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漢當志願者太難,我只好去送外賣賺錢了_風聞
直面派-直面派官方账号-讲述值得讲述的真实故事,直面生活、命运和内心2020-03-17 15:20
1月23日9點32分,距離武漢正式封城還有28分鐘。武漢各區的超市已經經歷一輪搶購。
健身教練辛野的出租房裏,冰箱空空蕩蕩,只剩下啤酒。他外出了兩個小時,終於在便利店裏面買到了一份蓋澆飯和一個飯糰。藥店里根本買不到口罩,家裏唯一一個能用的黑色口罩,主要功能是:防花粉。
和他同病相憐的人並不少,微信羣裏每天有抱怨:買不到菜;買不到奶粉;沒人接單;不敢出門買菜……
在武漢生活10年,他想為大家出一份力。他事先了解過,新型冠狀病毒的針對對象大多是免疫力低下的老年人,經過前期在外面試驗8天,不戴口罩,在樓道鍛鍊、在校區擼鐵、去空無一人的城中心拍照,夜跑20多公里,並沒有感覺身體有任何不適。
而工作6年來,每天雷打不動地鍛鍊身體,他有自信:身體非常好!
他打算做志願者。1月24日,聽説武漢打算建造一個小湯山模式的臨時醫院,他打電話去諮詢,但是電話一直打不通,處於忙線狀態。事後得知,想當火神山醫院的志願者,需要有專業技能,光有力氣沒有用。
他打電話去醫院諮詢,被簡單明瞭地拒絕。“當時醫院太亂了,志願者一概不要,免得我們去添亂。”
他又加入到“武漢志願者物資援助羣”,打算幫忙運送捐贈物資,但是自己沒有運送的車。
最後,他選擇給居民提供跑腿志願服務。
2月1日晚,辛野下載騎手軟件——蜂鳥眾包,成了餓了麼的一名兼職外賣員,幫居民採買食物、奶粉、藥品等生活必需品,用自己的粉色電動車,每天能拿到100多塊的收入。到收入能提現的時候,再捐出去。
但跑腿的日子沒能堅持多久,2月29日,武漢居民的生活物資由街道、社區統一採買後,志願服務被動宣告結束。
他依然想當志願者。3月1日,他的手機接收到一條短信,提醒他:只要身體沒問題就可以去當志願者。很快,他在《長江日報》上了解到,每個志願者崗位是有酬勞的,而且酬勞還不低。“社區志願者的工資很高,每天能拿到400元—500元。”
辛野打電話到社區諮詢,工作人員首先問他:是不是黨員?
辛野否認,説自己只是羣眾。對方告訴他,可以當志願者,但是當志願者需要朝九晚五,沒有工資不管飯,一天工作七天。
第二天,辛野註冊成為盒馬的外賣騎手,一天包三頓飯,收益也頗為豐厚。“工作一個月,能拿到1萬多的收入,比當健身教練的收入還高”。
一個多月之前,2月1日晚,辛野申請成為一名餓了麼眾包騎手,用的是自己的電動車,沒有餓了麼的藍色工作制服,只拿了一份餓了麼工作證明,匆匆上場,當起了“志願”跑腿。
跑腿的內容很簡單,客户下單,提出要採買的物資。辛野自主選擇接單,去超市、藥店等地方進行採購,然後送到家門口,通知客户下來拿,全程不會接觸。
當時的武漢小區,進出自如,唯一困難的地方在於購物。
一方面是,辛野想一步到位解決一個家庭的採買,接一單會買幾十斤的菜。“一天跑七八單,就能減少七八個家庭感染的可能。”
另一方面是武漢的各項物資短缺,進超市購物一次,要花6個小時,強度和打仗一樣。
首先要比先下手為強。每天早上10點超市開門前,辛野就要趕到超市門口等,在他前面,已經排滿了人。
超市開門後,眾人推搡着進超市,開始考驗體力和靈活度。新鮮肉類幾乎買不到,只能買凍肉。排骨沒有人切,都是一扇一扇賣,一扇大約兩斤,一買就是100多塊錢。新鮮的蔬菜剛拉出貨倉,還沒到展示架就被搶沒,菜葉子都看不見。
即便搶到了菜,稱重標價放在推車裏,但一轉頭,會有人直接從購物車裏把食物搶走。
要是碰上晴朗天氣,出來採購的人更多,排隊結賬的時間會多出一半。這個時候,碰上自助機器故障,會有人出現情緒崩潰,辛野就看見過一位中年大哥,把買的盒裝車釐子全扔在地上,破口大罵,罵完之後,把水果全部撿起來去人工收銀台排隊結賬。
等到辛野出超市,經常已經是下午4點,此時的他,中飯沒時間吃,水也沒機會喝,只能等到晚上到家的時候,泡一碗方便麪,偶爾涮點白菜搭配着吃。
然而,即便是身強體壯,辛野依然有搶不到的菜——10塊錢一包的特價菜。
那是在一家沃爾瑪超市,辛野試過超市一開門就奔去特價菜攤位購買,眼睜睜看着菜被工作人員收走,他問對方為什麼不賣,沒有得到任何理由,只有面無表情的回覆:不賣!
