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抗疫的政治經濟學(七)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0-03-18 04:36
開始寫這個系列的時候,中國剛把疫情控制下來,根本沒有想到會寫那麼多。但寫着寫着,需要拆分話題了;再寫着寫着,歐洲爆雷了,然後天下大亂了。烏克蘭那會兒也是這樣,接着寫了兩個《九評》。希望新冠沒有那麼多好寫,畢竟不是什麼高興的事,但誰知道呢?
新冠先把中國衝了個人仰馬翻,但中國人回過神來,紮緊籬笆,死打硬抗,終於把疫情控制住了,現在已經在收拾屋子、清掃灰塵了。剩下的病例有很多都是重症,輕症的已經出院了。這些重症都能救過來最好,有救不過來的,那也已經是迴天乏力了。醫生不是神仙,盡力了就是盡力了。
現在新冠衝到世界,除了伊朗、韓國,重災區在歐洲,而且是較發達的西歐。這當然是大西歐,包括南歐和北歐。作為發達地區和普遍擁有高標準全民醫保的地區,歐洲疫情如此慘烈是出人意料的。在很長時間裏,中國的病例數和死亡數不僅最高,而且使得中國以外的數據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現在中國以外的總病例數已經超過中國了,死亡數也在迅速趕上。不出意料的話,下個星期裏,僅歐洲數據就會“雙趕超”。
中國專家組和抗疫物資已經到達意大利,並受到意大利的好評,甚至BBC都正面報導了。中國抗疫物資也在到西班牙的路上,受到西班牙人的普遍讚揚。伊朗、巴基斯坦、伊拉克等都有中國專家組和抗疫物資。
新冠從中國的公共衞生危機開始,但不僅成為世界性公共衞生危機,而且正在觸發世界性經濟蕭條,並且有可能造成不可逆的世界政治經濟秩序的改變,當然,改變的方向未必朝着有利於誰或者不利於誰的單向發展,而是很複雜的。但不爭的事實是:新冠抗疫成為世界大戰,而美國在這場大戰中的領導作用徹底缺失,這可能是戰後世界大事中美國唯一一次在有意無意中根本摸不着領導權的,也是近代以來中國第一次在無意中獲得實質性世界領導權的。不管抗疫是否走中國路線,中國經驗都是有關國家的最主要參照,這裏面的意義超過了抗疫本身。
必須説,中國在世界上的形象與中國人的期望並不符合,在抗疫中攢的人品不僅有助於扭轉偏見,還有助於中國在歐洲實現“農村包圍城市”。歐洲不是鐵板一塊,對中國最敵意的恰好是歐洲最發達的國家。即使默克爾對中國相對友好,德國國內對中國敵對的勢力很強大,默克爾也是在上任後踢到鐵板後才“改邪歸正”的。
中國從歐洲最貧弱的希臘、塞爾維亞入手,建立了良好的關係。現在意大利、西班牙受到新冠的打擊最為沉重,中國也大力援助,有望沿南歐建立“友好地帶”。中國還向維謝格拉德國家(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蘭)提供抗疫援助,儘管捷克和波蘭時常反覆,也是同樣的意圖。中國在歐洲建立友好地帶的努力肯定會遇到反覆,但起步就是勝利,站住腳才談得上更大的勝利。歐盟(尤其是德國和低地國家的一些勢力)指責中國試圖分化歐洲,中國並沒有這樣的意思,只是希望與有關國家建立雙贏的合作,尤其是在歐盟不管而有關國家急需援手的時候,何錯之有?中國希望與所有歐盟成員建立同樣的雙贏合作,“那些”國家倒是要接球啊。
接下去可望迅速恢復的中國經濟會是更加持久的中國領導權的核心。中國規模以上企業已經復工95%,中小企業60%,隨着湖北的開禁,全國性基本開禁指日可待,即使沒有期待中的報復性反彈,也能恢復正常。這與正在相繼走進倒春寒的西方經濟恰成對照,以第三產業為主的發達國家經濟受全國封城的影響比中國還大,以信心為基礎的金融經濟就更不用説了。
中國遭受新冠肆虐的時候,世界指望着中國恢復供應鏈;現在中國走出來了,世界反而在遭受肆虐,但中國經濟有很大的內生循環能力,生產和消費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在國內完成,對外依賴要小得多。中國金融也有很多調控手段,如降息空間、儲備金率等。在貿易戰期間,中國經濟對出口受壓的耐受能力已經得到證明了。能源、礦產、農產品進口受新冠的影響較小(即使全國封城,中國在一二月的出口還保持了80%,其他國家也能做到),降低的出口也降低了對進口的要求。
在電網出現大面積斷電時,還能運轉的電廠的當務之急是斷開、自保,等網絡穩定後,恢復注入電力,然後一個一個把掉線的電廠拉起來,最後恢復全網供電。新冠觸發的全球性經濟危機後也是這樣,中國就是這個“最後的電廠”。
