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人扛過的那些日子_風聞
土土爸爸-2020-03-14 08:37
冰點週刊 03-14 08:00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孫慶玲 朱娟娟 堵力
1月25日中午,錢先生炒了幾個菜,用飯盒裝上,手機都沒帶就鑽進了車裏。還是那條走了多少年的老路,從武昌,過橋到漢口。
路上少有的暢快,到了長江大橋,兩側已經擺了一個個紅色的塑料隔離墩,裏面灌上了水。
“看來真要封路了!”
錢先生的外甥女是武漢協和醫院的心臟科大夫,90後獨女,她媽在南方,孩子一個人在漢口,除了上班就是隔離。
“按説不該冒這個險。外甥女那個小區是父親的房子,離協和很近,住了不少醫生。”63歲的錢先生腦子裏飛快地盤算着。
但是,微信裏3張照片深深刺激着他——協和醫護自己裁剪、製作口罩、防護服。他知道,外甥女一直在用自費購買的口罩,去會診新冠肺炎病人時用一次性手術服替代防護服。
外地親戚都在羣裏説,讓她請假,別冒險了,咱家培養一個博士不容易。她父母擔心卻鞭長莫及。
天大地大舅舅最大。
怎麼幫孩子呢?家裏也沒什麼專業防護設備,錢先生能做的,只有“給她送飯”。
“保護好自己啊!”隔着門,隔着口罩,他把飯盒放在樓道里,遠遠地看了一眼裏面如花似玉的孩子。
回家的路上,錢先生腦子又開始激烈地過程序:扔口罩,鑰匙、外衣、鞋要用酒精消毒,趕緊洗澡。家裏再用84消毒液擦洗一遍。
因為,武昌家裏他還有93歲的老父親——必須兼顧好!
當天晚上12點,武漢宣佈中心城區禁行機動車。
大橋上下,江城內外,閃爍的車流不見了。
900萬留守的武漢人,除了幾萬名確診病人,更多的,被困在家的方寸之間。飯吃了什麼?我怎麼忘了?”
因為那天,爸爸走了。後來媽媽、自己、愛人都進了醫院或者方艙。
他想向上天示弱示好,他想進入時空隧道,讓一切重來。但命運沒給他機會。
這個世界上,是真沒有“如果”啊!
張兵本想趁着寒假和春節帶着父母、妻子找個海島一起躲下武漢的濕冷。“如果”能早點離開武漢就好了。
1月13日,78歲的父親開始發燒,此前父親的一位牌友也曾發燒,“那時大家都沒往這方面想,直到牌友住院,被新聞報道出是新冠肺炎患者,我們才開始懷疑。”張兵説,那時自己還每天去病房陪父親。
大年三十早上,父親在ICU走了。張兵都沒辦法看他最後一面,“腦子濛濛地”去辦理了殯儀館相關手續。
初一就將父親的骨灰“送上了山”。也是在這天,張兵收到醫院的電話通知,他也確診了。同一天,他妻子、母親也做了CT檢查,顯示肺部有磨玻璃影,“但沒法做核酸檢測,只能按照‘疑似’處理”。
現在回想起來,張兵説,疫情初期那一個月,是許多武漢人的至暗時刻。
武漢有一張宣傳畫,“98抗洪我們挺過來了,08雪災我們挺過來了,這次武漢我們也能挺過來”。
家庭破碎人飄零,不是想挺就挺得過去的。張兵一夜一夜睡不着。傷痛、恐懼的情緒濁浪滔天,而自己只是一葉扁舟,根本無力控制方向。
那段時間,度日如年,眼眶也總是濕的。
“當時醫院給開了藥就在家隔離。”張兵記得,自己和家人在鄰居眼中就像定時炸彈,他能感受到鄰居的防備,“這也可以理解,我就退了鄰居羣,基本不出門,除了去醫院檢查、開藥”。
醫院裏總是“人山人海”,急診室內擠滿了輸液的人,有的人自己拿着架子坐在馬路邊的廣場上輸液;急診大廳排隊檢查的隊伍已經排到了門外,大家也顧不上“隔1米”的要求擠在一起,有的人舉着吊瓶排着隊,有的人因為呼吸困難直接倒在了地上。
