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仍擁抱彼此，但抖音和騰訊音樂終有一戰？_風聞

社交、遊戲、短視頻、辦公軟件……騰訊與字節跳動在許多領域界限分明，無版權轉授、無登錄授權，但到了音樂領域，看似已形成強競爭關係的兩家卻是其樂融融的另一番景象。今年1月，據36kr報道，抖音與騰訊音樂已於2019年年末達成音樂轉授權合作。對此消息，字節跳動和騰訊音樂方面皆未予置評。

一位接近字節跳動的人士告訴字母榜（ID：wujicaiijing），至少在音樂領域，騰訊和字節跳動沒有外界想象的那樣劍拔弩張，合作存在已久。

但兩家巨頭在音樂方面的和諧關係並不穩固。

3月初，字節跳動旗下音樂流媒體應用Resso在印度和印尼上線，Resso已與索尼音樂娛樂公司、華納音樂集團等國際音樂娛樂公司達成版權合作，但名單中缺少了全球三大音樂唱片公司之一環球音樂。一個需要補充的背景信息是，2019年，騰訊收購了環球音樂10%的股份。

騰訊音樂內部這一年做了不少創新。2019年10月，QQ音樂的新版本中，大幅優化了“發現”頁面的視頻豎屏播放功能，離抖音更近一步。11月，騰訊新發布了一款名為MOO音樂的App，主打小眾音樂市場。12月，騰訊音樂娛樂集團上市不久後，QQ音樂發佈面向原創視頻作者的“地心引力”計劃，計劃中稱，平台將向全球招募擁有唱歌、跳舞、彈奏等才華，視頻剪輯、字幕製作等能力的原創視頻作者。

豎屏播放、主打小眾音樂、扶持可幫助打歌的視頻作者，細細看去，這些動作的指向明顯而一致。

隨着“抖音神曲”的走紅，抖音已經儼然成為最熱門的歌曲推廣平台之一。

曾為黃雅莉、張韶涵創作歌曲的原創音樂人鄭冰冰告訴字母榜，他尚未聽説熟識的圈內朋友有人拿到抖音支付的版權收入，但這並不影響他們使用抖音打歌的熱情。

“抖音的作用是傳播，音樂播放平台上的播放量增加，音樂人或唱片公司自然可以獲得更多的版權收入。”一家音樂版權公司員工向字母榜表示。

2018年2月，李佔將他的公司智鼎文化主業轉為在抖音上做音樂和電影推廣，這本不在他的規劃內。當年1月，一位歌手朋友找到李佔，希望能將自己的歌曲插到他們錄製的抖音視頻中，“結果這首歌突然火了，很多網友跟拍。”智鼎文化的訂單接踵而至，陸續有音樂公司找來要做音樂推廣。

“名氣的提升，意味着更多的演出邀約、更高的演出價格，直播時有更多的人進來看，帶貨時有更高的銷售量。”鄭冰冰説，雖然自己在抖音的流量並不太高，抖音給他帶來的收入增長不超過10%，但提供了一種可能性，“或許我會因為抖音遇到真正欣賞我的人。”

一位版權人士表示，移動互聯網平台上的音樂版權費用的結算一般是平台分取50%、錄音所有人40%、詞曲所有人10%。

“一首歌火了，整個產業鏈上的人都跟着受益。”李佔説，首先是詞曲作者，如果以往寫一首歌的報價是5000塊錢，那就可能漲到2萬塊；第二是演唱者，商演費用會大幅提高；第三是可以收到更高版權費用的版權公司和唱片公司。

抖音的出現給許多音樂人帶來的收益不止表現在版權收入上，而可能是名氣與經濟收益的雙重提升。2018年5月，歡聚時代旗下藝人摩登兄弟因翻唱《走馬》、《講真的》等歌曲在抖音走紅，2個月後，他們開始為電影演唱主題曲，並有了首場線下音樂會，2019年1月，主唱劉宇寧作為踢館選手候補參加了《歌手》，進入主流音樂圈。在選秀節目中，騰訊視頻《創造101》的段奧娟，愛奇藝近期播出的《青春有你2》的王欣宇，節目組給貼上的共同標籤是，曾在抖音走紅。

