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事故中遇難的21歲醫生，曾羨慕朋友在防疫一線_風聞

澎湃新聞記者 王選輝 實習生 鄭旭 許亦瑩

3月7日晚八點多，唐雙平正在開車，手機彈出一則新聞——“福建泉州欣佳酒店坍塌，多人被埋”。

“這不就是兒子值班的酒店？”唐雙平緊急停下車，馬上撥打兒子唐凡的電話，“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來不及多想，唐雙平徑直驅車趕往欣佳酒店。然而，現場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廢墟，各地消防員、醫護人員正陸續增援。

幾天蹲守，焦慮的唐雙平沒有等來想要的消息。3月10日下午，經家屬遺體辨認，確認唐凡已經遇難。中年喪子的悲痛，讓唐雙平直接昏迷過去。

遇難醫生唐凡。本文圖片 受訪者提供

唐凡，今年21週歲，是泉州萬祥醫院醫學影像科的一名年輕醫生，入職不到一年。去年7月份，他剛結束一年的援助新疆志願者項目，回到泉州。

2月中旬，欣佳酒店被定為新冠肺炎福建省外疫情重點地區來鯉城區人員的集中醫學觀察點。唐凡在那時被派往該酒店負責日常防疫工作，樓坍塌當晚正是他值班。

生活中，唐凡是朋友眼中的陽光少年，會唱歌，喜歡彈吉他，偶爾也玩“吃雞遊戲”。在朋友圈中，唐凡會分享他自己的思考。

福州市連江縣一衞生院的醫生王思南是唐凡的發小。疫情爆發不久，他就進入隔離區工作，“唐凡和我説，他很羨慕我，能在防疫一線工作。然而，他今天卻倒在了一線。” 

唐凡和王思南聊過很多，包括事業、父母、愛情。他們曾一起約定：自己成功的速度一定要超過父母老去的速度。

誰也沒想到，那天晚上，酒店塌了，還帶走了他年輕的生命。

學醫

唐雙平是湖南省邵陽縣洞口縣人，上世紀90年代，他來到了泉州。位於福建東部沿海的泉州，是中國民營經濟最為發達的地區之一，是很多人打工、創業的首選地。

3歲的時候，唐凡跟隨着父母來到了泉州，一直待到現在。經過一系列的打拼，他們終於在泉州安家落户。唐凡的父親在保險公司上班，母親則支了個燒烤攤做夜市生意，家裏還有個15歲的妹妹。

“初中畢業時，他和我説想當醫生，我就同意了。”唐雙平説。之後，唐凡報考了泉州醫學高等專科學校，成了該校醫學影像技術專業（五年制大專）的一名學生。

湊巧的是，此前和他小學同班的好友王思南也報考了這個專業，同在一個班級上課。兩人還被分配到了同一個宿舍。

為什麼選擇學醫？唐凡沒有和王思南正面聊過這個話題。在王思南看來，唐凡是個有“醫者心”的人，熱心、善良、積極。

“在我眼裏，唐凡是個做事積極，一身正氣的人。”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王思南説。在學校裏，唐凡因為個性活潑，所以人緣很好，經常參加志願活動。在大學，他們兩人作為志願者一起參加過圖書漂流會的活動。

大學時，因為興趣，唐凡還學會了彈吉他，有時會在宿舍練習，畢業時有上台表演過一次。他也喜歡體育鍛煉，經常會和王思南相約去跑步。

對於演員，唐凡喜歡胡歌多一點，屬於“喜歡但不追星”類型。王思南説，上學時唐凡的生活費不多，為了節省常常回家，是大學宿舍裏最常回家的一個。

“雖然他臉龐是稚嫩的，但思想是成熟的。他內心的信念已經很堅定強大，懂得了義務，也懂得為父母思考。”在大學輔導員劉陽城看來，唐凡是個很負責任的學生。

每年九月開學時，他會主動幫老師承擔一些事情，協助老師做好迎接新生準備。唐凡有參加學校的志願者協會，會盡自己力所能及地去幫助同學，“有時候事情比較多，我也會叫他幫忙做一些事情。”劉陽城説。

