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過千死亡率為零,德國會笑到最後嗎?_風聞
世界说-世界说官方账号-我们只做大家看得懂的国际深度报道与评论。2020-03-10 07:48
當地時間3月9日8時,德國已經確診1112名病例,僅一個週末就暴增了近500例。若不將鑽石公主號郵輪的確診病例計入日本確診總數,德國目前已和法國不相上下,是中國、韓國、伊朗和意大利外確診數最多的國家之一。
“傳染的高峯還未到來”,即便是一直呼籲民眾理性對待疫情的衞生部長施潘(Jens Spahn),也公開承認:德國的新增確診數還將繼續增長。
不同於中國的絕大多數病例集中於湖北,意大利集中於倫巴第大區;德國的疫情多點開花,已經蔓延至十六個聯邦州。過於分散的病例分佈也意味着,德國將難以像前兩者採取分城施策的方法,這無疑給防疫工作進一步增加了難度。
● 德國疫情多點開花,但其實魯爾區所在的北威州和汽車業重鎮巴符州、巴伐利亞州疫情最嚴峻,它們也是德國人口最多、經濟最發達的幾個地區 / ARD
但在看似不容樂觀的疫情面前,德國人卻非常“淡定”——包括德甲在內的不少大型活動依舊舉辦;中小學仍在正常上課;民眾們也正盤算着4月初即將到來的復活節旅行計劃。
就連各大媒體頭版中,新冠病毒的版面佔比也十分有限。德國出版發行量最大的《南德意志報》上週末的滾動頭條分別是圖靈根州大選跟進、歐委會主席馮德萊恩會見環保少女、美國大選、希臘邊境難民問題以及漢莎航空進一步取消前往意大利航班。即使在新冠疫情專題下的前三條新聞,也分別是旅行須知、學校停課的嚴重後果以及一篇諷刺文章:《她囤了能用12年的衞生紙》。
面對疫情,德國究竟做了什麼?生活在全歐疫情排名前三的國家,為什麼德國人可以如此淡定?
照常舉辦的大型活動
面對可能即將失控的疫情,德國聯邦政府早在十餘天前就組建了專門處理“危機參謀部”(Krisenstab)。2月28日,危機參謀部首次公佈了三項措施:加強出入境交通檢查,確保防疫用品的供應,以及評估大型聚集性活動。在接下來的時間內,危機參謀部進一步詳細規定了出入境細則,並限制了口罩等醫護用品的出口。但對於大型聚集活動的評估,德國政府卻不盡如人意。
雖然在該參謀部的影響下,包括柏林旅遊展、漢諾威工業展在內的諸多大型展會都被叫停或延期;但並不是所有高風險的活動都因此停止。參謀部並沒有權力限制所有的大型活動,活動是否取消需要主辦方自己評估。
一週前的德甲觀眾席便上演了驚魂一幕。法蘭克福附近的林堡(Limburg)的一例病患在表現出症狀之時,仍然選擇帶病觀看的法蘭克福隊德甲比賽,雖然官方對該病例的鄰居與同看台的接觸者進行了檢測,但在三萬人的球場中,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和這名患者有過密切的接觸。
● 德國柏林,一座足球場外的衞生建議 / 網絡
目前,德國足協已向各俱樂部發函要求做好比賽延期或空場進行的準備,但至今所有場次的德甲與歐冠比賽仍不受影響。上週末,疫情最嚴重的北威州依然舉辦了門興格拉德巴赫對陣多特蒙德的北威州德比。而就在2月底,門興德拉德巴赫附近的一座城市的狂歡節上剛剛發生過一次聚集性感染,將疫情進一步擴散到了其他地區。
在德國的聯邦體制下,聯邦層面對地方各州各市的影響力較為有限,在難以限制大型活動的同時,這也意味着德國將難以效仿意大利實行諸如中小學與高校停課以及封鎖疫情嚴重地區,或者是部分地區停工停市。
一個典型的案例則是三月初在科雷菲爾德(Krefeld)由當地工商業協會主辦的探討當地2030年經濟計劃的高級論壇。雖然當地衞生部門早已貫徹危機參謀部的指示叫停了該活動,但該市市長最終直接干預給次活動放行。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校園中。3月5日,德國下薩克斯州的一名高中女教師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但是當地政府以羅伯特·科赫研究所(RKI,德國最頂級的病毒研究所)的“傳染性僅在表現出症狀前兩天有體現”為由並未將該校隔離或關閉,目前該校仍在正常上課。
● 羅伯特·科赫研究所 / 網絡
口罩:No;囤貨?Yes!