音樂版權公司VFine Music副總裁陳鑫表示，《星球墜落》在2018年很火，但總體來看，沒有《野狼Disco》火。這是因為《野狼Disco》在粉絲圈、綜藝圈火了後對內容進行了重構，找到陳偉霆，並結合短視頻平台進行運營和推廣，將其打造成全民話題。

新歌在抖音的走紅可能是長尾式的，和一夜爆紅相比，這無疑價值更為長久。李佔告訴字母榜，他們公司在抖音上打歌的模式是，免費為有拍攝短視頻需求的客户提供錄音棚及後續視頻剪輯等服務，如客户無特殊需求，他們會將視頻背景音樂設置為他們合作的唱片公司製作的歌曲，這意味着歌曲的宣傳期可能持續數月。“有的歌曲上傳了幾個月後，才突然走紅。”

這些都是音樂公司湧入抖音的動力。在音樂公司負責版權運營工作的黃雷告訴字母榜，短視頻平台崛起之前，藝人發佈新曲的主要宣傳渠道是音樂播放平台，但現在多了抖音。類似的，運營公司作商演邀約時，過去參考的榜單是音樂播放平台上的排行榜，如今抖音的音樂榜單也成為重要參考依據。

字母榜觀察到，一家版權公司在羅列公司發行和宣傳歌曲的官方渠道時，位於QQ、酷狗、酷我三大音樂播放器後的是快手、抖音，倒是網易雲音樂和蝦米音樂在名單上消失了。

抖音的崛起已經引起了音樂產業鏈中各方的重視，這其中也包括與字節跳動素來不和的騰訊，即便抖音在音樂推廣方面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對自己構成威脅——推新歌、推新人，這是音樂播放平台的業務疆域，現在抖音強勢闖入。而抖音DAU的不斷增長意味着其在音樂領域的話語權不斷增加，也將增強此後字節跳動爭奪音樂版權的競爭力，這肯定是與字節跳動處於開戰狀態的騰訊不願看到的。

但用户去音樂播放平台搜索抖音熱門歌曲，意味着抖音正為音樂播放平台源源不斷地輸送流量彈藥。這種場景似曾相識——抖音商品櫥窗可為淘寶倒流，只是到了音樂領域，全憑用户自動切換應用。

“音樂平台需要短視頻的輔助讓歌曲有熱度，雖然騰訊一直在扶持微視，但離抖音還有很大距離，這也是他們比較矛盾的點。”鄭冰冰分析。

一家音樂公司的版權總監告訴字母榜，在抖音上做音樂推廣，能夠迅速積累粉絲，比如QQ音樂現在專設了抖音排行榜。

在QQ音樂排行榜頁面，抖音排行榜位於推薦榜前列。在所有分類榜單中，除了飆升榜和熱歌榜與抖音排行榜的播放量接近，其他榜單的播放量與其差距懸殊。抖音歌單也經常出現在QQ音樂推薦的歌單類目中。一個名為“持續更新：抖音最全BGM”的歌單目前播放量已經有4.7億。

騰訊將音樂版權轉授給字節跳動，也能降低版權成本。據彭博商業週刊在2019年8月的報道，知情人士透露，騰訊音樂娛樂集團正在接受中國反壟斷機構的調查，文章稱，三大唱片公司向騰訊音樂出售了其大部分音樂的獨家版權，騰訊隨即將內容版權轉賣給規模較小的競爭對手，騰訊音樂轉授給其他公司的版權費用，可能是直接從唱片公司購買授權的兩倍。

對抖音來説，“抖音神曲”帶來的紅利無法全部留在自家產品體系裏，而是流入了QQ音樂這樣的在線音樂播放平台。與其它領域的業務拓展的激進相比，版權儲備不足讓字節跳動在音樂領域顯得沉穩有餘。

