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Ctrl+C和V做動畫，他把「精神污染」玩成了藝術_風聞

公眾號：動畫學術趴/Palomar

作者/馬小褂

“或許，這個世界上很難找到第二個能像cyriak一樣，以網絡創作者身份出道，既在大眾互聯網文化裏扮演着重要角色，同時又被商業和學界廣泛認可的獨立動畫師了吧。”

請做好準備，前方重度精神污染預警！

或許你沒有聽過這位動畫人的名字，但你很可能早就大量接觸過他的作品了。

當然，他最有名的作品莫過於**《cows & cows & cows》**。2010年上傳到油管後，迄今已高達5600萬播放量！如果你還沒看過，那麼我真誠邀請你來品嚐一下。

魔性？荒誕？獵奇？精神污染？你很難具體形容他的風格，然而他的作品卻總是一眼就可以辨識出來。大量複製粘貼的生命體彷彿被一隻無形之手隨意擺弄、破壞，扭曲成現實中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形象，再配上洗腦的電子樂，為觀眾的大腦帶來一波又一波的衝擊。

他叫cyriak，是一名從網絡開始發跡的英國獨立動畫人。他的真名就叫Cyriak Harris，由於名字cyriak在英國極其少見，他乾脆就使用了真名作為自己在網絡上的標識。

根據維基上的照片，他長成這樣——

咋一看好像是個正常人，怎麼能做出那麼不正常的作品呢？我不信！所以他一定是長這樣才對——

這樣一個神經病動畫師，到底腦子都裝着什麼，才能做出那些精神污染的動畫來呢？

一切從B3ta開始：肉體恐怖與拼貼藝術的結合

cyriak於1974年出生在英國的布萊頓。他曾經在藝術院校學習傳統動畫，但是畢業之後基本上就沒再碰過動畫。因為他只想着獨立完成任何項目，而做傳統動畫需要大量的設備和繁瑣的流程，也很難由個人獨立完成，並不適合他這類人。

然而互聯網的流行讓他看到了機遇。2004年，他接觸到了B3ta網站，一家英國自稱**“專注於沙雕數字藝術”**的社區。

B3ta是當今許多互聯網meme（梗）的源頭，不過不同於臭名昭著的4chan，這家英國網站具有極強的地域性，始終保持着英國人傳統的超現實主義幽默感——例如著名的**“英式沒品百科”**（Sickipedia）就是始於B3ta的用户們。

B3ta這個社區上有個專門用來貼數字圖像和動畫gif的討論版，上面曾經誕生了一大批擅長創造沙雕、奇葩小動畫gif的網絡動畫人們。例如2003年Weebl創作一系列“體操獾”動畫gif：

以及Joel Veitch的“搖滾貓”動畫：

這些沙雕動畫gif讓cyriak找到了另一條路——原來做動畫不一定非要做曾經學過的傳統動畫那麼繁瑣，完全可以一個人自娛自樂。

於是，從2004年開始，cyriak開始長期混跡在b3ta上，時不時發一些自己創作的動畫gif。由於b3ta是以英式幽默為主，早期cyriak的作品也大多是以英國文化為主題，經常拿英國電視上的名流和他布萊頓鄉親們來惡搞，將人類的肉質器官肆意融合、扭曲，頗為獵奇。

例如2006年的作品**《beastenders》**，標題出自於英國一部長壽肥皂劇《EastEnders》。劇中角色們的器官被融合成了恐怖的巨獸，在倫敦的街頭上肆虐着。

**這不禁讓人聯想起來80、90年代時盛行的“肉體恐怖”。**在當時“肉體恐怖”經常成為B級恐怖片的一大賣點，風靡全球。

例如1982年著名的cult電影**《怪形》**中，外星生物侵入到人類血肉之後，會迅速改變受害者的身體，將肉質器官可怖地進行融合和扭曲。我國90年代的香港B級恐怖片裏，也經常有着“肉體恐怖”的橋段。

電影《怪形》

在“肉體恐怖”的B級作品不斷地再生產下，cyriak那一代人對於“肉體恐怖”的態度已經是稀疏平常了，因而在這樣的環境中誕生了對“肉體恐怖”進行戲仿的土壤。

不過，cyriak的作品裏雖然採用了類似於“肉體恐怖”的橋段，也在進行着血肉器官的融合和扭曲，但其主題和表現方式往往是荒誕、滑稽的。

所以很多人看他的gif時不會感到“恐怖”，只是會覺得“精神污染”而已——如果你覺得很“恐怖”的話，那可能你小時候可能看“肉體恐怖”看少了，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的薰陶。

在b3ta網站上，他的網名叫Mutated Monty，很顯然是英國著名喜劇團體Monty Python的死忠粉。他的創作方式也是借鑑了Monty Python中的動畫師Terry Gilliam，大量利用實拍素材進行剪切做成動畫。

Terry Gilliam的剪貼動畫

不過不同於Terry Gilliam所處的時代，cyriak的創作工具只有電腦——他的所有動畫，都是用Photoshop和After Effects完成的。

**不過他有着前輩們所無法擁有的優勢：**Ctrl+C和Ctrl+V。

​在數碼工具的幫助下，剪貼變得更加容易了，能做到的事情也更多。於是，動畫裏的拼貼藝術風格在cyriak手上發生了突變：Terry Gilliam只能做到把人物頭單獨剪下來，一幀幀拍攝才能轉圈，cyriak卻可以在PS裏扭曲變形後直接在AE時間軸裏Ctrl+C、Ctrl+V，讓人物的頭成為旋轉着生長成一坨不可名狀之物。