“有那麼一段時間,根本看不到希望。”張兵當時在日記中自問,“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住上院,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
自強
突如其來的疫情,讓整個城市都蒙了。協和、同濟醫院的醫用物資還沒有着落,社區裏的物資供應和人們的情緒也都變得緊張。
錢先生琢磨着怎麼自我調適。他很快接到了鄰居的電話,“不能等了,我們自己組織吧,一個是進貨,不要再擠在超市排隊,空氣太差;一個是自主報體温”。他進了鄰居羣。大家用接龍的辦法輪流買菜、統計體温。
“在幫助到達之前,我們必須要先依靠自己。”他不能給病毒鑽空子的時間。
“每天起來,我們就忙着做飯吃飯和消毒,漸漸就沒時間憂心了。”錢先生説,早晨起來窗户大開着通風,拿了菜回來,用酒精消毒衣服和鞋底。然後稀釋了84消毒片墩地。桌椅、洗手池、廚房設備,每天擦洗很多遍,“不停地勞動就是鍛鍊”。
讓他驕傲的是,他所在的小區是周圍唯一一個沒有確診和疑似病例的,“很幸運,我們每一户都是那種高度自律、做事嚴謹的人”。
“封城”之前,孟元(化名)就聽到小道消息,立刻去了菜市場。當時她感到了異樣——買菜的人很多,前面阿姨不僅堆滿了一小推車的菜,又塞滿了兩大塑料袋。
孟元回到家,把攤位上最後兩棵大白菜,還有10多斤土豆、蘿蔔等其他易儲存的蔬菜,一樣一樣擺在家裏。
爸媽下班回來,還數落她:“買這麼多菜乾嘛?我們初一就回老家了。”兩天後,武漢真的封了城,很多人蜂擁去超市搶購。而孟元則靠着這些儲備堅持了兩週沒出門。
孟元家裏開始進行分餐,做好飯用公用餐具去盛,然後拿到不同的房間去吃。開水煮洗完的餐具分別放在3個不同地方,有的放廚房,有的放客廳。大年三十吃年夜飯,3人才坐在了一起,但一頓飯下來幾乎全程沉默,“沒有人敢講話,怕飛沫傳播”。
但家裏的蔬菜還是告急了,在讀博士孟元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研究了各種線上買菜、購物的App,做出了一份買菜攻略,算準時間,抓緊下單。等外賣到了,約定好取菜地點,等送菜小哥走後,自己再過去取,“就像對暗號接頭一樣”。
在整個武漢超市都充斥搶購人羣之時,漢陽芳卉園小區的居民有福了。因為這個小區有個能人。
30歲的趙勐是“菜鳥驛站”的老闆。疫情初現,趙勐當機立斷墊資買了1噸大米、1.5噸麪粉、1000斤油和800斤麪條等,放在驛站內。事實上,春節以來,趙勐經常不在驛站。臘月二十九,他加入志願者隊伍,開車往返仙桃等地,為武漢的醫院運送醫療物資。
不在驛站時,趙勐打開驛站的門,發條微信朋友圈,讓居民自己下單來拿物資,再通過二維碼付款。“付多少錢,居民自己在網上查了價格後取平均值給就行”。
“一段時間以來,大夥兒付錢都很自覺,站裏物資也分毫不差。”趙勐認為這個有1400多户居民的小區人素質高、人品好。
趙勐其實就是這個小區的一個租户,但他給了每天憂心忡忡的鄰居們最大的撫慰,讓“正氣存內”,自然,“邪不可幹”。
1月27日,沒有暖氣的房間徹寒。
胡先生的微信裏有人@所有武漢人:“在家隔離的武漢人今晚組織大型活動,有願意參加的一起哈。今天晚上8點開始,屆時大家打開陽台窗户唱就可以了,不唱不散!合唱《義勇軍進行曲》,唱完大喊三聲‘武漢加油’!”
