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親歷西班牙疫情：政府奇葩禁令遭遇民眾奔放天性_風聞

中國慈善家雜誌

03-18 07:44

廣州宅了兩個月後，她又回到巴塞羅那接受隔離。

我第一次聽到新冠肺炎的消息是2019年12月底，從武漢的一位醫生那裏傳出來的。當時並不以為然，不知道是否又是一樁聳人聽聞的傳言。 一月中，聽説武漢那邊有點嚴重了，但我早已定好一月底回廣州陪父母過年，也沒覺得這會對我有什麼影響。1月22號回到家，第二天武漢封城，全國各城市都開始進入緊急狀態，我也就直接進入“宅女”狀態，和父母一直在家宅了近兩個月……

宅在廣州

大家都很同情我那個時候回廣州，説應該留在西班牙更安全，但我卻沒有後悔，在最危險的時候可以陪伴在父母身邊是很有必要的。而我天生就是不怕宅的人，取消一切社交活動反而可以有更多時間陪家人，可以專心寫作、畫畫，一點不無聊，還覺得時間不夠用。通過網上各類信息的更新，也不會與外界斷絕交流，反而知道更多有關病毒和防疫的知識，有時候我還會反過來教導父母，雖然他們都是退休老醫生。 當時廣州根本買不到口罩，家裏只有幾個以前存下來的，我負責管理這些口罩的使用，我爸總是自告奮勇要出去買菜，我就負責盯着他戴口罩和回家消毒的事，他笑我是衞健委。 中間我也去過一兩次買菜，但從家裏到市場的短短距離就要經過三四處防疫檢查站，要量好幾次體温，有點麻煩，有一次我沒帶出入卡，差點回不了家。從外面回來又要酒精消毒鑰匙手機，又要換下全身衣服，這代價還不如宅在家算了。 那段時間，微信中不時看到西班牙的華人如何積極支援武漢抗疫，各種文藝表演、募款捐資，很是火熱，巴塞的朋友們也給我發來各種慰問和安全叮囑。 每次和老公通話，他聽到我描述國內發生的一切總是不斷感嘆：“好像電影啊！”然後好奇地問：“你們怎麼可能這麼長時間呆在家裏，要是換了我，兩三天不出門肯定就要發瘋從陽台跳下去了！”

我那時也很自豪地説，只有我們中國人才能做到，你們西班牙人肯定不行。

進入三月，國內疫情基本控制住了，大家緊繃的情緒也舒緩下來了，陸續開始上班。公園開門了，餐館也逐漸恢復營業，國外卻開始疫情迅速蔓延、席捲全球，而我也差不多要走了，回程是3月10號。

歐洲“淪陷”

這時歐洲的疫情越來越嚴重，本來只有海島上兩三例的西班牙，因為球賽等大型活動從意大利輸入了很多病例，但當局還是很不以為然，沒有采取相應防控措施。 眼看着新增病例急劇上升，西班牙的華人、僑胞開始不安了，紛紛抱怨指責政府不力，不少家長已經不讓孩子上學了，有很多人主動辭職或請假不敢上班了，也有不少人買了機票回中國。 僑胞們都覺得祖國的抗疫力度讓人表示很有安全感，很羨慕在中國可以名正言順地戴口罩。在西班牙即使有口罩也不敢戴，因為大家都不戴，戴了甚至還會被人打或者推下車。因為他們都認為只有生病了才戴口罩的，而你既然生病了就不應該出來禍害人。

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差不多性格，盲目樂天不羈，不太怕死，喜歡熱鬧扎堆，見面就親臉，説話時很多肢體接觸，病毒傳播起來是很容易的。

當時每天都有不少朋友勸我不要回西班牙了，有些人每天勸我一次，還有些人苦口婆心每天勸好幾次，大家對我的關心很令我感動。只有一個人特別期待我回去，那就是我老公…… 知道我去意已定，國內的朋友都紛紛把手上僅存的為數不多的口罩送過來，剛回到廣州時，巴塞羅那的一個華人朋友寄了些3M口罩過來支援我，但一直到我離開廣州前一天才收到。拿到朋友們相贈的珍貴的口罩，覺得心裏暖暖的，想着不僅要留給自己，回到巴塞羅那還可以送給一些有需要的人。

當告訴別人我身負人肉快遞口罩支援西班牙災區的重要使命時，勸阻就變成了讚賞。

“逆行者”