無論是危機參謀部還是羅伯特·科赫研究所,德國權威機構們公佈的防範建議主要集中於避免肢體接觸與注意個人衞生上。消毒液和洗手液成了靈丹妙藥,而口罩一詞則被在不建議清單之中。
德國醫師協會發言人卡庫勒教授(Alexander Kekulé)在電視採訪時就表示,即便與新冠病人密切接觸也僅有十分之一的傳染概率,普通單層口罩對於病毒也毫無作用,只要病患不面對面打噴嚏或吐口水,新冠病毒就無法通過空氣傳播。
3月3日柏林的一場關於難民危機的最高級別會議上,內政部長霍澤爾在鏡頭前拒絕了默克爾的握手,之後兩人相視大笑的場景廣為流傳。這場會議也並無任何一人佩戴口罩。
● 澤霍夫拒絕了默克爾的握手 / Tagesspiel
“病人才需要戴口罩”的這一觀念同樣在民間根深蒂固,不論是在人流量最大的法蘭克福火車站、法蘭克福機場,還是數萬人聚集的足球場內,戴口罩的人幾乎不存在。即使在醫院,口罩也不是個常見的東西。據我在慕尼黑周邊的數家醫院觀察,除了醫護人員之外,鮮有前來求醫的病人佩戴口罩。至於社區醫院和家庭診所,從病人至醫護人員,幾乎無人佩戴口罩。
而在今天的德國,公共場合佩戴口罩甚至變成了確診病例的認證標誌。在上週六萊比錫對陣勒沃庫森的德甲比賽中,20位日本遊客甚至因為佩戴口罩及東亞人長相被保安請出賽場。一位中國友人也告訴我,由於害怕佩戴口罩遭到德國人的歧視,她取巧地圍上了厚重的圍巾遮掩口鼻部分,但這依然不能避免公交車和地鐵上無人敢於接近她。
但一個始終難以解釋的問題是,沒人佩戴口罩的德國卻出現了嚴重的口罩缺貨。
● 德國柏林的一處口罩廣告 / 網絡
1月下旬,一名來自上海的中國女性在慕尼黑出差時曾將德國公司維巴斯特的十餘名員工傳染,這也是德國第一波爆發的輸入性病例。得知消息後,我立刻前往藥店購買口罩,但藥店告訴我,從N95(德標FFP3)到一次性口罩全部缺貨,需等待至少一週以上。最終,我不得不在全市最大的藥店花費140歐元購買了10個N95口罩。
隨着疫情在德國的二次爆發,14歐/只的口罩已經變成了廉價貨。目前慕尼黑幾乎所有藥店都無法購買到口罩,在亞馬遜及其他電商平台,N95口罩價格大多在30歐元/只以上,且無法保證發貨時間。
至於官方鼓勵購買的消毒液與洗手液,目前各大城市更是一貨難求。在法蘭克福的華人微信羣中,原價3歐元的洗手液已經被哄抬至20歐元以上,而賣主在寄回國內部分洗手液之後仍有240瓶存貨。一位在法蘭克福韓國人聚集區生活的德國人向我抱怨,這些物資正是韓國人以及部分中國人在大肆搶購。
此外,由於2月末起一份居家隔離14日物資清單在網上的廣泛流傳,德國部分超市的普通生活物資也出現了短缺。包括意大利麪、午餐肉罐頭、衞生紙等櫃枱皆被一掃而空。
據紐倫堡經濟研究機構GfK的數據顯示,在2月最後一週,德國的水果與魚類罐頭產品銷售額比上週增長了70%;意大利麪增長了73%;蔬菜類增加了80%;速食湯類產品銷售額更是增長了112%。
上週,德國著名連鎖超市Rewe就因“漲價將影響物價”為由宣佈無限期凍結Barilla意大利麪品牌的進貨。
● ”我有廁紙但沒有面條“ / Twitter
不可怕的病毒:零死亡
雖説德國的疫情越來越嚴峻,但除了搶購物資的亞洲人之外,大部分德國居民依然十分淡定。
德國電視一台ARD於3月5日問卷調查顯示,76%的受訪者對新冠疫情僅有些許擔心。4月第一週,德國就將迎來複活節假期,該假期也是德國僅次於暑假和聖誕節的第三大假期。根據統計機構Statista的數據,仍有42%的德國人傾向於繼續在當前外出旅遊,傾向於取消行程的比例為39%。
● 調查數據顯示:是否勤洗手?75%是19%否;是否已取消旅遊及大型活動計劃?43%是54%否;是否大量囤積物資?11%是89%否 / 德國電視一台
僅以我所居住的法蘭克福和慕尼黑地區來看,身邊多數德國人對待新冠病毒都十分淡定。在公共場所咳嗽不會使旁人面面相覷;在企業內部,新冠病毒僅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因擔心傳染而在工位上啃麪包的,則清一色是東亞面孔。