除了買菜,買藥同樣困難。此前接受《一條》的採訪,辛野回憶起,2月3日晚上送完菜回家,電動車電量耗盡。他接到定位在醫院的緊急訂單,需要購買口罩、酒精、84消毒液等醫療產品。
當時的武漢,最危險的地方莫過於醫院,病人多,容易造成交叉感染。
他直覺認為訂單緊急,但等了好一會兒,單子都沒人接,他攬下任務,掃了一輛共享單車,沿路騎行,看到的藥店全部關門歇業。
直到騎行四五公里後,在一個小巷子裏看到一家開張的藥店,並被告知限量購買,和老闆好説歹説,才買到2瓶消毒液,酒精和酒精棉。隨後騎行6公里送到武漢三醫院,委託護士轉交給客户。
後來去醫院的次數多了,他見識過“神操作”,有客户從醫院4樓用繩子吊着一個籃子下來,讓辛野裝貨上去,然後慢慢把東西吊上去,以保證雙方的安全。
即便對自己的身體素質自信滿滿,他很快倒下了一次。
當時剛跑腿一週,2月9日一大早,他明顯感覺到身體很累,導致起晚了一些,沒吃早餐就去超市買菜,結果餓了一整天回家,又出現了頭痛。
10號早上實在起不來,他決定在家休息一天,直到傍晚聽朋友的建議,外出買了三盒藥——一盒阿莫西林膠囊和兩盒複方氨酚烷胺膠囊。
他在朋友圈忍不住感慨:世上哪有什麼天使,無非是一些勇敢的人。
他所在的小區,出現20多個確診病例,從窗子裏能看到救護車來接,他不擔心自己受到感染,依然自信:有這麼好的身體,病毒感染不了我。“感染了也沒什麼可緊張的,這就是命!”
抽空在豆瓣、微博上寫的“跑腿日記”發揮了作用。不少網友看到他的故事,擔心他的防護措施不到位,通過微博、短信、微信跟他聯繫,要給他送物資。
一位來自台灣的女士,提出要寄來1000個醫用外科口罩免費送給辛野。因為物流等原因,最後歷經周折,從河南送來50個,等辛野收到貨時,已經到了月底。
一位雲南的大哥,提醒辛野好好保護自己,給他送來一次性手套、口罩和雨衣。一位武漢本地的紋身師則會投其所好,找到辛野的微博,仔細觀察照片後,瞭解到辛野是紋身愛好者,要免費贈送一個5000元以內的紋身服務,表示致敬。
辛野認為這是一份正能量的傳遞。但這份温暖沒堅持多久,他感覺到自己的情緒跌到谷底。
2月15日,武漢下雪,辛野沒有出去配送,看到有人收費喂貓,50元一次,他深夜在豆瓣上發帖:免費上門喂貓,不能讓貓餓死。
兩名網友找他聯繫,請他幫自己喂貓。然而,平時買菜進出自如的社區板起了面孔,聽到辛野説小區是為了喂貓,堅決不讓他進去。
即便物業明確告知:測量體温沒事就能進小區。門衞依然不放行。他只能找理由混進去,要麼使用餓了麼的工作證明,要麼往小區送菜的時候,順道喂貓。
但他經常能看見,小區裏面的居民打個招呼就放行,也沒拿出證明材料,只是單純出去遛彎。
這種憋屈的感覺,被辛野形容為:絕望。
到2月29日,跑腿業務幾乎沒了,這個四年一次的日子裏,辛野精神十足,早上7點就起牀做腹部訓練,外出跑了18公里,下午又去街邊喂流浪貓,晚上回家,一人一菜一酒,秀了一把悠閒。
在他的微博評論下,一則留言頗為玩味:強顏歡笑。
轉眼到3月,封城39天。
看着武漢復工遙遙無期,1日上午,辛野外出跑步,腦子裏只念着一件事:長時間沒有收入,怎麼辦?
一條短信適時出現,鼓勵他去當志願者。他聽説方艙醫院的清潔工的日薪很高,500塊錢一天,他找朋友聯繫醫院,得到的反饋依然是:不要。
他和社區聯繫當志願者,被氣得夠嗆:太過分了!酬勞高低無所謂,連飯都沒有,我是瘋了呀!來當這志願者。”
碰上盒馬招人,他順理成章成了盒馬的兼職配送員。
比起專門的盒馬外賣員,眾包外賣員只是辛野的臨時就業選擇。
他的理想是當演員,做歌手,成為一個藝術家。他也知道,這些理想遙不可及。他如今最喜歡的工作依然是健身教練。“一旦武漢解封,依然會回到原來的崗位上。”
擺在他面前最大的問題是,等到武漢解封,很多健身場館可能已經倒閉了,從頭開始的辛野,需要靠兼職外賣員的工作維持生活。
而健身教練的工作,還沒有外賣員賺錢。
辛野算了一筆賬,現在每天的收入在300—500元,一個月不休息能有1萬多的收入。在此之前,他有6年健身教練經驗,每個月給會員提供健身培訓,收入不到9000元。沒有假期,沒有固定工資。
相比較而言,盒馬的收入講究多勞多得。跑一單15塊錢,配送的空間是在方圓5公里,不像跑腿期間,一單服務最多要花費一天時間,騎行80公里,只能拿到20多塊錢的配送費。
日子相對輕鬆,每天早上8點去,晚上6點半下班,盒馬包三餐,供應電動車,不用騎着自己的電動車,經常遭遇沒電的窘境。
生活變得規律起來,下班到家後,下樓喂喂流浪貓,鍛鍊一個多小時,能準時洗漱睡覺。
他毫不諱言,“當配送員唯一的功能就是賺錢。現在對我來説,幫助別人已經沒有那麼大的意義。”
況且,經過這次疫情,辛野離開武漢的想法提上日程:城市解禁後,待兩個月就走。
他不擔心去其他的城市從零開始,也不確定會去哪一座城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離開武漢。
自從2010年來武漢上大學至今,武漢已經是辛野的第二故鄉,作為一個內蒙古人,辛野20歲來武漢,這塊土地見證他的黃金十年——畢業就業,戀愛分手,為事業打拼。
到今年30歲,因為疫情,他對武漢多了一重認識:武漢是很講究人情關係的地方。
他説:“待在這兒,很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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