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上教育亂象調查：教師資格與平台資質背後的真假套路_風聞

撰文/ 李季 星晚

編輯/ 黎文婕

疫情之下，大多數行業被“黑天鵝”籠罩下，但線上教育卻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契機。

但在這一派蓬勃的行業盛況之下，鋅刻度發現，線上教育的師資亂像和資質頑疾依然存在。

其實，關於培訓機構師資、平台資質的不規範和相關整治工作，近年來一直在進行，可為何屢禁不止，這背後的問題值得深思……

付款之後才給看的教師資格證

鍾麗芳，作為一個小學5年級學生的家長，在短短一個月內就遭遇了近百個線上教育機構的電話推銷轟炸。

其中，一個來自少兒編程培訓機構——童程童美的電話，讓鍾麗芳有了一絲波動。於是，鍾麗芳在電話銷售的指引下加了微信又預約了線上體驗課。體驗課還在進行中，銷售人員就發來微信，説巡課老師覺得孩子理解能力和邏輯性特別強非常適合編程學習，再次向其描述該培訓機構強大的師資。

但當鍾麗芳問到能否看一看授課老師的教師資格證時，卻發現這並不容易。

銷售人員稱，該機構教師都是本科以上學歷，並且有計算機專業相關教學經驗，也通過了公司內部的審核試講。隨後便發來一張其公司內部選拔培訓老師的流程圖。

“但這張圖並沒有體現出教師的真實資質”，只能看出經過公司的的培訓考核，授予相關證書即可上崗。

鍾麗芳認為，這只是公司的崗前培訓流程，當她再次詢問是否能查看相關教師資格證，得到的回答是：“我們這邊主要是報名、選班，班級人數齊了就會分配老師，接下來就可以看教師資格證了，如果不滿意全額退費。”

言下之意，家長只有在付款之後才能看到給孩子授課老師的相關資質。

家長在報名之前無法看到教師證明

面對鍾麗芳的顧慮，銷售人員向其發送了童程童美官網鏈接，稱在師資公示中可以瞭解到想要的內容。並讓鍾麗芳理解一下，“學校幾十位老師，我怎麼可能把所有老師的教師資格證都存在手機裏。”

鋅刻度登錄童程童美網站，進入 “師資公示”的欄目，發現裏面只有十位老師的資料，與銷售人員口中所説的數量相去勝遠。

其中，只有三位老師有過去任職單位的簡單描述，另外七位都沒有具體的過往從業信息。而關於是否具有教師從業資格的證明從該“師資公示”中完全無法看出。

此後，鋅刻度就上述問題，聯繫了童程童美相關工作人員，被告知需要經過相關部門審核再進行回答，但截至發稿前，並未收到明確回應。

一位曾經在全國連鎖的大型圍棋培訓機構任職的授課老師告訴鋅刻度，現在很多培訓機構在教師資格證和專業技能資質上面其實存在一些不規範行為。

有教師資格證的教師和沒有教師資格證的教師混合上崗，有些老師就只是業餘愛好者，沒有授課資質更別説專業等級證書。

“因為一般家長的關注點主要停留在課程價格和老師從教時間資歷上，很少有家長會主動要求機構出示教師資格證。即便遇到較真的家長，出示有資質的老師的證件給家長看就可以過關了。”

鋅刻度也在其他線上培訓機構的調查中發現，在消費者希望其出示授課老師的教師資格證時，各個培訓機構拒絕的理由層出不窮，有聲稱教師資格證是老師的隱私，不能隨便給人看；也有人稱，不是不想出示，是都在單位的，先報名線上上課，疫情過去之後可以去門店看；還有人稱，授課老師都有教師資格證編號，但是最近才考的還沒更新上系統……

鋅刻度瞭解到，早在2018年，教育部辦公廳就下發了關於切實做好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整改工作的通知。

通知中強調了培訓機構應將教師的姓名、照片、任教班次及教師資格證號在其網站及培訓場所顯著位置予以公示。未取得教師資格的，培訓機構不得繼續聘用其從事學科類培訓工作。

北京志霖律師事務所律師、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研究員趙佔領律師也表示，根據《教育部等六部門關於規範校外線上培訓的實施意見》的規定，在線教育機構需要在培訓平台和課程界面的顯著位置公示培訓人員姓名、照片和教師資格證等信息。所以，即使學員或家長不提出查看資質的要求，在線教育機構也應該主動公示平台及教師資質，否則屬於違規行為。