他立刻打開了窗户,還有半個小時,“大家壓抑了那麼長時間了,發泄一下情緒很重要”。
才興奮了不到10分鐘,網上一位自稱協和呼吸內科的醫生卻強烈呼籲:“請立即叫停小區開窗唱歌事件,極度危險,有傳播肺炎可能!”胡先生戴好口罩伸頭一望,發現很多家的窗都打開了,人臉模糊,“這樓間距大幾十米呢,沒問題吧?”
也許是醫生的話起了作用,胡先生小區唱歌的人不多,但是聽到了很多人用武漢話高喊“武漢加油”。自己帶着兒子離窗户一米也跟着喊了一通,感覺心裏舒服很多。
“這不是自嗨,是心理自救!”胡先生説,張飛就是“當陽橋頭一聲吼,喝斷了橋樑水倒流”,這是振我聲威。
扛着
2月初,抗疫最要勁兒的時候,很多老師學生校友情緒低落。武大宣傳部請一羣最牛大咖題詞,為武漢加油。
情人節那天,武大官微是這些“國寶”的主場。李德仁院士、張俐娜院士、馮天瑜教授等不僅題詞,還莊重地落款:於武昌、或者於武大、於珞珈。
於可訓老教授更是寫了一首詩並親自朗誦——
我想,我該是又戀愛了/我愛上了讓我/天天禁不住熱淚盈眶的/這座城市。
我愛上了讓我/天天禁不住怦然心跳的/這些人民。
你要讓我説/這座城市哪兒好/我讓你看看/用血肉和生命壘起的戰壕。
你要讓我説/這些人民哪兒好/我讓你聽聽/用離別和犧牲譜寫的歌謠。
我不能用我喜歡我愛/這些通俗的字眼/也不能用親吻和擁抱/這些流行的動作/來表達我的戀情。
我只能對着視屏/揮動雙手/隔着防護服/送一個飛吻/
然後,輕輕地説/武漢,我愛!
武漢是軍工重鎮,名校雲集,多少國之棟樑聚居於此。他們跟武漢人民一起扛着,這城怎會倒下?
2月12日,80後黎婧確診新冠肺炎,被送進沌口方艙醫院。那幾天,武漢天氣陰冷,還飄起了雪,黎婧不適應,洗頭洗澡上廁所都不方便。心慌慌的,“擔心女兒和父母被自己傳染”。
直到第五天,“算算日子,家人應該沒事。”黎婧懸着的心算落了地。
她打聽到了可以洗頭的地方。洗完頭走到方艙醫院的小廣場上,發現天放晴了,太陽出來了。她開始觀察身邊為大家服務的醫護人員:裹着厚厚的防護服,一些很平常的動作也“笨笨的、憨憨的”,像極了“大白”。兼職插畫師的她手癢癢了。
是的,既然躲不過,就扛吧,家住黃鶴樓旁邊的黎婧有武漢人骨子裏的倔強。方艙裏不乏普普通通的日常,其中卻滋長着生的力量,黎婧喜歡,也想記錄下這些瞬間。腦子裏想着那些瞬間,筆尖隨着思緒在紙上滑動,那些煩躁、無聊、不安的情緒彷彿都被馴服了般,安靜了下來,有時畫着畫着自己甚至會不自覺笑起來。這對她來説,是種宣泄,也是種娛樂。
平時不怎麼玩抖音的她還開始琢磨着剪輯、配樂,“就是想告訴人們方艙不是‘灰色’的,這裏的生活充滿力量和希望”。
沒想到,粉絲數不斷攀升,35.5萬!
