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庫斯丨跟台灣少數民族一起生活是一種怎樣的體驗?_風聞
两岸青年-两岸青年官方账号-为两岸青年提供全方位的学习、生活、政治和娱乐信息2020-03-13 21:31
這本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旅程。
在離台時刻越來越迫近之時,每一件事都是一次選擇,每一次選擇都格外重要。放棄了兩天的課程和週末的讀書會,我還是選擇了來到司馬庫斯泰雅人部落。
這的確是最難到達的地方。司馬庫斯位於台灣新竹縣尖石鄉海拔一千五百公尺的深山裏,是台灣最深僻的台灣少數民族部落。這裏1995年才開通了對外道路,目前為止依舊沒有公共交通工具可到達。我從台北火車站出發,坐最快的火車自強號一小時時間到達新竹,再坐營隊的大巴行駛三小時才能抵達部落。一路上山路格外崎嶇,加上大雨,車輛行駛得極其艱難。每到轉彎處,大家強忍睏意,彼此聊天,沒人敢睡過去。
我們用上帝的祝福迎接你
抵達部落之時天已經快黑了,陰雲密佈,霧氣重重,視線所及極其有限,看不清楚遠處的山巒,也看不清楚部落的全貌,只能隱隱約約根據燈光的方向看到幾個小木屋的輪廓。陣陣冷風襲來,大雨中刺骨的寒冷,讓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Lahui(拉互依)就這樣出現在我們面前。這位四十多歲的泰雅族人,是四位孩子的父親,也是司馬庫斯部落目前學歷最高的人。他熱情地歡迎我們,將我們帶到馬賽頭目和優繞長老面前。
他們穿着部落傳統披褂式的服裝,用泰雅族語歡迎我們來到部落,與他們一起生活。在進入部落之前,頭目為我們進行了淨身祈福儀式。用手點蘸一碗清水,灑在大家身上。他們認為這樣可以去除掉我們身上從外面帶來的不潔之氣,保佑我們在部落的生活一切順利。
那時雨越下越大,大家紛紛拿出雨傘。lahui説了一句:“請同學們先把你的傘收起來,要不然我們的祝福會打折扣。”大家哈哈大笑,初次體驗到台灣少數民族的可愛。我們這些從城市裏來的學生並沒有很認真地對待這樣的儀式,甚至覺得這不過是慣有的旅遊項目罷了。但頭目很認真,我們人很多,頭目很細心地繞到後面,一定要把水灑在每一個同學的頭上,他們的確是以真誠之心對到每一個來到部落的人。
司馬庫斯的雙重信仰
這是司馬庫斯教會,是部落最重要的地方,也是我們參觀的第一站。
對台灣眾多的原住民部落來説,雙重信仰是一件較為普遍的事情,但對於陸生的我來説,依舊覺得驚訝。
我很難想象,在如此原生態的地方,竟然會有基督教堂。也很難相信,整個部落的人現在全部信仰上帝。看到部落族人如此虔誠,將他們所有的生活歸結於天父之時,我相信很多陸生都會跟我一樣,心中有無限的困惑。
我知道泰雅人有原始的祖靈崇拜,這是他們從古至今的傳統信仰,基督教作為一種外來宗教,為什麼會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如果這兩種信仰同時存在,會不會有衝突?
我的疑惑在第二天得到了解答,在徒步原始森林途中,我將自己的疑問拋給了部落另一位叫做mu(暮)的族人。我把隨身攜帶的小點心分給他,我們坐下來一邊吃,一邊聽他講。
在大約60年前,基督教傳教士進入到了部落中,帶領着族人認識了上帝的存在,讓他們相信,在祖先之上,還有一種更強大的超自然的力量。對今天的司馬庫斯而言,兩種信仰同時存在,並且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基督教是他們最主要的信仰,而祖靈信仰更多地變成了一種生活習俗。比如説在他們的婚喪嫁娶之中,婚禮在教堂中舉行,提親卻是按照泰雅的傳統規矩。喪禮會做禱告,但安葬方式是部落自己的方式。
在司馬庫斯的餐廳中,可以看到福音書的文字。
就算不理解,也要最大程度地保持尊重。這是我在台灣學到的最重要的事情。沒有好不好的問題,好與壞不應該由我們來做評判。該上帝管的就歸上帝。
最美的紋面在心裏
泰雅族有一個非常獨特的習俗叫紋面。只有部落男孩子在18歲之前,掌握了部落所有成年男子應掌握的技能,可以獨立在森林中生活,並且得到部落所有年長者的認可,才能擁有紋面的榮譽。女生也是如此,要織得出漂亮的布才可以。
但是在日據時期,這一傳統習俗被日本人認為阻斷掉了。他們或許認為紋面之後的台灣少數民族不好看,但在台灣少數民族心裏,紋面之後的他們是最漂亮的。
聽到長老説,今天已經看不到紋面的泰雅族人了,我心裏暗暗失落了一下。但他接着説了一句話:雖然我們不能將圖案紋在臉上,但我們早已把他們紋在了心裏。
原來,最好的文化傳承在心裏。
小木屋與小米酒
泰雅族的傳統建築就是這樣漂亮的小木屋,依山勢而建,一樓為四根立柱,石板蓋頂。
