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快樂的逛中文互聯網?_風聞
观察者网用户_231132-2020-03-17 07:22
公眾號:喬治王
最近有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
由於新冠病毒一度在國外被稱為武漢病毒,不可避免的華人在海外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視,陰謀論和不實的報道加深了海外對中國的偏見,其中還有讓中國給全球謝罪的聲音。
但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DC)主任羅伯特·雷德菲爾德(Robert Redfield)在眾議院監督委員會承認,之前一些似乎死於流感的美國人在死後的診斷中被檢測出新型冠狀病毒呈陽性。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立馬在推特上用中英雙語連發5條推文質問美國。
這兩句**“可能是美軍把疫情帶到了武漢”**“美國欠我們一個解釋”在微博上被刷爆,不過底下分化出了兩種聲音。
因為目前沒有確鑿的證據,網友羣裏口嗨下就算了,官方外交部發言人用陰謀論來推測“可能是美軍把疫情帶到了武漢”缺乏邏輯,發言太失水準,有損中國形象啊。
終於有人敢説話了,痛快出擊,有些公知我真的要吐了,美國外媒瘋狂給我們潑髒水,瞎掰掰的時候選擇性無視,我們這邊合理質疑一下就開始雙標。
今天我們要聊的不是病毒究竟發源於哪裏這種專業度超綱的話題,這裏用外交部耿爽的回答:國際社會對病毒源頭問題有不同看法,這是一個科學問題,需要聽科學和專業的意見。
也聊的不是推特上的發言合不合適,因為外交從來不是誰講邏輯誰就是大爺的場合,輿論的鬥爭方法多樣,且它天然帶有許多不可動搖的立場,陷入技術主義者陷阱從邏輯的角度去推論,只會得到啼笑皆非的結果。
寫這篇文章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有一種人類是邏輯先行,還有一種人類是情緒先行,通常來説這兩批人是不會在一件事情上交匯,而這篇討論外交部發言的微博底下提供了一個觀測這兩類人碰撞的窗口,得以讓我們看明白碰撞是以怎樣的姿態進行。
如果這篇文章看完後你搞清楚了自己是哪一類人,那你解決問題、與人溝通的效率會完全不一樣。
至少逛中文互聯網時可以少很多痛苦,多很多快樂。
02 你是不是一個情緒先行的人?
每天你都會看到許多的觀點,當然很多觀點落後老套,屬於你不感興趣一劃而過的。
但也有嚴肅紮實的新觀點,對於這些觀點我們常常也會持反對的意見,其實反對一個意見很正常,但有的人反對的方法是提出觀點的反面,而有的人反應是覺得“我被冒犯了”。
這是一個簡單的將人區別成兩類的辦法,也就是邏輯先行者和情緒先行者。
一個温和的情緒先行者,看到對立的觀點通常只會覺得心理不適,其實並不會走到對對方進行人格侮辱或舉報這一步,表現只是情緒化,比如看到不同類型的文章很容易就表現出了感動、自豪、傷心、憤怒、喜悦、興奮的情緒。
相信現實世界的大家身邊也有這樣的朋友,這其實不是一個缺點,而是一種共情能力。那些看到對立觀點就生氣的讀者,其實只是最普通不過的一種自然反應。
會提出觀點的反面、或者反省自己的觀點才是一種小眾的技能。
作為一個普通人,一般都不喜歡遇見對立的觀點,因為承認一個對立的觀點,**承認的不只是這個觀點本身,而是還要承認自己堅信的思想其實是完全建立在錯誤的基礎之上,**這帶來的第一反應是:我很不舒服,我感覺被侮辱了。
帶着這種不舒服的立場,就會本能的排斥。
如果你的觀點指出了他信奉的觀點之間的矛盾,那就更令人不適了,因為人們不願意嚴格的審視自己信奉的觀點。
大家會更傾向於把這些自身的矛盾轉移給更大的組織,比如“看不見的黑手”、“男性對女性的剝削”、“女性對男性的勢利”、“還不是有利益集團”、“肯定是境外勢力抹黑”、“因為經濟下行的環境”,或者“不知道是哪個公司裏的小人”。(情緒先行者看到這裏應該感到不適了)
相較於自省自己的觀點,這種“轉移”才是最容易進行的,它非常解壓,聰明人制造了非常多幫助普通人“解壓”的消費品,這就不談了。
温和的情緒先行者其實是無害的,最多發發牢騷排解心情,但他面前擺放着陷阱,那就是成為一個“思想的奴隸”。
賽亞·柏林認為有的人屬於思想的狐狸,而有的人是思想的刺蝟。
而我覺得兩種都太高端了,最容易成為的其實是思想的奴隸:當持有一個思想後,對對立觀點的被提出而感到被侮辱和不適,因為天然的拒絕對立的觀點,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只看自己願意看的,只吸收那些能滋養這個觀點的片段。結果就是他逐漸成為了這個觀點的化身,逐漸從温和的情緒先行者養成為一個極端的情緒先行者。
也就是除了自己相信的,以外都是異端。
思想的奴隸的朋友圈,常常今天出奇的自豪而明天出離地憤怒,上午還陽光明媚,而下午就主張這個人要“查一查”,或者批評這個人“屁股是歪的”。
這就是為什麼遇到意見相反方,就會產生攻擊對方,舉報對方、對其人格侮辱的動機由來。
03 那你是不是一個邏輯先行的人?