3月10 號，我深夜來到空蕩蕩的廣州白雲機場，沒有看到有我的航班信息，一問，説土耳其航空已經取消所有航班，連櫃枱都沒人了。我傻眼了，打電話問買票的西班牙旅行社，那邊告訴我説航班一切正常，後來才知道他們沒有及時跟航空公司更新信息……一番交涉詢問，土航那邊的復航時間遙遙無期，絕望的我又推着行李打道回府。 老公在電話那頭很緊張，叫我趕緊買其他公司的航班回去。當晚查到第二天國航有飛機從廣州回巴塞羅那，中轉北京。我媽説這個比較安全，不用在國外轉機。於是當機立斷買了11號的機票。 白雲機場和轉機的首都機場幾乎都看不到旅客，除了免税店之外幾乎所有商店和餐廳都不開，幸虧我自帶乾糧，否則轉機七個半小時可要捱餓了。機場工作人員全副武裝，不僅戴口罩還穿着防護服，體温量了無數次。

飛機上空姐比乘客多，全程都可以躺着睡，跟包機沒啥區別。

畢竟這時候，往西班牙飛的逆行者寥寥無幾。 12號到巴塞羅那一下飛機，我就驚了，這裏人頭攢動，從工作人員到旅客幾乎看不到一個人戴口罩的，也沒有任何防疫關卡，沒有人要我填表量體温，這讓我好不習慣——後來聽説機場有幾個工作人員確診了。 老公來接機也居然沒戴口罩！他説今天風不大，沒有花粉不用戴，他一直自己強調戴口罩不是為了病毒而是為了花粉，感覺為了病毒戴口罩很丟人似的。 之前一直在電話裏讓老公要買酒精、手套、消毒液他都不理我，為了應付我，在我回來前一天才買了很小的一瓶酒精，96度的，要勾兑才能用。

我讓他把客房收拾出來給我做隔離房間，沒想到他還在門口貼了一張紙，寫着：新冠病毒房間注意事項：1.保持房門緊閉，窗户打開;2.未經允許不得離開房間;3.保持安靜……上帝保佑你，天堂可以等待！我一臉嚴肅的衞健委架勢被他的西班牙式幽默瞬間擊潰。 冰箱幾乎是空的，我早就吩咐他要準備好起碼一週的食物，但他説電視上説不要慌張，食物一定會充足供應的。幸好有幾個朋友過來取我從國內帶回來的口罩和中成藥，還給我送來食物支援我的隔離期。 很多政要紛紛中招，首相夫人和副首相夫人、馬德里大區主席和加泰羅尼亞大區主席都確診了。3月8號的國際婦女節大遊行令原來的幾百例短短一週飆升十倍多，政府開始慌了，13號首相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14號晚上宣佈開始封城。 我老公是14號早上醒來的時候才突然覺悟來了，超市還沒開門就趕緊跑出去搶購。其實13號已經很多大型廉價超市的貨架都已經被搶空了，14號一早又有很多人超市沒開門就去排隊。我老公去買東西的有機超市因為價格比較高，尚且還能買到他所需的口糧。對於他的後知後覺我也無語了。

限制令限不住奔放的天性

首相頒佈的限制令也是很奇葩，學校停課，餐館和所有娛樂、社交場所停業，人們不能上街，不能去公園、沙灘，不能騎自行車，滿街的警察看到人出門就要抓住罰款，最低100最高6000歐元，情節嚴重甚至一年監禁。這似乎比起中國的架勢有過之而無不及吧？但是畫風一轉，除了超市藥店等有關民生的地方照常營業之外，人們卻還可以去上班，可以出去遛狗，可以理髮，去銀行辦理業務，可以坐公交地鐵……並且不用戴口罩！