領到房間鑰匙,我和另一位台灣妹子趕快上樓打開房門。行走在房間外面的走廊,腳踩在木板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房間雖然簡陋,但純樸雅緻,裏面都是木質或竹質的傢俱。為了滿足遊客的需要,各種住宿設施還算齊整。雖然夜間濕冷無比,但格外寂靜。
看到部落族人還在用傳統的方式蓋房子、種小米,外來的遊客都很感興趣,因為最原始的東西往往是最吸引人的。但實際上,在發展的過程中,真正保有部落的傳統並不容易。
優繞長老對我們説過一句話:台灣商人的嗅覺比黑熊還敏鋭。
受經濟利益的驅使,從部落向外公佈巨木羣的消息之後,不斷有商人進入到部落中,想以各種方式和部落合作,開發旅遊項目。
曾經有一次,一位商人看種了部落的一塊土地,於是就提着一麻袋錢上了山。上一任頭目,也就是Lahui的父親,在巨大的經濟利益誘惑下,拒絕了與商人合作。雖然靠打獵和種小米為生的部落族人從未見過那樣多的錢,但對他們而言,有更重要的東西。
Lahui將父親的話記了下來,重複給後代和我們這樣外來人:“雖然種小米很辛苦,收成有時會不好,但我們還是需要去耕種。因為只有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勞作中,我們種小米的傳統才能延續下去,我們才不會忘記怎麼種。我們需要土地,這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基礎。”
在這樣一種觀念之下,司馬庫斯一次次拒絕了外來資本,也拒絕了所謂的“發展”機會。今天的司馬庫斯依舊很貧窮,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從未想過森林是我們的
第二天的行程是漫步原始森林,探訪泰雅族“巨木羣”。
看吧,對我們外來人來説,想當然地把森林和巨木當成是泰雅族人的財產和資源,但其實他們自己從未這樣想過,幾百年來,他們只是和森林一起生活而已。
1991年,司馬庫斯部落向外公佈了部落森林中有9棵巨木的消息,引發了外界的震驚,各種專家團體和研究團隊紛紛湧入這個原本與世隔絕的深山部族。用Lahui的話來説,“我們也不知道原來城裏人這麼喜歡看大樹”。
我們從部落出發時是早上9點多,回到部落已經下午4點多了,探訪巨木的路程是往返13公里。天上一直在下雨,空氣格外清新。走在未經開發過的山道上,聽着台灣少數民族的歌聲,神清氣爽。Lahui一直在提醒我們放慢腳步,不要那麼着急。
越往山裏走,樹越多越密,路越難走。直到看到巨木,大家都愣住了,隨即發出激動的聲音。我沒想到,它們那麼大。它們默默地在這裏生活了幾千年,這裏是它們的領地,是我們誤闖了它們的世界。我心裏默默地説,山神樹神對不起,我們打擾了。
在最大的那顆巨木下,大家坐下來休息。Lahui開始講26年前的故事。
那一年,前任部落頭目去拉拉山參加另一個部落的水蜜桃節。那天晚上的拉拉山人山人海,外來遊客非常多。頭目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用泰雅語對他説:今後的司馬庫斯會像拉拉山一樣多的人。頭目一夜未眠,回到部落中把這個聲音分享給族人。當年冬天,他們作出了公佈巨木的決定。
這是Lahui的故事,他認為這是上帝給部落的指示,讓他們生活得更好。
坐在巨木下,不一會兒便有了冷意。我在想,與其説是指示,或許也是一種預告。在全球化的浪潮之下,部落如何能夠獨善其身?遲早都要邁出這一步的啊。
現代化一定是一件好事情嗎?
夜裏,lahui和他的哥哥侄子一起給我們教唱泰雅語歌,那位在外讀書的年輕人執意要唱一首漢語歌給我們聽。看着打扮時髦的年輕族人,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想。之前理所當然地覺得讓他們讀書接受高等教育是好事情,現在有些猶豫了。
現代化的力量的確太強大,連族人自己也會產生動搖。在公佈巨木的消息之後,司馬庫斯族人的生活確實改善了很多,他們有時候會去想,是不是早點公佈他們的生活會更好?但與此同時,他們認為很晚公佈不是一件壞事。正是由於他們最晚公佈,他們才可以最多地保有原始的面貌。
是啊,誰説現代化一定是一件好事情呢?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如何傳承“原住民”的文化,只有“原住民”自己最清楚。幫助他們請幫他們做他們想做的事。如果做不到,請尊重。
這篇文章是小竹參加兩岸大學生交流活動之後的記錄。小竹在活動中交到了很好的朋友,在此感謝主辦方的用心。上面的視頻是我們小組報告中使用的,由兩位優秀的組員花了一晚上時間剪出來的,後來我們組果然得了第一名。白天爬山,晚上作報告,是不是很精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