外教能考中國教師資格證？

3月初，叢雯通過朋友推薦，收到了關於一起學網校發出的英語體驗課報名的宣傳和二維碼，於是她便為孩子申請了一份免費的7天體驗課程。

上了兩次課之後，叢雯向對接的輔導老師詢問春季班相關事宜，得知一起學網校的培訓課一般由中教和外教兩類課程組合而成。

“中教老師和外教老師都是什麼水平可以瞭解一下嗎？”跟很多家長一樣，叢雯也認為師資水平是一個重要參考標準。

輔導老師告訴她：“目前給孩子上體驗課這位老師，就是中教老師，是碩士，也是北大的語言翻譯。”儘管老師的資歷聽上去很厲害，但叢雯仍有所疑慮。

接着，輔導老師給出一張關於兩位外教老師的簡介圖片，並聲稱，兩個外教老師都是美國人，並且獲得外教的教師資格證，“是咱們中國頒發的外教教師資格證” 。

網校老師告知家長外教老師有國內頒發的教師資格證

於是，叢雯希望能看一下老師的教師資格證。輔導老師當即熱情回應，表示非常理解，並答應會盡快把相關教師資格證編號發過來，讓叢雯自己去“官網”驗證。

半小時之後，該輔導老師給叢雯發來兩張圖片，分別是10位中教老師的資歷介紹，其中只有4位老師有明確的教師資格證編號，而那位給叢雯孩子上課的老師並沒有教師資格證編號。對此，輔導老師的解釋是這位老師才考了教師資格證，還沒來得及系統更新。

鋅刻度在一起學網校官網上，進入教師資格證公示頁面看到，在有大半部分老師是列出了教師資格證編號，而還有接近一半的老師只在名字後標出了“已取得教師資格證資格”或者“已通過教師資格證考試。”其中，給叢雯的孩子教授網課老師的姓名並不在公示頁面中。

一起學網校的教師資格證公示頁面截圖

而對於未給出的外教老師“教師資格證”，對方又有了新的解釋：“因為需要上報北京總部，因此還未收到回覆。”但該輔導老師一再強調，其外教老師都是美國人，擁有國內頒發的正規教師資格證，但卻始終未能給出外教的教師資格證明。

鋅刻度就此撥打了一起學網校的官方聯繫電話，相關人員稱“最近要求老師必須有資格證，所以有些老師是最近考的。公示出來的老師已經過了考試 ，只是證還沒拿到。”

而就外教的資質問題，相關人員表示，其授課外教有TEFL認證。但鋅刻度也並未在網站上看見任何外教的相關資質説明和公示。

國內某重點高校的一位任課老師告訴鋅刻度，一般來説外籍教師在中國任教需要TESOL的國際認證，如今TEFL和TESL認證也已經被國內普遍接受了。除此之外，在學校任教的外教還需要其前聘任單位給出的鑑定和相關介紹機構的推薦書。

對於現在的培訓機構是否嚴格滿足外教的相關資質認定，他覺得要畫一個問號。

而就外教能否獲得國內教師資格證這個問題，該老師表示，外籍人士應該不具備參加教師資格證考試的資格。隨後，鋅刻度從中國教師資格網中查閲得知，根據《中小學教師資格考試暫行辦法》，教師資格證的報考條件中，首先要符合就是：具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籍。

另一位從事培訓的業內人士向鋅刻度表示，關於外教的資質在行業內不規範的地方比比皆是，“比如某知名英語培訓機構就是自主給其教師頒發‘教師資格證’，但很多家長並不知道此‘教師資格證’並非國家相關部門頒發。”

此外，很多不具備任何從業資格的，非英語母語國家的外教，更是以兼職的形式到一些較為偏遠的培訓機構或者私立幼兒園中任教。

商業服務企業也來做在線教育？

除了老師的資質問題之外，井噴式發展的在線教育行業中原本也存在着魚龍混雜的問題。

一面是疫情之下突如其來的發展良機和盈利空間。有數據顯示，自2月3日A股開市以來，在線教育板塊整體漲幅3.28%，在滬深兩市涉及“在線教育”的40只股票中，有36只股價飄紅，其中14只漲幅甚至超過30%，儼然成了資本市場的新寵兒。

