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作家方方:我在記錄的同時,也渡過了這次難關_風聞
土土爸爸-2020-03-12 07:53
紅星新聞 03-11 方方的“武漢日記”火了。
自正月初一開始,身在武漢的作家方方以日記的方式,記錄封城後她在這座城市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武漢日記”一經發布,迅速流傳網絡。支持者認為她仗義執言;非議者認為她“傳播負能量”。
3月11日,方方回覆紅星新聞專訪,言及寫作“武漢日記”背後的故事——
方方的“武漢日記”火了。
自正月初一開始,身在武漢的作家方方以日記的方式,記錄封城後她在這座城市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
“武漢日記”一經發布,迅速流傳網絡。支持者認為她仗義執言;非議者認為她“傳播負能量”。
3月11日,方方回覆紅星新聞專訪,言及寫作“武漢日記”背後的故事——
【談“武漢日記”】
這麼多人來讀我的記錄,相當意外
紅星新聞:寫“武漢日記”的初衷是什麼?提筆前,對“武漢日記”有沒有一個初步的計劃和設想?
方方:最初是《收穫》雜誌主編程永新約稿,我當時並沒有答應,主要也是沒有心情寫。但後來轉念想想,我應該記錄一下。所以我就從那時開始記錄。微博本來就是一個閒扯的地方,我就隨便寫着,沒有任何其他想法,跟我平時寫微博一樣。
紅星新聞:受訪時您説,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多人願意讀“武漢日記”。現在在您看來,“武漢日記”為什麼擁有這麼多讀者?
方方:不知道呀,我是真不知道。因為我一直就是一個有着小眾讀者的作家。人不多的感覺,其實也蠻好的。在出版社,我的書屬於賣得還可以,不虧本,但也不是暢銷的那種。我覺得這樣子很舒服。這麼多人來讀我的記錄,我相當意外。搞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當然,也會覺得很榮幸。
紅星新聞:很多人受到您的鼓舞,説每天讀了“武漢日記”才能安心;也有少數人謾罵、苛責。讀者的評價會不會影響“武漢日記”的創作?
方方:前者給我温暖,鼓勵我繼續記下去,後者是很煩人,但也沒辦法。影響總是有一點,畢竟我也是個正常的人,有喜怒哀樂的。不過,影響也不算太大,反正我還是這樣隨意地記錄着就行。
紅星新聞:因為關注度太高曾讓您“差點寫不下去”?我們的理解是,一方面,創作者必須保持敏感,才能看到日常生活中別人不曾留心的細節;另一方面,當面對誤讀時,這種敏感往往會成倍地傷害自己。那麼,在外界的高度關注下,您如何保持內心的安靜和力量?
方方:有幾天,人太多,我是有點不太想寫的。感覺自己被一種什麼東西給綁架了。但是讀者也真的是很温暖,他們就是在等,晚上有一撥等的,看完了再睡,早上有一撥人,起來就看。我想我何德何能,居然有這樣的讀者。從讀者中,也能看人心。比較起來,讓我對中國反倒是更有信心起來,原來,思想偏激的只有這一點點人,這次把全部家底都弄了出來,鬧來鬧去,還是那麼幾個。儘管他們紮成團隊,而我只是一個人,可是,我的背後,居然有這麼多善良的有正義感的真正熱愛自己國家的讀者。這個,讓我多一些定力。
【談“封城”】
從容是會傳遞的,大家變得更密切
紅星新聞:您説封城期間“在我眼前出現最多的有四種人,一是送外賣的小哥;二是警察;三是基層社區工作人員;四是環衞工人”,在您看來,他們在疫情期間堅守崗位,對武漢人的心態有着怎樣的影響?
方方:整個城市沒有人的時候,是讓人有空虛和恐慌感的。但是,一旦有這些我們常見的人在活動,而且他們還很從容地做着事,這種從容是很容易傳達到我們身上。就跟你走夜路,你很害怕,而這時,你突然看到有幾個警察在路的那邊,你立即就不會害怕了。這是一樣的道理。
紅星新聞:在武漢封城的日子裏,您和周圍大多數武漢人之間的關係,是更密切,還是更疏離?