在學校，劉陽城經常會對同學們開展醫德教育。“其實，醫生不一定有那麼多很光輝的理想，但他們懂得什麼是責任。”他認為唐凡是個好學生，也是個負責任的醫生，踐行了的他們醫學影像技術班的班訓——“醫為仁術，學識才德”。

援疆

2018年7月，唐凡大學畢業後並沒有選擇直接工作，而是選擇了援疆。經過學校推薦、嚴格審核，他成為了大學生志願服務西部計劃新疆專項活動的一名志願者。

志願服務過程中，夥伴們為唐凡慶生。

在和父親商量過去做支援新疆的志願者時，父親唐雙平表示支持他的決定，“我和他説，男孩子能去新疆鍛鍊鍛鍊，是不錯的。”

出發新疆前，王思南前來送行，請他吃了一頓飯，讓他在新疆期間保重身體，注意安全，“到了新疆還會經常和大家聯繫，告訴大家他在那過得很好，請大家放心。”

唐凡服務的地方是福建對口援助的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下轄的木壘縣，他被安排至縣紀委監委工作。

在木壘縣援助時的志願者同事王瑞虹向澎湃新聞回憶，與唐凡同屆的志願者共有11人，其中5人是省外的。“唐凡是志願者中是最帥氣的，大冬天的時候經常‘要風度不要温度’，每個人見了他，都會提醒他多穿衣服。”

在木壘縣，或許因為水土飲食的原因，唐凡的腸胃總不舒服。王瑞虹經常打車送他去醫院。但唐凡都非常客氣，總是和身邊的人説：“我沒事。”

得知唐凡去世，木壘縣紀委常委謝莉為澎湃新聞談了她關於唐凡的回憶。

剛開始，唐凡所支援單位的同事都説“不會吧？！”“再等等最後的搜救信息？！”謝莉説，誰都不願意接受這個現實。

唐凡是謝莉工作20多年來年齡最小的一個同事，她記得，2018年8月初唐凡剛剛被自治區團委、縣團委分配到她所在單位時，她去開會接的他，“年輕的他長着一張充滿稚氣的臉、白晰的皮膚，初見生人還有些害羞的樣子。”

在閒聊中謝莉又得知唐凡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就問他：“那你父母怎麼捨得讓你到這麼遠的新疆來？”唐凡説：“我是男孩子，就應該到艱苦邊遠的地方鍛鍊呀！”

謝莉當時對他的回答有些吃驚，心想：一個90後的孩子能有這樣的想法和做法，可以給他一個大大的“贊”。志願服務的一年中，唐凡先後在機關組織部、辦公室、黨風室、掃黑辦等科室工作。“雖然唐凡是學醫的，但他計算機水平好，性格穩重內向，與木壘縣的機關、鄉鎮的各族同事們都能開心地相處。”謝莉回憶。

“他操着一口濃重的南方口音，話不多。”因謝莉平時工作繁雜，就安排唐凡和單位一個業務精通、為人和睦、50多歲哈薩克族老大哥同坐一個辦公室，希望一來他在異鄉不會感覺到孤單，二來可以靜下心來好好跟着學習鍛鍊。

​謝莉介紹，一年來，唐凡幫助整理幹部檔案、參加單位值班、節假日還與同事們一道深入鄉鎮、村督查，參與辦公用房的核查。閒暇時，他在辦公室拿着醫學方面的書學習。

到了新疆，唐凡很快融入當地。2019年青年聯誼晚會上，他和同事聯唱。

很快，唐凡就融入到了當地。在當地組織的2019年青年聯誼晚會上，唐凡還上台表演，和同事一起完成了《為你寫詩》《童話》兩首歌曲的聯唱。

劉陽城説，在新疆的唐凡一直牽掛着家中的父母和妹妹。2019年6月14日，唐凡發過一條朋友圈：“新疆美於良景，福建美於思念。”