而另一面，卻是企業埋頭狂奔背後的諸多亂象仍然桎梏着行業前進。

其實，在線教育企業需要取得的資質可能比我們想象中更復雜。註冊一家在線教育公司，首先需要辦理營業執照。同時，因為屬於經營互聯網信息服務範疇，並且通過互聯網生產、傳播和流通文化產品，所以第二類增值電信業務中的B25“信息服務業務”（即ICP許可證）、《網絡文化經營許可證》也是必不可少的。

以上三證缺一不可，但如果企業有其他附加服務，則同樣需要相關證照。如在線教育平台需要自制課程，並提供給學員點播，則需要辦理《信息網絡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如平台進行圖書、期刊銷售，則需要辦理《出版物經營許可證》……諸如此類，依據在線教育企業不同的業務範圍，就需要辦理不同的證照。

從在線教育市場的大環境來看，能夠做到所有資質齊全的企業並不佔多數，尤其除去頭部企業以外，剩下的亂象則更加明顯。

通過在某招聘網站搜索“在線教育”相關職位，鋅刻度發現了當前與之相關的企業五花八門。除教育諮詢、教育科技公司外，離譜的是工程造價諮詢類公司也在發佈1對1課程顧問的招聘信息。

而招聘職位，則包含教育在線諮詢師、在線授課老師以及渠道專員、網絡客服（銷售助理）、平面設計師等。

隨機抽取一家排名靠的企業，該企業主頁顯示其是一家以在線教育、諮詢、教育產品研發為主的全國性公司，業務不受地域限制，目前主要致力於英文的素質教育和應試教育。

從該公司發佈的招聘信息來看，其目前在四川、北京、江蘇、福建、湖北、重慶、雲南等地都有發展部署。招聘職位是清一色的網絡在線視頻英語老師、語文老師、物理老師等，兼職全職不限。

不過，通過進一步調查，鋅刻度發現該在線教育企業的資質存在問題。據啓信寶顯示，該企業所屬行業是租賃和商務服務業，而經營範圍則包括教育信息諮詢、軟件開發、會議會展服務、銷售服裝鞋帽等。通過與一些資質齊全的頭部企業相比，該企業的資質和經營範圍並不齊全。

除了資質不合規、不齊全之外，在線教育行業的亂象遠不止此。例如，不少在線教育企業還被爆出誘導用户綁定貸款的問題。在微博、知乎等多個社交平台，都能看到許多用户的投訴，用“無憂教育分期”的美名讓學員背上金融貸款。

還有不少機構事前通過“預付費”的方式簽訂合同，可一旦出現資金鍊崩盤的情況，就以“跑路”了之……種種亂象，不斷消耗着消費者的信任。

儘管用户、監管部門多次呼籲建立健全更良好的行業環境，但在線教育行業卻依舊沒有步入良性軌道。如何從高速發展走向高質發展，仍然是當前的一大問題。

第二戰場洗牌在即

“師者也，教之以事而喻諸德也。”這句話出自儒家經典《禮記》，講述了教育從業者不僅要傳授“謀事之才”，更要傳授“立世之德”。

伴隨着互聯網行業的高速發展，教育行業已經藉着線上這一渠道迸發出了新活力。但也正因如此，篩選“為人師者”變得不再容易。平台的泛濫、門檻的降低無一不造成整個行業水平的參差不齊、亂象齊發。

而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卻再次帶來整個行業新風口。根據艾媒諮詢數據預測，在線教育市場規模逐年增長，預計在2020年達到4538億元。如今隨着“停課不停學”規定的執行，在線教育行業在全國範圍內的普及和滲透更加深入。

因此，有業內人士表示：“在線教育行業迎風向上發展幾乎已是必然趨勢。”

但從目前來看，過去發展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尚未解決，疫情這針催化劑的注入，又湧進了大量從業者和機構，不僅有傳統線下機構轉戰線上，更有不少企業跨界試水。這一變化，於行業所有人來説，都既是機遇又是挑戰。

精鋭教育創始人張熙就公開表示，“未來一年內至少60%在線教育公司會倒閉。”的確，當這場教育熱退燒之後，如何留住免費課程與政策帶來的巨大流量，才是生存的關鍵。

拋開那些只想借一股熱潮撈一筆就走，用不良手段在短期內獲取大量利潤的企業，剩下的從業者更應該注意在線教育行業的正確發展之道，技術、口碑、產品、服務缺一不可。這個區別於傳統線下教育的第二戰場，或許即將迎來一場勢不可擋的洗牌期。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