方方:更密切,不止是我,大家都會更密切起來,這是一種同舟共濟的感覺。因為這是人類和病毒之間的戰爭,所有的人應該聯合起來。大家必須共同努力,才能渡過難關。
紅星新聞:您得知即將封城時,“要整理行李逃出去也不是不行,但實際上我根本沒有產生這個念頭”。後來有沒有後悔過?
方方:沒有,根本連一點想法都沒有。不可能後悔,因為我女兒在這裏,我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在疫區呀。我就是覺得,呆在自己家裏是最好的。
紅星新聞:那面對同桌、故友的離去,您又是如何紓解內心的痛苦和壓力?
方方:有一陣子,是非常難過的,就是春節到方艙醫院建成之前的那期間。許多人突然地死去,天天都有人在網上呼救。我們都感到非常無助,這是我自己從未有過的無助感。武漢從來沒有這麼慘烈過。那時候有人打電話來,我都很煩。寫日記,其實也是自己幫助自己疏導心理的一種方式。感謝我自己的記錄,我在記錄的同時,也渡過了這次的難關。
紅星新聞:疫情之中,武漢人民的心理創傷,是必須有賴於外界專業力量的幫助,還是有可能自己走出來?
方方:有專業醫生幫助疏導,應該更好一點,悶在心裏,時間久了,會有困擾。四十多天閉門不出,看到這麼多災難,不可能心理平靜如常。如果這樣,那不是正常人。純粹靠自己,我覺得是有點難度的。
【談創作】
寫作於我,實際上是一種生活方式
紅星新聞:就創作狀態而言,“武漢日記”和您平常的文學創作有沒有不同?
方方:簡直太不同了。我的主業是寫小説,那得費多少心思呀。但這個,只是隨手記錄,容易得多。想到哪寫到哪,根本不需要什麼構思,就是即時即刻針對某些事情的想法而已。這種我手寫我心的狀態,是我很喜歡的。
紅星新聞:在您看來,對社會問題,作家有沒有關注和解答的義務?
方方:我覺得這裏有一個自由選擇的問題。如果你願意關注以及解答,當然挺好,如果個人不願意,我覺得也很正常。這個是不應該強加的。
紅星新聞:您曾説,文學就是我的救命恩人。疫情期間,文學之於您有着怎樣的意義?
方方:仍然是給我幫助呀。文學給了我表達的底藴和內在力。因為我成為一個職業寫作者,我能用文字準確地表達出我的想法,我能每天不是那麼太費勁地完成兩千字左右的記錄。寫作於我,實際上是一種生活方式。
紅星新聞:“武漢日記”均為白描,這是否是突發大事件中最客觀的文學表達方式?
方方:這個肯定談不上最客觀。這只是我個人的一個小視角看到的東西。而且摻夾着很多我個人的想法,所以,它就只是日記,是一個人的記錄,而不是別的。
紅星新聞:有沒有想過,希望人們如何定位“武漢日記”?
方方:定位成“一個作家在疫情中的個人記錄”,就可以了。畢竟,它就是一個很個人化的東西。
【談感悟】
不用爭,讓時間來告訴我們結果
紅星新聞:您不止一次談到過獨立思考的重要。在您的成長過程中,獨立思考習慣的形成,來自哪些方面?
方方: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是很重要的。大學求學期間,同學們經常探討一些問題,不知不覺中,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學會獨立思考,當然不是突然發現的,這是一個默化潛移的過程,是潤物細無聲的過程。成長過程吸收了很多文化營養而導致。
紅星新聞:這場疫情有沒有改變您?
方方:基本上沒多少,但也有一點。就是很多年輕人過來叫罵,罵很難聽的話,而且他們的思維方式也很古怪。我非常奇怪,他們對我完全不瞭解,估計也沒有讀過我的任何作品,他們對我怎麼會有這麼刻骨的仇恨,這是我難以理解的,也是我感到痛心的。當然,這肯定是很少一部分,只是這一小部分,很可能在未來會對社會有大破壞。
紅星新聞:2012年您接受《小崔説事》採訪時説,“有些問題不用爭,你放在那裏,時間會告訴你結果。”現在有沒有比較大的困惑,期待時間來解答?
方方:現在仍然認為這句話管用。不用爭,讓時間來告訴我們結果。
紅星新聞:疫情過去,您最想做什麼?
方方:回到我郊區的房子裏,好好休息幾天,然後完成我因疫情而中斷的小説。
紅星新聞記者 王春 彭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