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羣體免疫”計劃要付出多大代價?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20-03-14 19:15
文 | 北方朔風
隨着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宣佈,英國的疫情進入了第二階段(delay),即延遲病毒傳播,並且宣佈了一些頗有魔幻現實主義的策略之後,在全球互聯網上面,一個名詞開始火熱了起來,這個詞叫做羣體免疫。一時間廣大網民都被一個如此新奇而超凡脱俗的概念震驚到語無倫次了。
實際上,羣體免疫並不是個剛剛發明的名詞,也不是什麼故紙堆裏邊的複雜概念,它很容易被理解。在一個羣體裏邊,如果大多數人都對於某種傳染病存在免疫力,那麼這種疾病的傳染性就會大幅度下降,也就是我們最近常説的R0下降。
這種情況實際上在人類的歷史之中多次發生過,在現代的醫學和流行病學體系建立之前,人類對於疾病的抵抗,往往就需要這樣的方式,在瘟疫過後,倖存者大多數時候都存在一定程度的免疫力,於是瘟疫就過去了,所以我們如果閲讀歷史,就可以看到古代瘟疫往往存在明顯的週期性,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人羣之中有免疫力的人比例的變化。
而在現代社會,羣體免疫也是有它的巨大意義,雖然免疫接種制度已經越來越完善,但是社會之中依然存在一些人,因為經濟條件或者身體較差,難以得到免疫接種或是免疫接種。這個時候羣體免疫就有了他的意義,只要大多數人依然有着免疫力,那麼這些少部分弱勢人羣依然可以得到保護,這也是疫苗的另一個重要價值。
這麼看起來,英國首相選擇這個方案似乎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個方案似乎也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案,但是格羅姆地獄咆哮曾經問過很有道理的一句話,那麼,代價是什麼呢?
按照英國流行病學專家的説法,根據新冠病毒的傳染性,大概需要感染百分之六十的人口,才能形成有效的社區免疫,按照英國人口6600萬,差不多是需要感染三千多萬的人口。目前各國對於新冠病毒肺炎的死亡率統計數據不一,但是即便是最為樂觀的估計,也有百分之一以上的死亡率,這意味着,這個方案最為理想的情況下,可能需要用三十萬到四十萬英國人民的生命作為代價。而更加現實的是,這種理想情況不太可能出現實世界之中。
按照中國和意大利的情況,在一個區域的感染率上升至一定程度之後,醫療系統由於處於超負荷運載的狀態,死亡率會明顯上升,哪怕只是最為普通的疾病,此時都會高度危險,百分之一的死亡率此時不再存在,死亡率可能會上升到百分之五,甚至是接近百分之十(意大利核心疫區倫巴第大區接近百分之十),這種情況下,不列顛的羣體免疫計劃,就要付出慘烈的代價了。而不管是中國或者是意大利,感染率雖然都很高,但是距離百分之六十的數字,都差了好幾個數量級。即使英國的衞生體系NHS可以算得上是優秀,也絕不可能承受的住這樣級別的衝擊。
而諷刺的是,英國衞生機構表示,指定這個政策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擔心恐慌性醫療對於醫療系統的衝擊,導致衞生系統出現問題。按照他們的理想化情況,英國人大概需要以一個不超過英國衞生系統能承受的速度,慢慢的感染病毒,這樣既可以形成免疫力,又不會讓衞生系統超負荷。這樣問題就完美的解決了,聽起來可喜可賀。
可是很遺憾的是,病毒從來不會講究這些安排,這是人類幾千年的歷史之中無數次證明過的事情,**病毒的傳染,在沒有限制的情況下,是典型的指數級增長,**這樣理想主義的安排,在人類歷史之中,似乎從來沒有發生過。就算英國民眾都聽從安排,但是感染率到了那個程度的時候,這些也都失去了意義。在那樣的情況下,再怎麼優秀的醫療系統,都會出現嚴重的問題。
當然了,做人是應該樂觀一點的,我們不妨假設,克服了巨大代價之後,感染率到了百分之六十,那麼是不是就形成了羣體免疫呢?答案是很遺憾的,很可能沒有。有着典型羣體免疫的疾病,比如説天花,麻疹,脊髓灰質炎,這些疾病基本上都是一次感染之後,終身具有免疫力,這也是羣體免疫的另外一個基礎,感染治癒之後,需要具有穩定的免疫力。
那麼新冠病毒呢?這個病毒爆發到現在,也就只有三個月,很難看出來結果,但是根據非典型肺炎和中東呼吸綜合徵的研究結果來看,穩定的免疫力很可能只能維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現有的醫學證據無法證明,新冠病毒感染者會出現終生穩定的免疫力。