如果你看到以上內容並沒有感到不適,甚至還有點邏輯被理順後的爽感,那你大概率是邏輯先行者。
什麼是邏輯先行者?其實就是上面説的“思想的狐狸”。
通常在“思想的狐狸”之間,激烈的辯駁是常常發生的,但是舉報和人格侮辱是不容易發生的,因為狐狸明白:“思想”只是狐狸之間交換的水晶,誰的切面更漂亮、晶體更通透,那就替換成誰的。
狐狸知道我們不能直接看見真理本身,只能看見真理外在的表達,真理一直在顯露自己,而隨着看待視角的不同,每個人看到所謂真理的切面也不同。
兩個看似都非常棒的好觀點之所以會是對立的,正因為它們都不是絕對的對、或者絕對的錯,往往是正確裏包含錯誤,錯誤裏包含正確,只是視角不同。
這就像有軌電車難題:
你看到一輛剎車壞了的有軌電車,即將撞上前方軌道上的五個人,而旁邊的備用軌道上只有一個人。
如果你什麼都不做,五個人會被撞死。
你手邊有一個按鈕,按下按鈕,車會駛入備用軌道,只撞死一個人。
你是否應該犧牲這一個無辜者的生命而拯救另外五個人?
基於某種價值觀和功利主義者會給出完全不同的觀點:
功利主義者會認為:應該犧牲少數人來拯救大多數人。
但另一方又會認為:如果這種無辜的犧牲規則是被允許的,那誰來保證自己不會突然就成為無辜的犧牲品呢?
這裏沒有對與錯,指的是完全對立的觀點,但其實都可以發展出自己的論點。
承認自己持有的“鑽石”並不完美,對於狐狸來説並不是一件難堪的事情,反而值得喜悦,因為不斷的在正反中做選擇,不斷在交換中尋找正確的蛛絲馬跡,觀點就可以不斷地發展。
那邏輯先行,就是令人喜愛的嗎?實際上也不是,面前同樣擺放着陷阱。
羅翔的刑法課第一節用在這裏很合適:“法律學習千萬不要陷入技術主義者,很多法律的學生學習了法律之後,就帶有一種強烈的傲慢,瞧不起老百姓,但提醒同學們注意,法律永遠不能超越社會常識的限制。
每年的司法考試都有那麼幾道最複雜的試題,這些試題學的好的同學通常做不出來,因為很多學的好的同學,學着學着已經喪失人性了,但是哪些人能做得出來呢?從來沒有學過法律的人,打掃衞生的阿姨都能做得出來,賣菜的老太太也能做得出來,因為她有常識。”
極端的邏輯先行者同樣會陷入技術主義者的陷阱, 只考慮邏輯的自洽,但卻喪失了生而為人的共情,當只用邏輯來推論這個世界時,就很容易被輿論的風暴攪碎。
往大了説,就像是英國首相決定讓60%的英國人感染新冠以獲得羣體免疫,讓民眾做好失去自己摯愛的親人的準備(雖然這不是原話,但是輿論如此理解)。
往小了説,就是你的女朋友經期到來,你催促你的女朋友多喝熱水。
不管羣體免疫或者多喝熱水邏輯上是否科學有效,但是你肯定會受到輿論的鞭打,這是我可以保證的。
04:逛中文互聯網如何少點痛苦,多點快樂
搞清楚了自己屬於情緒動物還是邏輯動物後,溝通能力的提升變成一個簡單的問題,只要搞清楚對方是哪類人。
對方是情緒動物,那麼我們進行情緒的互換,對方是邏輯動物,那麼就進行邏輯的互換。久而久之的結果:往往會被情緒動物誇讚有情商,被邏輯動物誇讚有智商。
那如果碰到極端的情緒動物,也就是“思想的奴隸”怎麼辦?