憑藉着其獨特的超現實主義拼貼風，cyriak很快在b3ta上有了大量擁躉。2006年，他將自己創作的小動畫做成合集傳上油管上，配合自己親自作的魔性配樂，結果火出了圈。從那開始，他受到了外界的大量關注，開始接到一些廣告和音樂mv的製作，從此以獨立動畫人的身份養活自己。

當cyriak火出圈、開始以此為生之後，隨之而來的也有麻煩：利用真人素材進行拼貼創作容易引來官司。

於是，2010年左右，cyriak將注意力轉移到寵物和農場牲畜上，自己拍攝素材來進行拼貼創作，甚至搬到農場附近居住就近觀察。油管上最受歡迎的《cows & cows & cows》就由此而來。

題外話，由於cyriak的作品裏經常出現牛，大家都戲稱他一定是對牛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癖好吧……

循環、遞歸、分形：元現代的後資本主義批評

除了利用拼貼，肆意扭曲物體的形狀之外，cyriak另一個顯著的創作特徵就是作品中往往又隱含着數學工具的運用。我們經常會在cyriak作品中看到循環、遞歸和分形的運用，讓不可名狀之物以數學式的邏輯不斷地生產、複製，並逐漸進化着。

在採訪中他曾經表示，他的靈感來源除了Terry Gilliam等超現實主義動畫師之外，還包含了版畫家埃舍爾，而埃舍爾正是以擅長運用視錯覺、作品藴含數學性而著稱的。

cyriak表示：“我特別喜歡數學和幾何圖像，尤其是當其被誤用來扭曲我們對現實的理解時。我的很多視頻基本都是關於如何從秩序中創造混亂，或者在混亂中尋找秩序。”

這也是cyriak作品最讓人着迷的一點：儘管都是現實中不可能有的形狀，但那些不斷重複、進化的形狀卻在混亂中體現出某種秩序出來，彷彿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看一段反覆循環的圖像，在某種範式下按照預期緩慢進化着，然後在某一時刻突然發生讓人驚訝的改變，對很多人來説都是一種充滿滿足感的體驗。cyriak的作品就充滿了這種魔力。

在他的《Walks of Life》中，手指的形狀在不斷進行着增生，按照某種生物的態勢在行走着；而一旦增生達到某個臨界點，手指就徹底改變形態和行為，幾乎是“明喻”了從遠古恐龍到當今人類的生物進化史。從敍事主題和視覺手法上，同時都在表達着“進化”的概念。

除了使用循環、遞歸和分形表達生物概念上的“進化”之外，cyriak也同時會將這些工具運用在社會意義上的“進化”，例如，資本主義的“進化”。

在他為迷幻搖滾樂隊Gong製作的音樂MV《Occupy》中，金錢在宇宙大爆炸中誕生，在山川河流中不斷碰撞、聚集，隨後形成一座座摩天大樓互相撕咬，最終化作骷髏後走向毀滅。而結局裏，毀滅之後的金錢宇宙變成一片如同萬花筒一般的分形幾何圖案。

在視頻描述裏，cyriak寫道：“這段視頻裏涵蓋了138億年的資本主義歷史。”

而在另一個**《poo pants》**作品中，一個男人不斷從廁所馬桶裏裝出來，重複唱着“You’ve got a poo in the pants, pants, pants”（你粑粑拉在褲子裏了了了）。cyriak在描述裏寫道：“這裏的粑粑象徵着我們資本消費主義的副產物”。

這種對資本主義的批評不僅體現在cyriak許多作品的敍事主題中，實際上，視覺層面上“永無止境的再循環”本身就是80年代之後新自由主義時代的一大特徵。

Mark Fisher在他的**《資本主義實在論》中寫道：“（資本主義）就好像 John Carpenter電影《怪形》的那東西****（the thing）****：一頭巨大的、擁有無限可塑性的怪物實體，它能夠代謝和吸收與之接觸的任何事物。**”

而ciryak的作品正是充斥着對《怪形》式“肉體恐懼”的戲仿和運用，我們很難説cyriak在對資本主義進行批評時，是否有意識到，自己所採用的視覺語言也正是後資本主義的一大特徵。

他的作品到底是當代病毒某種症狀的反映，還是對當代病毒的一種診斷呢？

或許兩者都是吧。從他的作品中，我們似乎可以從後現代的戲仿中展望元現代**（metamodern）**的形式可能性。

結語

有人説cyriak是“鬼畜文化之父”，他的動畫創作也確實與鬼畜中複製粘貼、精神污染的特性非常契合。

不過中文語境下的“鬼畜”始於2008年niconico上的《最初鬼畜藍藍路》視頻，傳入國內彈幕網站後引發鬼畜熱潮；而他早在2004年就開始創作此類作品。

也有人認為cyriak的風靡僅僅是互聯網玩梗文化的一環，始終難登大雅之堂；然而他卻成功邁入主流視野，成為當代最有影響力的獨立動畫人之一。

他的作品陸續登陸過Cartoon Network、網飛、BBC等主流平台，為眾多樂隊製作過音樂MV，為許多大牌商品拍過廣告，被作為當代獨立動畫人的典型反覆被動畫學界所討論。

 

cyriak為Adult Swim製作的標題動畫

或許，這個世界上很難找到第二個能像cyriak一樣，以網絡創作者身份出道，既在大眾互聯網文化裏扮演着重要角色，同時又被商業和學界廣泛認可的獨立動畫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