這意味着什麼呢?這意味着,在流行幾個月之後,很有可能一批已經治癒的患者,因為體內抗體水平下降,會再次出現感染,這樣,之前的努力就全部歸零了。很可能會出現第二次流行。這種情況並不是我個人的詛咒,而是日常發生的現實,流感之所以每年都可以流行,每隔幾年還可以來一次大流行,就是源於這種原理。
如果新冠病毒變成一種每年秋冬季都要流行一遍的疾病,請問這種羣體免疫方案,存在什麼意義嗎?我並不喜歡危言聳聽,但是已經有不少流行病學專家開始認真考慮,新冠病毒長期存在的可能性了,如果英國選擇這個方案,顯然會極大程度提高這種可能性。
另外,也是我能想到最為糟糕的可能性之一,那就是病毒的突變與重組,自然界裏邊有着二百多種冠狀病毒,其中能感染人類的有七種,雖然其他二百多種都沒有什麼威脅,但是假設新冠病毒在一個區域感染了足夠多的人口,依然有很多的機會與這些病毒排列重組,給病毒提供更多的選項。
當然了,像是電影裏邊出現一種超級病毒這種事情是幾乎不太可能的,但是有一個事情,是多次發生過的。那就是在突變和重組之後,新冠病毒可能會出現一些亞型,這些亞型未必比原來的病毒更強,但是它們可以繞開之前病毒的免疫力護盾。
每年冬天,市面上的流感疫苗都是不一樣的,是因為流感有很多種亞型,而疫苗只能防禦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每年都有流行病學專家進行分析預測今年的流感主要流行類型。有的時候預測錯了,流感流行就會很嚴重。
那麼,如果這樣的情況出現在新冠病毒上面呢?
當然了,新冠病毒並不是某個遊戲裏邊的玩家那麼智能,可以直接把點數加到想要的方面,病毒的進化策略是單純的試錯,如果有幾千萬人感染這種疾病,試錯的機會會更多。出現亞型的概率顯然是非常高的。而如果那個時候,出現了一個可以繞開英國人的羣體免疫的病毒,這種病毒顯然更符合達爾文適者生存的的策略,很容易引起全新的爆發,甚至波及全世界。
那個時候,人類緊急趕製出來的疫苗,可能都難以實現足夠的保護力。這很可能製造第二次災難。雖然這樣的説法未免過於嚴苛,但是我還是想説,假如英國真的實行了這樣的方案,這絕對是對於全人類的不負責。不光是英國人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全人類的努力可能都會失效。
現代接種的開創者愛德華詹納,和現代流行病學的開創者約翰斯諾,都是英國人,可以説,在人類針對流行病的歷史上面,英國人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時至今日,英國人卻選擇了一個如此原始的方案,去應對流行病,彷彿回到了中世紀一般。作為一個還在學習階段的醫學生,筆者由衷的為此感到高度的遺憾。更讓人無語的是,國內竟然也有媒體跟着鼓吹這一方案,實在是毫無節操。
昨天筆者和幾個學長和前輩溝通的結果是,他們都認為,從醫學方面來説,這個方案顯然是非常難以接受的,英國的醫學專家們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肯定是考慮了某些其他的因素。唐寧街裏邊的人,當然不會是笨蛋,可能在他們眼裏面,這些“其他因素”在他們的眼裏,顯然比英國人,比全世界人民的生命更加重要一些。這無疑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事情,這樣的建議,也不是醫學工作者應該去給出的。
希波克拉底説過,Primum non nocere。翻譯過來,就是第一,不可傷害病人。這個原則對於全世界的醫學工作者是通用的,我很難想象,英國的醫學工作者,會如何看待唐寧街的這個決定。我也不知道,英國內部的會議裏邊,那些醫學專家是如何爭論這個方案的。
之前WHO説,這是人類第一次有可能控制住的疾病大流行,是因為看到了中國人民的努力,然而接下來,在其他地方發生的事情,似乎讓可能被控制住的可能性,變成了泡影。而英國這樣的行為,無異於不戰而降。不光是影響自己,也影響其他國家,甚至某些其他國家,會因為英國的決定,同樣選擇放棄。
這似乎沒有也什麼可惜的,因為人類歷史上面的無數次大流行病,都是這樣過去的。現在的人類,總比中世紀的人類好多了。
只是,從來如此,便對嗎?
我想,這是不對的,人類終究是需要向前走,向前看的。
最後,我衷心希望,英國能儘快撤回這個決定,加入積極抗擊疫情的前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