援疆過程，他仍心繫福建。

志願服務期間，唐凡參加了公務員、事業單位招考。2019年7月，一年的服務期結束，唐凡回到了泉州。

從新疆回來後，唐凡也曾回到學校和劉陽城交流，“這一年給了他很大的改變，他懂得了家在哪裏，根在哪裏。”

遇難

劉陽城説，唐凡回泉州後，他就鼓勵唐凡，先工作就業，之後再準備考公立醫院或者公務員。很快，唐凡在泉州萬祥醫院應聘成功，成為該院影像科的一名醫生。

回到福建，唐凡和王思南的聯繫又更多了。他們聊過很多，包括事業、父母、愛情。唐凡也會在朋友圈中分享一些對感情的想法。

“生活其實很不公平，幸福總是需要代價，可即使如此，還是有那麼多人甘之如飴，希望你們都能遇到把你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那個人。” 2019年9月18日，唐凡發了這條朋友圈，配上了周杰倫《説好不哭》的MV中的截圖。

“過了這個寒冬，下個春天到了，就應該會好一點了吧。我在等春天，但如果是你的話，那麼春天它就不值一提。”2019年12月13日凌晨，唐凡又更新了朋友圈。

朋友圈中，他會分享對感情，對生活的思考。

在聊天中，唐凡和王思南一起約定：自己成功的速度一定要超過父母老去的速度。他認為的“成功”標準是：考個主管技師，月收入過萬。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他還曾和王思南説過想打兩份工。

1月中下旬，新冠肺炎爆發，全國醫護人員進入高度緊張的工作狀態中。福州市連江縣出現了福建省首例確診病例，王思南很快進入了抗疫的工作狀態，“大年初二就進入隔離區，之後還分配到咽拭子採樣組。”知道王思南進入隔離區，唐凡反而表示很羨慕。“他説，他也想投入到一線的工作當中。”

2月中旬，泉州市鯉城區設立了兩個集中隔離觀察點，其中之一就是欣佳酒店，來自湖北、温州等外省疫情重點地區人員在此隔離觀察。隨後，唐凡作為醫療組成員被派往該酒店負責日常防疫工作，每休息兩天值班一天，值班期間24小時需要待在隔離點，對隔離人員進行日常測量體温等工作。

3月7日一早八點，和往常一樣，唐凡和媽媽打了個招呼就去上班了。誰也不知道，危險正在悄然靠近。

當天19時15分許，泉州欣佳酒店發生坍塌事故，正在值班的唐凡被埋在了廢墟之下。20時許，唐雙平得知酒店出事的消息，立刻撥打了兒子的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聽。抵達現場後，已經一片廢墟，穿着橙黃相間工作服的消防員正在緊張開展救援。

“兒子現在已經關機了，我的手機也打得沒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當有位現場記者將充電寶借給唐雙平時，他雙手顫抖着，幾次都未能將充電線插入手機。

之後的兩天，除了在救援現場等待，唐雙平還到收治獲救者的醫院一家家詢問，都沒有找到兒子。

3月10日下午，唐雙平被通知到殯儀館辨認兒子屍體，確認兒子已經遇難後，唐雙平暈倒過去。

“21年前，您給我帶來生活的希望，21年後，你又把我推入無窮的絕望。”唐雙平在朋友圈寫下他的悲傷。

面對兒子的離去，唐雙平悲痛不已。

包括唐凡在內，此次事故已經造成28人死亡。3月11日，泉州市政府常務副市長洪自強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經初步調查，欣佳酒店在建設、改造和審批等方面存在嚴重問題。”同時他還表示，將針對該建築建設、改造、經營各環節，包括選定為隔離點的原因進行調查，對涉及的違法違規責任人決不姑息。

唐凡姑姑介紹，因為悲傷過度，唐凡媽媽也一直卧牀不起，唐雙平也經常默默抹眼淚，“多好的一個孩子，太可惜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