能穿着那一抹亮麗的黃色,出現在我家小區門口,一通電話讓我出來取餐。
外賣騎手這一以前在公眾眼中略帶詼諧的職業角色,如今卻成為了關鍵的“疫情減震器”,在疫情給中國經濟和人民工作生活造成劇烈震盪時,提供給大家一個緩衝地帶,減輕人們心中對於疫情的恐慌。
凌晨四點的武漢,一位正在送貨的外賣小哥。/@央視新聞
城市中的農民工處於隨時被炒、重新就業的恐慌之中,春節後困在農村的農民也面臨着原本就業關係隨時會斷裂的危機中。
據人社部表示,截至3月6日,各地返崗復工的農民工已達7800萬人,佔今年春節返鄉的60%,也就是説,目前仍有約5200萬農民工被滯留在家鄉,沒有返回工作崗位。
暫且按照2018年農民工人均月收入3721元來算,這5200萬未返鄉的農民工,所造成的收入損失合計將近2000億元。
這2000億元無論對於國家財政收入來説,還是平攤到每個農民工身上,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那五千多萬農民工還沒返工的原因,我們無從得知,或許是他們之前的企業已經破產倒閉;或許是村裏防疫體系對村民復工的要求過嚴;又或許是農民工本身怕回到人流密集的城市中感染新冠肺炎……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疫情一日不消失,農民工的經濟受害就一日不會解除。
3個月前,他們還在匆忙趕回家的路上,以為能過個好年。/圖蟲創意

關注農民工,也是關注我們自己
疫情暫停了整個大流動中國,也將置身其間的所有人重置於同等地位。
面對病毒的威脅,沒有人能置身事外,農民工這一原本略“邊緣化”的羣體,也在疫情下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員,能夠發出自己的聲音。
於是,這也就考驗着公民社會對農民工權益的保障工作是否到位。
2003年5月,為了不讓SARS病毒因為農民工返鄉而在中國大地上肆意蔓延,國家衞生部、財政部緊急撥款20億元專項資金,明確規定農民工在城市務工期間患上SARS後一律免費治療,還規定使用農民工的城市企業在疫情發生期間不能解僱農民工。
6月,作為SARS重災區的山西政府決定在麥收期間給留在工地務工的農民工每人增加400元的工資,並保證工人在完工後享受當地最低生活保障待遇。
比起自救,制度上的保障更重要。/圖蟲創意
種種制度性舉措使得農民工在疫情之中感受到來自政府的温暖,緩解他們在社會性災難下的後顧之憂。
再看當下新冠疫情下政府對農民工的保護政策,也基本延續了17年前SARS治疫的經驗:
對於確診患者的醫療費用,在醫療保險和醫療救治外,中央財政補貼60%,羣眾不會因醫療費用而延誤治療。
對於農民工返崗運輸,在全國27個省份推行“點對點”的一站直達包車業務,截至3月7日,累計運輸農民工約170萬人。
但即使再細緻的聯防聯控機制,在氣勢洶洶、戰線漫長的舉國疫情下,也難免有疏漏之處:
比如:確診患者在確診之前的一切診療費用,目前還未計入財政補貼之中,拍幾次CT,對於一個農民工來説,就已經是很沉重的負擔。
即便能躲過病毒的魔掌,很多農民工也無法安然度過這段停滯的生活。
2月22日,據《今日視線》報道,廣東潮汕澄海區發生了一起棄嬰案件。一對從外地來潮汕打工的年輕夫婦,因為疫情找不到工作,花光了身上所有積蓄,不得已只能忍痛遺棄自己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孩子。
“不能帶着他一起餓死。”/《今日視線》
民警最終找回孩子父母,對其進行批評教育,夫妻倆也在當地政府和善心企業家的幫助下找到了工作和住的地方。
能在身處不幸時得到媒體和大眾的關注和幫助,某種程度上他們是幸運的,但更多沒有被媒體關注到的農民工們,他們的生活又該如何繼續呢?
[1]《要把滯銷變暢銷!電商打響“農產品保衞戰”,全國老鄉直播賣蔬果,但一系列難題仍待攻克》國際金融報.2020-02-16
[2]《雞在瘟疫蔓延時》GQ報道.2020-02-01
[3]《養蜂人上吊自殺:疫情中蜜蜂和蜂農的生死大考》商業人物.2020-02-21
[4]《養蜂人劉德成自殺後:雲南的養蜂人每天給蜜蜂喂白糖,最多支撐到2月底》.約克論壇.2020-02-22
[5]《疫情下如何發工資?基於現金流的136模式》中歐商業評論.2020-03-06
[6]《疫情對各產業帶來的影響究竟有多大?》虎嗅Pro會員.2020-02-10
[7]《再次調研14省98縣104個村,這一影響全國復產復工的問題很緊迫!》瞭望智庫.2020-03-02
[8]《後疫情時代,美團式就業能留下來麼?》盒飯財經.2020-03-02
[9]《對“非典”引發的農民工返鄉潮的思考》車鳴《市場與人口分析》.2003-07
[10]《農民流動、SARS與公民保障網絡》徐勇.《福建師範大學學報》.2003年第5期
[11]《2名火神山援建工人回鄉隔離被收隔離費?當地這樣回應》北京青年報.2020-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