這是一個大麻煩。
如果説在“思想的狐狸”之間,思想只是擺弄的水晶,辯駁是容易發生的,而仇恨不容易發生,那通常在“思想的奴隸”之間,仇恨和侮辱是常常發生的,在討論一個話題之前,他們更關心:你是“左”還是“右”,你是正方還是反方?你是支持中國還是美國?
反駁時的武器也不是更好的觀點,而是:
“你穿愛馬仕,難怪你説的出這番話,需要查一查”
“難怪你這麼覺得,你是不是中國國籍?”
“難怪你這麼想,你都沒有本科學歷”
“真是死性不改,你來自XX省,是XX人”
“你這個精神資本家/小粉紅/五毛黨/帶路黨/美分/小布爾喬亞/吃裏扒外的東西”
“思想的奴隸”之間,正常的討論不太可能發生,因為需要先彼此確認立場,如果是相同立場,那就無須討論,而如果立場不同,則需要先找到自認為可以敲掉所謂對方發言資格的軟肋,從而達到某種精神上的勝利。
一旦敲掉,就像海里的血液,吸引無數的“思想奴隸”匯聚在一起,而你成為了風暴的中心。
身為觀點的奴隸,只在乎是不是獲得了情緒上的“勝利”,而不關心這種勝利實質有沒有價值。換句話説不關心邏輯的路徑,只關注結果是不是勝利了。
對方的推論既無法改變他絲毫,他也無法聽進任何。
對於愛好提出觀點的反面的人,通常都有交換“鑽石”的價值,我也樂於展示在評論區,但對於思想的奴隸,我一般是掛上免戰牌敬而遠之,每每看到這樣的留言,我的回覆一般都是:
在遊戲中被語言攻擊,我通常也選擇直接變身祖安選手送上祝福,因為遊戲裏從來不是一個推論邏輯的地方。
05:解決問題的效率不一樣
邏輯先行者走火入魔從而陷入技術陷阱的人是小眾裏的小眾(雖然危害往往最大),就不展開説了。
咱們都是普通人,如果能逃離“觀點的奴隸”陷阱,甚至學到邏輯先行者的一點好處,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説就很容易獲得巨大的回報。
拋開邏輯和情緒不談,我們大多數人都會有這樣一個疑問:為什麼要討論吃飽了撐得談論時事裏的細枝末節,那為什麼要探究一件小事裏的對與錯?就像有軌電車難題,我這輩子不當司機也不會跑進軌道等死,它離我這麼遙遠,討論它究竟有何價值?
搞清楚這個問題很有價值。
首先,這種倫理困境和我們並不遙遠。
正比如疫情來臨了,你願不願意犧牲一個人的性命來保障整個國家的安全?功利主義者當然會贊同,因為病毒帶來的死亡和損失不計其數。
那槍斃一個剛下飛機的新冠病毒患者合適嗎?當然認為是不合適的,朝鮮槍斃新冠肺炎患者(已闢謠)的段子被人嘲笑、傳播了很久,正因為是一種黑色幽默。
那如果把槍斃換成犧牲自由是合適的嗎?我們認為一定程度犧牲自由是可以接受的,討論就更進一步:重點在於限制自由的範圍、場地和時間。
但是換在其它國家,犧牲自由未必能接受,這就是嘲笑其它國家“不抄作業”的優越感源泉(被聰明人包裝成引人“自豪”的商品),但其實只是基於功利主義和基於某種價值觀而產生的觀點對立。
所以就拿疫情來看,有軌電車難題的換皮版本其實就多次出現在討論空間裏,我們總能不斷的討論出更適合我們自己的解決方案。
那它究竟對我個人有何價值?
對個人來説,最顯著的,其實是解決問題的效率不一樣了。
對於情緒動物而言,你每當持有一個更先進的“鑽石”,它都會為你解決未來將要面對的難題。你會發現原本在你腦海裏是一團虛無的霧氣的問題,當你用你的鑽石來拆解它時,就會看見**“這個問題中的哪部分是可以放棄的,哪些部分是必須堅守的”。**
這就決定了你解決問題的效率不一樣。而你要拿着這個工具,面對未來的幾十年。你説人和人的差距會有多大?
對於邏輯動物來説是另一個問題,當你手裏的鑽石越多,並不會覺得自己掌握了越多,其實越深入就會發現自己越無知,掌握了越多,才能看到未知的部分越廣闊,這就是絕望的山谷,需要保持敬畏,直到自己走入開悟之坡。
當然,這個世界不需要人人都擁有交換觀點、審視自己觀點的能力,不然得內卷化到什麼地步。做一個温和的情緒動物或邏輯動物都沒有問題,但能讓人意識到面前的陷阱,發現自己正在往什麼方向走去,就是我寫到這裏最有用的貢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