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文科生的種種（之二）_風聞

@寫劇本的老沙關於文科生的種種（之二）

今天接着説文科生，一言難盡的文科生。

前一篇講了自己的經歷，痛陳了緣何我這種1986年入大學的文科生，也就是那種可憐巴巴不堪入眼的低窪水平。

必須要承認，隨着時光荏苒，國內大學的法學學位社科院系的師資力量越來越好。我讀大學的同班同學，已經做上國內最好大學的系主任，也許很快可以做博士生導師了。他們在我荒廢着快樂着生活的日子裏，被派到一些最好的國外大學去讀學位，得到了良好的訓練。

大量海歸學者也加入了國內大學文科系的教師隊伍。國際交流沒得説，越來越頻繁密切。儘管可以爭議國內大學的社會科學研究，仍然無法給中國的發展做出什麼有價值的貢獻，而至少，他們可以比以前時代，更好的更原原本本地把西方的知識傳承給中國學生。至少他們作為現代社會通識教育的提供者，越來越稱職了吧。

現在的文科畢業生，素質更好，受到的訓練更紮實。有一些根本的問題沒有改變，甚至更加嚴重，到了近乎致命的程度——高校的研究與中國社會嚴重脱節。

一方面是中國發生的激烈變革，幾乎不給學問家喘息的機會，太快了，實難進行穩定的觀察和總結；二是國內文科系仍然沒有完成消化吸收西方學術體系的工作，還在專心以繼之。

這也許就註定了這個時代沒有大家，只有孜孜以求，老老實實搬運傳播西方學術精髓的一羣蟻工。蟻工的工作是值得欽佩的。我本人不是一個崇洋的人，我不接受全盤洋化的思想，但我認為在社會科學界尋找到中國學術大廈的基石之前，需要紮紮實實學會洋人的學術體系。這跟理工科是一樣的，根本無法逾越，所謂的彎道超車是不存在的。

第三，國內學派的努力一直無法收穫成果。我們仍然看不到令人欣喜的跡象——國內大學文科系出現了能夠思考的學生，有立得住的學術思想苗頭嗎？沒有這樣的事。這樣的人難以在中國高校存活，存活的都是聽話的人願意在現有的體系裏做一個聽話的分子的人，或者偽裝成犬儒的人。

第四，大量的研究禁區存在，這也是不用爭論的現實，誰都明白。其實這個並不能看做對學術研究的嚴重障礙，學術思想往往就是在重壓下才能出來。但中國的文科院系中出不來這些東西。我猜想其中一個原因是部分天資很好的學者過於崇美崇洋。

他們失去了國家主權、民族自決、文化堅定和實事求是的一些基本立場，過於崇美造成了他們思想的極端懶惰，一切都拿他們想象中的美國當個藥方，如此簡單要求中國社會接受無法消受的猛藥，其實反倒説明他們沒有動腦子，沒有走心，故作激烈而已。無法實現就立刻擺出受迫害的姿態。這是很要命的誤區。

這麼搞，文科生焉能有出息？中國大學理工科院系迎來了重大的發展。他們引入國際同行的測評，加強與世界上各個大學、實驗室、企業的協作。實際上他們是有章可循的，計算機系搞得比美國大學的計算機系更美國，也就成功了。

但是文科系不行。這不僅僅是意識形態社會制度的問題，而是文明問題。你抄不了人家的模板，因為你必須首先服務於中國本土社會，解釋中國的現實，為中國的社會運行尋找答案。無法照抄就無法自處，這就是中國大學社會科學院系的癥結了。

説到這裏，依舊是一臉蒙羞。在我心裏無顏見人的國內大學社會科學院系，培養的人不那麼有用，這又有什麼奇怪呢？平常心以對之。但我反對這種説法——有些人覺得既然他們沒貢獻，應該把廢材都砍掉，無用的院系都砍掉。

我要告訴你們，公元1952年，中國就這麼幹過了，按照當時蘇聯的標準，把無法裝進歷史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和辯證法這些筐裏的社科系都砍掉了。不僅“避免浪費”，還去除了“西方化”的危險。我告訴大家這是荒謬的。砍掉這些院系，只讓中國人更加更加愚蠢，跟不上世界發展的節奏。

因為這些社科院系的學問，即使不太符合中國實際，也包含了大量的屬於全人類社會共享、通用的知識、成果和研究方法。如果拒絕了這些，以為自己邏輯過硬就可以看懂一切了，説明這個人傻，而且不長記性。