一位曾在抖音上投放廣告的客户在知乎上表示，他們公司在準備投抖音廣告時，抖音的商務要求他們一定要提供有版權的音樂，因為有過先例，所以特別謹慎。“公司一開始沒有給到這方面的預算，但最終但是去買了一首，抖音才審核通過了他們的投放。”

字節跳動早已開始儲備音樂版權。2017年年末，收購了Musical.ly的字節跳動完成了音樂版權的原始積累。2018年8月，抖音先後與環球音樂、華納音樂、環球詞曲、太合音樂、華納盛世、大石版權等多家唱片及詞曲版權公司達成合作，獲得其全曲庫音樂使用權。

但次年4月，據多家媒體報道，字節跳動與三大唱片公司的授權許可協議陸續於4月底前到期。彭博社引用知情人士透露的信息稱，唱片公司希望字節跳動向他們支付數億美元的保證金。字節跳動同意增加版權費用，但拒絕了唱片公司的要求。此後，再無字節跳動與三大唱片公司在版權合作方面的信息流出，不過從騰訊音樂向字節跳動轉授音樂版權，以及Resso拿到索尼音樂娛樂、華納音樂集團等集團的版權等動作來看，其版權問題已經陸續解決。

黃雷告訴字母榜，目前短視頻平台拿到的音樂版權，有的是音樂人直接授權給平台，有的是唱片公司授權給平台。據他了解，抖音與一些唱片公司的合作模式是，不支付版權費用，而是合作推廣音樂，以流量換版權。

字母榜瞭解到，為了解決版權問題，除了購買音樂版權，字節跳動在發掘原創音樂，也在自制音樂。去年7月，字節跳動收購了一家英國公司Jukedeck，該公司的方向為開發AI生成音樂產品。

抖音還在大力扶持新人。2018年1月，抖音啓動了看見音樂計劃，並在次年升級了扶持力度。

鄭冰冰向字母榜表示，許多在抖音上大火的歌都是新人作品，甚至圈內人都未聽過詞曲作者。“推議價能力和話語權低的新人，平台可掌控的空間就會大很多，也會緩解其在爭奪頭部版權費方面的壓力。”

此前網易雲音樂曾因缺失周杰倫版權而導致用户流向擁有該版權的騰訊系，但在短視頻領域，平台對頭部版權的需求程度遠沒有音樂播放平台那麼旺盛，靠着新人作品也依舊可以積累起龐大的版權庫。擁有自己的版權庫，意味着議價權更強，乃至取得主導權。

鄭冰冰表示，平台肯定會陷入對頭部版權的爭奪，但是從短視頻平台的角度，缺少某個版權並不會帶來過大的影響。“我不認為抖音沒有了周杰倫的歌，大家就不用了，是否擁有頭部版權暫時不是短視頻平台的核心競爭力。”

抖音和騰訊音樂的關係有點像天龍八部裏的阿修羅和帝釋天，阿修羅有美女而無美好食物，帝釋天有美食而無美女。

當騰訊體系內培養出一個可與抖音競爭的短視頻平台，或是字節跳動版權積累足夠豐沛，字節跳動與騰訊音樂之間的戰爭，或許在所難免。

短視頻平台之間的版權爭奪就像是正式大戰前的序幕。鄭冰冰告訴字母榜，一些獨立音樂人，想登上抖音音樂榜單的必要條件之一是，在短視頻平台獨家授權給抖音，“除非你有足夠的議價能力，可以談到非獨家，否則，很多勢單力薄的音樂人或製作人就要接受這樣的規則。”

相比與此前音樂平台間爆發的版權大戰，短視頻平台間的音樂版權戰爭的烈度還遠遠不夠。除非是爆款歌曲，短視頻平台對一些版權的爭奪只是在儘量擴充音樂庫。以鄭冰冰的部分歌曲為例，這些歌曲曾獨家授權給抖音，但快手也找到他希望能將這些授權補齊。在正面進入國內音樂播放平台領域這件事上，字節跳動似乎已經躍躍欲試。去年10月，據tech星球報道，字節跳動正在研發一款名為“音樂幫”的新產品，其當時上線了26首歌曲，版權均屬於抖音。