新冠病毒沒把她打倒,卻把她逼成了新晉“網紅”。
有人説,喜怒憂思悲恐驚,傳導幾個週期後,勇敢的武漢人對病毒建立了心理免疫力。在方艙廣闊的空間裏,在音樂韻律中,打開了單元門的隔斷,放開自我,“不服周”(湖北話,即不甘心不服氣——記者注)成為一個羣體的強勢心理內核。
父親去世的陰影並沒有離開張兵,他到了方艙兩夜未眠。
但他不自覺地進入了一種狀態——大家朝夕相處,“牀頭相對”,像是提前進入共享社會,有了吃的喝的都見面就分。
大家甚至會做些無厘頭的事,“比如説有時你睡着睡着突然會有人拿個小零食砸你,挺幼稚的,就像回到了小時候”。
平時覺得俗氣的像是廣場舞,平時覺得幼稚的比如一起吃零食,在這種集體戰“疫”的時候,都成了心靈的治癒劑。
“算是苦中作樂吧,集體生活可以充實時間,轉移焦慮,還能保持好心情、提高免疫力,不是説戰勝病毒,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免疫力嗎?”張兵説,大家能在方艙相遇,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出艙當天,張兵被轉至隔離觀察點,他把這裏稱為“方艙PLUS”,因為飯菜比方艙好吃,還能吃到熱乾麪、喝到“蓮藕排骨湯”。每天,他都會在朋友圈裏更新“方艙PLUS”的日常。閒着沒事,張兵就把能洗的衣服都洗了,沒事時他還喜歡自己K歌,錄點小視頻分享給朋友,他們已經約好等“死裏逃生”,生死之交們要去找個小館聚聚,像往常那樣就着酒,談天説地。
巷戰
“別以為蘇德戰爭都是陣地戰、坦克戰,最驚險、反敗為勝的轉折點其實是巷戰!”林勇(化名)在給單位8個下沉到同一街道的黨員做思想工作,他用電影《斯大林格勒保衞戰》激勵大家,“敵暗我明,掐斷感染源就要靠我們‘巷戰’。”
林勇是武漢市屬企業下屬文化單位的副總,過完年就接了指令下沉到街道。
剛開始,在家憋壞了,出門覺得是解脱。9個人都穿上了一次性雨衣,眼鏡外戴個面罩,裏面是一次性醫用口罩。全副武裝的他們在陽光下合了一張影。
但第一天下來,他就不行了。嗓子啞了,腰疼,趴在牀上不想動。當時,居民根本受不了被封,要出院子。他不斷解釋封閉小區的意義、挨家電話問體温,瞭解確診病人家庭情況。
怎麼也是個“總”啊,林勇平時辦公室坐慣了,哪做過這種“瑣碎活”。
後來下雪了,街道幹部累倒了,他們9個人成了主力。
每天,他要打電話統計體温,做表格,統計確診、疑似、治癒人數,組織運貨,早7點出發晚7點回家。當時,確診病人都居家隔離,他負責傳遞藥物和生活用品。擔心傳染老母,自己每天隔離在15分鐘車程以外的房子裏。
開始豪言壯語的“巷戰”,現在變成了“瑣碎”。
有一次,一個居民撥打街道熱線要買藥。他二話不説買回來送上樓。3天后,這人説藥不管用非要退了。他臊得臉通紅,好在有口罩擋着,跟店員説退貨。店員説,當時買藥還有贈品,那就一起退。因為居民不肯拿出贈品,店員就不給退。林“總”被罵了很多難聽話。
林勇氣得肝疼。外地的同學勸他,你過去只有跟知識分子打交道的能力,現在你得學着跟基層百姓打交道了。
2月8日3時37分,武漢城市防洪勘測設計院有限公司的劉佳佳半夜醒來看手機,發現單位微信羣裏發佈了一則通知:號召黨員幹部下沉社區。
劉佳佳想了想,也報了名。
他被派遣到武重社區中北路中學教師宿舍。這是一個沒有保安、沒有物業的“無人值守”小區,需要有人配合管理、24小時值班。
臨時搭就的帳篷裏,起初只有兩張板凳,第二天,有了燈和簡易牀鋪。劉佳佳很快摸清了小區的住户情況:入住12户居民共24人,其中70歲以上的有7人,獨居老人有3位,還有1名孕婦。
在社區,每個志願者都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70歲的胡爺爺是獨居老人,糖尿病藥快用完了。劉佳佳跑了附近3家藥店,也沒買到。後來,他騎自行車花了30分鐘,買回來送到老人手上。