美國則剛進入自保階段,美聯儲一次性把利率武器打光,只是無力的掙扎。同樣手停口停,對很多中國人來説是痛苦的,對很多美國人則是斷頓了。中國民間的儲蓄率是美國不可能相比的,即使農民工也還有寄回老家的大量的錢,如果不是都用去造房子了,從養老錢裏拿一點出來保持日常開銷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但美國人中間,即使中產階級也沒有多少積蓄,平時有閒錢的話都投到股市裏去了,現在連股市都崩盤了,就可能抓瞎了。美聯儲再降息,再量化寬鬆,也難直接惠及消費者,尤其是最需要錢的底端消費者,對拉動消費的作用有限。
另一方面,美國有很多“避免對中國原料藥的依賴”的呼聲,美國政府也有意頒佈政策,甚至有人擔心連鎖反應殃及一般經濟領域。這可能多慮了。就原料藥對中國的依賴而言,美國對此心有芥蒂已久,但不完全是因為不作為,還因為難以作為。
用政策和法規規定美國藥廠必須使用多少百分比的原料藥,説説容易,做起來難。中國主導世界原料藥供應是近些年才出現的,原因不外是中國製造價廉物美、供應可靠(就平常而言)。藥廠是要盈利的,迫使藥廠損失一點點利潤還是有可能的,但中國藥廠這樣大範圍的主導反映的是中國原料藥的決定性的成本質量優勢。要轉移到美國生產,意味着製成藥成本的決定性增加。美國的藥品價格已經比天高了,還要控制成本,只有用政策限價。但是用政策限制藥廠利潤的話,可能藥廠直接就停產,轉向從國外購買成品藥了。否則就只有美國政府規定必須在國內生產原料藥和成品藥,並且用政策保證藥廠的利潤,達到藥廠的事實國營化。這財政負擔就使得全民醫保計劃相形見拙了。更加一般的製造業也是一樣,所以奧巴馬的八年,特朗普的四年,都試圖使得美國再工業化,都做不到。
美國再工業化不可能走勞動密集的路,只能走技術密集的路。但用高技術養起一個大國,需要既有落差,又有流量。小流量的高利潤產品可以養一個公司,但養不了一個國家;大流量但低利潤的產品實際上回到勞動密集的路上了,也不行。問題是,大落差但又能產生大流量的獨門技術很難做到。捅破一層紙的技術領先可以產生大流量,但科技不是巫術,很快別人也能捅破,然後就沒有落差了,回到拼成本的境地。高門檻的技術則很難做到大流量,所以美國那麼看重民航客機和航空發動機,這是難得的高門檻還有相當流量的行業。
但新冠也成為獨特的窺探未來十年科技革命的窗口。美國喪失了抗疫領導權,但在疫苗和特效藥方面拼命想抓回領導權,問題是中國絲毫沒有拱手把領導權讓給美國的意思。
中國在疫苗和特效藥方面也在玩命追趕。這倒不是要和美國打擂台,而是抗疫的實際需要,畢竟中國是第一個受害者。中國還用人工智能輔助診斷,天河1號超級計算機已經向全世界免費開放,診斷300張CT影像只需要10秒鐘,準確率達到80%,有力地幫助了早期診斷。不知道這是否是中國專家向意大利和西班牙醫生推薦的早期輔助診斷手段之一,已知單純依靠咽拭子檢測不僅時間長,而且漏診率高。
新冠病毒很邪惡,一上來就攻擊肺部。肺裏缺乏神經,所以病毒翻江倒海後,常常除了有點胸悶氣短,並無發熱、頭痛症狀,這些症狀是病毒蔓延到上呼吸道後形成刺激才有的。這也造成呼吸道取樣的檢測方法的誤檢率問題。CT則要快得多,快的話,一台CT一天可以檢測幾百個,當然,這是沒有算入每個病人後的消毒時間。但是,常規的CT判讀難以區別新冠和普通肺炎,需要特別仔細地觀察新冠特徵才能抓出蛛絲馬跡。但對於超級計算機來説,只要知道了特徵,耐心和仔細就不是問題了,關鍵是要用大量病例訓練人工智能。這對中國來説得天獨厚,中國至今擁有最大的單一國家新冠病例數據庫,這才有了天河1號的80%的準確率。
中國還有最大的單一國家新冠血清和抗體庫。在信息時代,數據就是石油。中國不僅人口眾多,還有世界最大的製造業經濟和互聯網經濟,所以中國有可能成為信息時代的OPEC,而且是獨吞的。中國生物工程方面也在緊追不捨。與人工智能、生物工程加上智能製造相比,航發、客機這樣的都算邊緣產業了,儘管中國也在這些領域紮實突破。
説到OPEC,俄羅斯與沙特談不攏,大打價格戰,弄得世界油價一落千丈,成為這輪經濟危機的重要推手。頁岩油是奧巴馬時代美國實質性產業發展的亮點,如今石油工業佔美國高回報產業的11%。油價暴跌對日常運作成本很高的頁岩油是致命的。頁岩油的好處是上馬快,下馬也快,所以理論上容易調整產量。但大量中小石油公司是負債運作的,油價暴跌導致資金鍊斷裂,這就可能造成大面積破產和連鎖反應,對美國尚存的高收入行業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期間,美國操縱世界石油價格暴跌,弄得俄羅斯一時幾乎破產。這次會是俄羅斯故意自損三千、殺敵一萬的損招嗎?不管是不是,美國這次的損失慘重,賬面上的損失絕對超過2014年的俄羅斯。
新冠到來時,首先幹倒的是有基礎疾病的老人;經濟危機到來時,首先幹倒的是有債台高築、零利率、儲蓄率低、槓桿率高等經濟慢性病的國家。危機過後,身體素質好的首先跳起來。這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時候嗎?呃,想什麼呢,我們要的是和平崛起,共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