字節跳動做一款在線音樂播放器還是有利可圖的。它首先可以讓抖音不必再成為其他平台導流的工具，而將流量留在字節跳動的大體系。

“抖音是很好的音樂推廣渠道，也有着更多的客户資源，但播放器還是音樂領域的主戰場。”李佔表示。黃雷也認為，用户對短視頻平台的需求是視頻拍攝和視頻觀看，對背景音樂無特別強烈的固定偏好，“如果要聽歌，還是會去音樂播放平台。”

音樂播放器也是進攻音樂領域的根基，擁有它意味着字節跳動佔據了整個產業鏈條。它代表着未來爭奪頭部音樂版權的話語權增強和中腰部版權庫擴大的可能性，在未來有可能到來的競爭中，不會再因版權而被對手卡住脖子，或許還可以卡住其他短視頻平台對手的脖子。

根據騰訊音樂娛樂集團財報，2019年全年，騰訊音樂娛樂集團總營收同比增長34.0%至人民幣254.3億元，非國際財務報告準則下(Non-IFRS)歸屬於公司股東淨利潤同比增長17.6%至人民幣49.1億元。第四季度總營收為72.9億元，在線音樂服務的營收為21.4億元，包括直播、K歌業務等在內的社交娛樂服務及其他業務的營收為51.5億元。

從商業上看，雖然在線音樂服務收入佔總營收比例不如社交娛樂服務，且該部分營收成本高，對利潤的幫助也有限，但一個趨勢是，用户購買數字專輯、為音樂付費的習慣正在逐漸養成，有資本實力的玩家進入此領域相當於坐享其成。去年年中發行的《陳情令國風音樂專輯》，截至發稿前已售出一百三十餘萬張，售價20元，總體收入超過了2500萬。

主要負責成熟藝人的黃雷算了一筆賬，以周杰倫的數字專輯為例，一張售價5元可以賣出千萬級別的銷量，按照200萬的製作成本來算，各方還可以分到不錯的利潤。“結果是可控的。”

當然，字節跳動還有另一個選擇——收購，網易雲音樂和蝦米，都是比較好的收購對象。雖然這兩家手上的版權資源與騰訊音樂相去甚遠，但依舊可以構築起一定的版權壁壘。

而在整個音樂產業鏈上，音樂版權的競爭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字節跳動與騰訊音樂娛樂未來的戰爭可能是在宣發、造星層面。易觀新媒體行業分析師馬世聰此前向南都表示，短視頻目前的版權使用主要在背景配樂,如今很多網絡排名靠前的歌曲都是短視頻上火起來的，抖音、快手佈局版權，不排除基於此發展出增值或付費業務,包括之後可以深入音樂產業鏈去涉及宣發、‘造星’等”。

一位用户發出了他的擔憂，“是不是以後好多配樂，如果不是會員就用不了了？”

上述音樂公司的版權總監告訴字母榜，現在很多音樂公司推新人的方式是從給藝人做粉絲積累開始，通過互聯網直播、出音樂相關內容，線下演出來積累。而抖音無疑能在其中發揮獨特作用，抖音的音樂榜除了熱歌榜和飆升榜外，還單列出了原創榜。

“許多新人主要的打歌平台就是抖音。”黃雷認為，抖音剛崛起時，唱片公司對抖音打歌的需求度還並不太高，但平台用户量的增加讓他們轉移的打歌陣地，“如果是成熟藝人，在音樂播放平台發歌會自然導入流量，但新人想出頭就會很難。”

鄭冰冰表示，在整個音樂產業鏈當中，頭部內容的特點是產量較低、獲取成本高企、且所屬權已基本瓜分完畢。“要長線發展，肯定還是要扶持中腰部藝人或是培養原創音樂人，這會成為平台間爭奪的焦點。”

（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黃雷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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