2月23日,在上門發愛心菜時,劉佳佳瞭解到,孕婦李女士預約了3月4日到醫院做產檢。3月3日,劉佳佳提前幫忙約好了社區的愛心的士司機。
4日,劉佳佳本來是晚班,但惦記着李女士的事兒,他早晨8點20分還是來了,叫李女士下樓將她送上的士,還把隨身攜帶的自用消毒酒精噴霧塞給她。不做則已,做就要做到最好。劉佳佳又囑咐保安,李女士從醫院回來進小區門要做好消殺,他想了想,又回來説,“消殺過程你們要拍照給我留檔”。
由於盡心盡責,劉佳佳被推選為武重社區省直疫情防控黨員志願者突擊隊隊員和小區組長。
至今,他值守的小區無人感染。
到今天,林勇已在街道幹了一個月零3天。他發現自己晚睡晚起的毛病改了,每天早晨上班路上心情不錯,中午飯後還能坐在椅子上眯40分鐘,適應了!“什麼總不總的,大難來了,盡力幫更多的人一起活下來”。
林勇又有力氣在微信羣裏發表演説了:每個人都在適應什麼是戰爭狀態,戰時和過去的和平時期是兩回事。醫院大夫倒下了,就由各地醫護人員補上;街道幹部倒下了,就由我們補上;就像部隊打殘了,再重新組合發起新的衝鋒。這就是總體戰阻擊戰人民戰爭。
胡先生從17樓看着下面的志願者來來往往地忙碌,感嘆:這次武漢共產黨員的表 現讓我欽佩!他們像醫生一樣渾身包裹着,背上卻沒有名字,他們幹了那麼多細碎的工作,我們也不知道誰是誰,但看着他們就很有安全感。
“武漢在渡劫,有10萬在努力活下來,有10萬在累死累活幫我們活下去,還有800多萬人忍住一動不動,也是一種戰鬥。”胡先生感嘆。
至愛
人字的結構,就是相互支撐。
有段時間,壞消息滾滾而來,真假難辨。這種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感覺,讓人喘不過氣。
與媽媽在家朝夕相處了40多天,29歲的田甜(化名)發現,“兩個人哪怕不説話,只要知道另外一個人在,就覺得安心”。
她做視頻,媽媽也積極參與,有時幫她舉手機,有時建議她更換角度與光線,還有時,正在拍攝,媽媽不小心“插話”了,母女倆一度“笑場”,再重拍。
很多沒被病毒打倒的武漢人也説,一二月份的自己胸悶氣短。究其原因,也許病毒密度太高,也許是恐懼帶來的窒息。而封城這麼久,如果説帶來什麼好處的話,恐怕就是,懂了家人的重要,發現了人情的魅力。
經歷了這一劫,加上籃球巨星科比突然的去世,田甜發現自己的一些觀念在悄悄轉變,“要勤儉節約,存一些錢,可有可無的東西以後不要買;飲食要健康規律;想做的事要趕緊做,不要拖延,因為每分每秒都很金貴。”
也許,應該聽媽媽的話,談場戀愛——田甜悄悄告訴記者。
湖北大學研二學生肖婷的爸媽離異多年,過去她都是一個月打一兩次電話,“有事説事”,報喜不報憂。
這一次,從滯留在武漢的第一天起,爸媽不約而同每天給她打電話,還要求“必須視頻”。
從電話裏,她知道了爸爸在家鄉做巡邏防控志願者,會提醒爸爸注意防護;第一次知道了媽媽生意裏的一些事情,她也開始試着給媽媽出些主意。經歷了這次疫情,她發現,自己實際也是渴望多與爸媽交流的,“以後,可能要重新考慮與爸媽的關係了”。
方歷嬌每天目送丈夫劉佳佳去社區服務,眼裏滿是擔心。但她告訴記者,忽然發現了他在巨大壓力下能這麼細緻,這麼拼命,在任何狀態下都對社區的老人特別照顧,“為他驕傲”。
如何獎勵他呢?這些日子,方歷嬌廚藝大爆發,起碼滿足了丈夫的口福再説:土家糯米飯、乾煸餈粑、土豆餅、清蒸鱈魚、紅燒對蝦、豬蹄火鍋……
病毒瀰漫在四方,看不見摸不着,而親情人情是實實在在的,在面對不確定的時候,背後靠着的人,是安全感的源頭。
東湖高新區龍泉街高峯村支王咀灣位於武漢城郊。50歲的農民王建平留意到,村裏那些打工回來過年的,因為封城走不了。他們沒地,菜不夠吃怎麼辦?