遛狗和理髮？多麼偉大而重要的理由啊！

還有16號開始全部共享自行車停止使用，這跟廣州剛好相反。明明在户外騎自行車遠遠比擠公交更安全啊，讓人們去公園或沙灘鍛鍊身體更有利於增強免疫力，比讓他們去辦公室上班好太多了吧？ 加泰羅尼亞區不服馬德里國家政府的政策，很多政要和高知説首相頒佈這種舉措只是走走過場，該做的不做，浪費警力，對抑制疫情根本毫無作用，工作和公共交通這兩大快的傳染渠道都沒有切斷。 西班牙人是生活在大街上的人類，特別巴塞羅那氣候宜人，佈局緊湊，五光十色，很適合步行。大家不喜歡網購，都喜歡逛店，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在大街上曬太陽、喝咖啡、喝酒、聊天、跳舞，不讓他們出門簡直就是要了命，網上看到有一兩歲的小孩撕心裂肺地哭着喊着“上街！上街！”這奔放的天性真是血液裏的。 我老公雖然不用去辦公室上班，但他每天起碼要出門兩趟呼吸新鮮空氣的，他整天叫我陪他出去散步，我説會被罰款的不去，他還生我的氣，趁我網上開會的時候偷偷溜出去玩滑板。 遛狗變成充滿優越感的行為，有些沒有狗的人就隨便牽一個玩具甚至暖氣出來遛，甚至把小孩裝扮成狗……不能出門就在陽台上社交，走出陽台就假想出了大街，於是各種陽台音樂會、陽台網球賽、陽台蹦迪、陽台聊天……

華人發光發熱

已經得知有一個華人朋友的員工家屬確診了，我的朋友是公司老總，她之前叫所有員工戴口罩，他們都不願意，還説侵犯人權，現在大家都傻眼了。不過我的朋友很熱心，幫着為員工的丈夫找了中醫，吃了中藥後説燒退了，咳嗽少了，現在醫院讓他在家隔離，他家還有兩個老人和兩個小孩。 聽説這邊的醫院在研製一種可以減低病毒傳染性的試劑，不知靈不靈。加泰羅尼亞省的生物醫學還是世界領先的，希望能搞出點名堂。 相對西班牙的確診增長速度，這邊的醫療資源是不足以應付的，輕症只能在家隔離，重症病牀也已經人滿為患，從抽血到確診需要兩三天。直到現在醫院裏面還有很多病人和醫生都是不戴口罩的，去看急診的人也只有咳嗽很厲害時護士才會給他們口罩，醫護的裝備也都非常緊缺，現在政府已經下令徵用私人和企業的口罩和醫用物資生產線。 華人同胞在這個時候真的在發光發熱，有人捐贈醫療物資給醫院，有人給警察送口罩，有人在街上給路人發口罩，有人在公寓的大堂入口處放兩盒口罩給鄰居取用，不過前兩天説有華人捐一批口罩給一個大型廉價超市，但超市老闆不許員工戴。 馬德里一個華人送給當醫生的西班牙鄰居一大箱口罩時，那位醫生哭了，她自己都是帶着騎自行車用的眼鏡來給病人插管，也從沒有穿過防護服。巴塞羅那的醫院也已經有十幾個醫護染上病毒送進重症病房了。 14、15號連續兩晚，全西班牙人民約好時間一起到陽台為奮戰在一線的醫護人員鼓掌歡呼，醫護人員很感動，也在媒體上做出回應，勸大家不要出門，並感謝大家的配合。首相桑切斯在向公眾頒佈決策的時候，也是不斷地感謝人民，感謝工作在不同崗位上的人。

但這裏有很多人心是不服的，網上也在流傳一種説法，認為這個新冠病毒根本不存在，是為了減緩全球氣候變暖而想出來的一個虛招，讓大家都宅在家裏不出門減少排放……

人們更擔憂的是經濟影響，西班牙經濟在金融危機重創後稍稍恢復但依然疲軟，現在又遇上這等打擊，我老公昨晚已經為他的財務狀況睡不着了。 同樣的病毒在不同國家和城市上演着完全不一樣的劇情，整個世界加起來就是一場大戲，似乎在重播，但又是完全不同的版本。但必須承認，人性有很多共同點，在瘟疫面前都顯露無疑，傲慢、不以為然、僥倖，之後又帶來更大的懼怕和互相抱怨推卸，不愧是一個祖先出來的；但另一面，又看到的確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各有各的性格，各出各的奇招。 國情和文化背景不同，也不一定哪個國家都能像中國支付得起龐大的人力、物力成本。英國的欲擒故縱看起來似乎比西班牙浪費大量警力跟百姓鬥智鬥勇、捉迷藏成本更低更有效，但劇情發展下去將會如何？要拭目以待。 大家對我剛結束在廣州兩個月的隔離又要開始在巴塞羅那隔離表示十分同情，但我自己卻蠻欣慰的，能夠在兩邊最艱難的時刻陪着最親的家人，還能在不同時空觀看曠世大戲，沒有遺憾。 3月17號，西班牙總確診人數已經過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