我們必須得承認，在這個認專家的年代，社科類的專家越來越不是專家了。如果理工科的知識和技能還具備壟斷性，軟件也好，集成電路也好，你沒學過你就屁也不懂。但社會科學的知識不是了，在公眾眼裏不具備“壟斷性”，甚至沒有門檻。在網絡上任何人都可以閲讀，都可以就社會生活發表觀點。

許多讀過多個學位，寫了很多論文的社科學者，讓他們分析個當下時事，説實話狗屁不通的概率好大，被隨便一個網友完虐的可能很高。而一些沒有受過正規文科教育的理工科出身的智慧者，他們由於良好的邏輯，加上逐漸充實擴展全面的閲歷和見識，讓他們去分析社會問題，往往也是多年做社科研究的專家望塵莫及的。

智商的差距，無情地暴露着社科學者的窘境。最重要的變化還在於真實、全面的數據和核心、準確、即時的有效信息，誰擁有這些，誰能夠正確的運用這些優勢，誰就能解釋現實。不掌握這些，你敢説話？那隻能叫放飛自我。

研究二十年國外某個學者著作和思想精華的博導，你覺得他能對當下生活有多大的指導嗎？肯定會有的，他的精神世界必然在某一個層面是豐富的，可是他給你的解釋卻可能是大錯其謬的。

為什麼？因為他不瞭解這個當下的問題，他在這個問題上的知識、思考不如某個20歲的網友。再加上另外一些相關的災禍，許多人還要冒充有社會科學研究成果的人，以社科專家的身份來説話，説出來當然更為丟人。

劉慈欣寫了《三體》，那樣一種宏大的寓言敍事，不少讀者就此把文科生看成是田園蠢貨，人類進化的障礙。何其哀哉，在宇宙社會進化大路上，文科生成了進化的包袱絆腳石，雖然最後一個章節，劉慈欣還是讓軟弱的文科生做了一次可以讓宇宙重置的呼籲。一個不怎麼重要的呼籲。

以上都不能作為不要社會科學教育，砍掉社會科學院系的理由。當下社科院系沒有做出對社會應有的貢獻，不等於不需要他們的貢獻，不等於他們可以被代替。社科研究的領域，仍然是“專業”。我奉勸某些理工科的朋友不要過於自信，不要覺得你們那種直截了當的觀點，就一定是如同數學定理一樣不可動搖。

社會科學同樣是個長期勞作不斷積累一磚一瓦砌成的大廈，內在邏輯堅實完整。如果你不研究它，就會覺得它無比簡單，不如你一句話來得乾脆。可是你想想自己的生活，你個人是否足夠了解人生含義，是否明白大眾心目中，什麼可以叫做快樂幸福。

如果你們還不明白這些基本的道理，你的任何主張，也難以被人類社會多數人共享。如果你們認為自己給人類設計一條道路，符合絕對的理性，但卻被俗世眾人深惡痛絕。你覺得孤獨的是你。是否在類似的困境前，你已經產生了要把不聽話的人都殺掉的想法了？唯獨我們是不能這樣做的。你要跟你不一樣的人共存，求得平衡。

平衡在哪裏？平衡在人們的內心世界裏，請你關注它。知道平衡不易，也就知道自己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意義。社會科學雖然引入了許多數學的方法，努力讓自己更加像“科學”，但絕大多數都不是“科學”，他們仍然是靠近人類神性那一側的主觀的東西。

社科的許多法則和信條來自於千百年人類的記憶和總結，來自羣體和個體的經驗。我要説無論人類社會如何激烈變革，技術世界即便把地球變得無法認識，人類終究是人類，適用於人類的法則一直會適用。沒有這些，生活無意義，技術無意義，一切所謂的發展進步無意義。

仍然要期待這些院系，這些從文科院系畢業的知識分子，能有一些人迅速從蟻工，機器部件的狀態裏奮起，進入了一種有理想的狀態。沒有理想是沒有動力的。

有理想，一定以熱愛國家為前提，否則註定是要滅亡滴。要擁抱民族文化的內在動力源，找到做學問的支撐點。

必須勇敢地切入現實，尋找符合中國的話語體系，必須跟得上中國正在發生的工業革命的腳步，不要把自己束縛成晚晴舉人。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古人的警句仍然適用於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