他一邊曬着太陽,一邊琢磨上了跟妻子胡正蘭種的七八畝地。小白菜與菜薹長勢喜人,“自己反正也吃不完”。
沒想到跟妻子兩人一拍即合。正月以後,夫妻倆陸續採摘了近600斤蔬菜,分裝好後,一部分送給附近缺菜的村民,一部分送至村委會給偏遠的村民。每户少則三五斤,人口多的就送十多斤。
有的人家要給錢,王建平樂了:“談錢就遠了。”
這時候,菜就是戰略物資,人情比天大。
3月,武漢大學的早櫻嬌豔如故,只是寂寞開無主。
有人拍了張照片——一位穿了全身藍色防護服的校工在豔麗怒放的櫻花下匆匆走過——巨大的色彩反差,驚豔了網友。
也有人從照片中看出了這場戰役的大功臣——校工的狀態。
寒假裏,學校還有許多留校生。疫情開始之後,武漢高校都進行了封閉管理,學生被限制在一個個“孤島”裏,他們的安全和生活保障成了學校的頭等大事,校工們也成了穿梭在“孤島”間勇敢忙碌的“擺渡人”。
由於武大太大,在校學生寢室分散,學校想盡了辦法。對那些在食堂登記留校的學生,盒飯全部送餐上門,由宿舍管理員專人領取,讓學生儘量不出宿舍,避免校內人員流動。
有的留校生開玩笑説,終於實現了“三餐送到牀頭”的夢想。
武大宣傳部負責人告訴記者,截止到目前,除了第一臨牀學院一個碩士生在一線幫助醫務人員被感染以外,留校的796個學生都沒有被感染。
靠山
武漢,確實是個神奇的地方,雖是移民城市,但在大開大闔、大旱大澇、巨熱巨冷、又辣又鹹的特殊環境下,頑強,成了在此生活的人的共同烙印。
長江橫穿而過,橫渡長江是這個城市每年的節目,所以骨子裏有懟天懟地的屈原之風,恨不得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
正所謂,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
不僅有跳起廣場舞的彪悍病人,也有“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的淡定人。
程先生是武漢通信企業的幹部,住在一個4000多户的大社區,其中有十幾户確診。生死陰影籠罩之下,45天了,他沒怎麼下過樓。生活越來越簡單,夠用就好。但精神上對書的依賴加深了,每日製定了閲讀任務,從哲學、文學、歷史,到一些專業的通信技術書籍,看了十幾本。
程先生每天很忙,在房間裏快步走,然後閲讀,想問題。
武漢這些年發展很快,進入了“萬億俱樂部”,去年全國前八。
從十幾年前悲嘆的“中部塌陷”到今天“中部崛起”,武漢成為中部地區的領頭羊,成就有目共睹。可,這一下,勢頭被重創。
“所以武漢今天特別需要學習辯證法。”程先生説,百年基業、承平日久,渣滓太多,需要經歷波折,滌盪一下污泥濁水。
“也好。”兩個字一出口,他眼睛就濕了,代價太大了,“生死是人世間最大的事,就像汶川地震、唐山地震帶給人的,是永久的傷口。”
好在這裏有“樸誠勇毅,不勝不休”的文化底藴,所以他相信“九頭鳥”們:“武漢保衞戰,鍛鍊了武漢人,也鍛鍊了全國援助湖北的部隊,像是給國家打了疫苗。將來國家靠的就是這一批人!”