事實上,不論是中國國內社交媒體上對於歐洲國家“抄作業都抄不好”的嘲諷,或是當地華人對於德國政府不作為的抱怨,更像是華人圈子內的自娛自樂。德國電視二台ZDF於3月6日的問卷調查顯示,69%受訪者認為目前採取的防疫措施已經足夠,78%受訪者不認為健康狀況正受到威脅。
德國人的“自信”,來源於目前境內確診病例的零死亡。
與死亡人數已經逼近400的意大利,或者與千餘名確診、19例死亡的法國相比,德國至今依然保持着零死亡的金身實屬不易,而且德國低死亡率的紀錄目前看來暫時也不會被打破——病危病例數僅有2例。我的德國同事就曾多次表示,在8300萬人口的德國出現數百個“像流感一樣的病例”簡直再平常不過。
每日都在電視上播報疫情實況的著名病毒學家Christian Dorsten對零死亡的解釋是:與日本、美國的連日出現感冒症狀才被允許通過防疫機構而不是醫院的檢測不同,德國在疫情爆發的第一時間就將檢測權力下放給醫院。而對於部分出現症狀的患者來説,即使他們不屬於風險人羣,也可以付費檢測。
● 德國杜塞爾多夫,一名檢測中心的工作人員 / 網絡
是的,目前德國的新冠病毒檢測仍未完全免費。雖然德國以完善的醫保體系著稱,但由於新冠病毒檢測此前並未被列入可報銷清單,各大醫保機構都宣佈僅對羅伯特·科赫研究所宣佈的“風險人羣”報銷檢測費用。根據該研究所的定義,僅有過疫情地區旅行史和與確診病例親密接觸者才屬於風險人羣。據德國最大醫保機構之一的TK介紹,滿足條件者可以報銷59歐元。
但或許正是因為不免費的政策,才使得醫院更願意擴大檢測範圍。也正因此,目前德國大多數病例都處於潛伏期和輕症階段。
2月28日,Christian Dorsten在媒體採訪中甚至不排除未來德國60%至70%人口被感染的可能性。但Dorsten相信,新冠病毒的低死亡率與正常的死亡率相差無幾,並會最終合流。該説法似乎也與德國目前不以傾國之力撲滅病毒,而是降低死亡率以將病毒流感化的方針一致。
或許正是零死亡率和民眾羣體性模式,柏林聯邦政府的議事安排上少有新冠病毒議題。鮮有作為的危機參謀部就是由內政部長澤霍夫與衞生部長施潘共同領導,默克爾對疫情至今未有公開表態。畢竟對於默克爾的基民盟而言,大佬們角逐下一任黨魁以及如何處理在希臘邊境的數十萬新難民更加重要。
不過,不死人的新冠病毒確實在政治博弈中還有別的作用:借題發揮。
一貫持有自由主義立場的自民黨FDP黨魁林德納就多次在聯邦議會內呼籲,需要給企業減税並提前取消團結税(即兩德統一後西德地區支援東德地區的特殊税目),這也是該黨在任何議題上都會提出的保留節目。
雖然許多經濟界人士質疑,如果出現封城停課等限制出行的情況,即便直接給民眾發現金也無法提升消費,但議會內還是出現了越來越諸如要求拋棄財政盈餘的呼聲。
新冠疫情的另一層隱含的政治涵義則是,事件本身可能將變成權力鬥爭的階梯。疫情最嚴重的北威州州長拉謝特、衞生部長施潘不僅是這次疫情能否解決的核心人物,同時也恰巧是基民盟新任黨魁的三名候選人之二。民調稍許落後的施潘此前已表示,願意輔佐拉謝特與最大對手默茨競爭至最後一刻。
● 衞生部長施潘 / 網絡
求穩、不犯錯也自然成為了兩人的最優解。如果兩人能夠將德國的死亡病例保持在低位、甚至是零,有這份政績的拉謝特問鼎黨魁甚至是下任德國總理的機會將大大增加。
相比於冒着經濟衰退風險停工停課停球賽,加大治標不治本的宣傳攻勢似乎總是不會出錯的。
3月5日,當我乘坐公交車上班時,發現公共交通公司特意在車廂內貼上了自己印製的十點防疫建議,即便這些建議依然僅是勤洗手之類的老調重彈。
“還弄這個玩意呢?不會到我們頭上的。”一位高中生瞥了一眼後獨自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