1月28日,還在過年的日子,空軍預警學院的教授閆世強已回到辦公室看書了,“難得的獨處與清閒”。
《菜根譚》説,“每臨大事有靜氣。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學院雖在武漢市中,閆世強在滔天的禍事中讓自己平心靜氣。
他正在構思新的論文,“我們雷達兵預警系統有很多成熟的經驗和做法,再加上近年我國戰略預警體系的建設成果,我想結合國家應急預警體系建設這次暴露出的突出問題,開展針對性研究”。
其實,在輿論剛剛批判武漢貽誤戰機的時候,閆教授就參加了一個“應急圈-智庫專家”羣,這個羣有70多人,既有北京的大學教授,也有深圳研究院的人,既有研究人工智能的專家,也有大數據方面的從業人員,既有軍人,也有地方科普人士。“只有充分自信的人才明白,改變,必須有自己的努力”,這個羣規定大家不罵不噴,發言必有建設性。
“武漢的痛,不能再重複。”他説。
聽説錢先生的外甥女是個剛工作的醫生,記者問道:“韓國有醫生護士罷工,日本私人診所因不願被傳染而關門。你家孩子一個半月在重症隔離室沒休息過,是不是很後悔讓她學醫?”
錢先生搖頭嘆息:“孩子大了,要獨立面對這個世界。湖北的醫院裏,4萬多醫護人員,每一個醫生護士後面都有一個家庭在頂着。我們不能退。”
何止醫護,每一個快遞小哥、運貨司機,火神山雷神山和方艙工地的建設者,量體温的保安、志願者,炊事員、送餐員,藥店、快餐廳的售貨員,還有暴露在病毒感染風險中為大家服務的警察、基層幹部……他們背後,都有一個家庭在勉力支撐。
這些家庭、這些細胞組合在一起,就是怦怦跳動的大武漢,就是中國的丹田。
前不久,世界衞生組織赴中國考察專家組外方組長布魯斯·艾爾沃德説:“全世界真的欠了武漢人民的情,我想讓武漢人民知道,世界知道你們所作的貢獻,我們正在跟世界分享你們的故事,你們正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
在這場舉世震驚的大疫中,武漢一邊抗擊最殘酷的病毒,一邊向世界輸出了自己的價值觀——無與倫比的頑強。
謝謝你們,900萬武漢人,春天來了,花開明媚,陽光普照,是你們給中國給世界贏得了時間!
天問
“這個病毒太狡猾了。”錢先生不停地感嘆。
武漢九省通衢,商賈雲集之地,銜遠山吞長江,自古楚河漢界兵家必爭。
病毒無形,那些旋轉着的、不閉合的RNA,遇到人就撲過去,以摧枯拉朽之勢便能毀我們生機勃勃的呼吸道。
它詭譎而陰險,在中國這隻“公雞”的丹田處暴發,要想輻射全國,可謂得盡了地利。
而暴發之時又恰恰在中國春運高峯,全國性的“乾坤大挪移”,它又抓住了天時。
天地人三元,能與這病毒一抗的,只有“人”這個要素了。
武漢人,是被病毒選擇最深重的受害者,也同時被歷史選擇為抗擊病毒的急先鋒。
2020年的春節註定是張兵這輩子最灰暗的記憶。
“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