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武漢最遲四月底應解禁，否則易引發次生災害_風聞

丁香園

03-20

近日，中國疫情趨於平緩，部分地區開始清零；與此同時，大量人口從國外入境，跨上歸國旅程，各地口岸面臨壓力。

隨着國際疫情 進入下半場，中國應當如何應對境外病例輸入？這 是否會影響中國目前取得的抗疫成果？ 這場疫情將 持續到何時？ 按照目前的證據，氣温升高是否有可能幫助遏制疫情？ 武漢何時 能解禁？ 去口罩復工是否會成為常態？ ……

以下是丁香園與北京大學美年公眾健康研究院執行院長教授寧毅的對話。

丁香園： 3 月 11 日，世衞組織宣佈新型冠狀病毒進入全球大流行狀態，早在二月下旬，國際上已有多名流行病學專家表示疫情已滿足構成全球大流行條件。您認為 WHO 的宣佈動作是否偏晚？如果宣佈時間提前，是否能夠更好地警示各國應對疫情？

寧毅： 其實世衞組織在宣佈全球大流行之前，行動就已經比較積極了。雖然沒有用到 Pandemic 這個詞，但已經多次發出預警，提醒各國不要忽略疫情可能帶來的巨大不利影響。

至於「如果宣佈時間提前，能否更好地警示各國應對疫情」這個問題，我想從某種角度上來説，世衞組織只是一個技術型的多邊組織，並沒有足夠大的權力約束各國採取強有力的措施遏制疫情。在此之前，世界各國應該更好地溝通和協調努力。

丁香園： 英國首席科學顧問 Patrick Vallance 表示「考慮長期防控目標，要讓足夠多的英國人被感染，即羣體免疫」。您如何看待英國的「羣體免疫」策略？

寧毅： 面對疫情，世界各國有三種策略可以選擇：第一種，像我們國家一樣，以消滅病毒為目的，對病毒圍追堵截；第二種，設法延緩疫情的發展，等待疫苗或特效藥的出現；第三種，相信高温環境能抑制病毒，寄希望於氣温的上升。

英國目前的病例比較散發，動員起來，消耗資源比較多，民眾也不一定支持，實行第一種策略的難度會比較大，而第三種策略又太不穩定，所以只能採取第二種策略。所謂「羣體免疫」，其實指的就是第二種策略最壞的結果：一直沒有特效藥或疫苗，只能通過讓大多數人感染以度過疫情。

英國目前有六千六百多萬人口，要實現羣體免疫，需要其中 60% 的人被感染，即近四千萬人感染。這四千萬人裏，又有很多有基礎疾病的患者或老年人，他們的病死率是比較高的，所以在達到 60% 的自然羣體免疫比例之前，也不能很好保護老人。

不過我們發現，在科學家講出這個最壞結果後，英國民眾反而自發地開始關閉學校、取消集會，做好隔離、預防工作。所以，這可能也是英國政府調動民眾抗疫積極性的一種「戰術」。

丁香園： 您認為日本目前疫情控制如何？

寧毅： 從日本確診人數的上升曲線來看，可以説已經比較成功地延緩了疫情的發展。我認為這得益於以下幾點：1. 國民的衞生習慣良好；2. 整個國家有不斷經歷各種災難的經驗，能夠做出比較好的應對；3. 有豐富的人均醫療資源和運作良好的分級診療制度；4. 政府能夠比較好地管理民眾的恐慌；5. 國民能在確診後自覺做好居家隔離。這其中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

但是日本的病死率是不低的，高達 3.3%，這説明有很多潛在的患者並沒有接受檢測。我們可以再等兩個星期，看日本是否在延緩疾病進程的時候，能夠很好控制疾病，數據看，疫情在未來有抬頭的可能。

另外， 我個人認為，即使日本疫情能在夏天得到控制，奧運會也很難如期按照計劃的規模舉行了， 因為日本政府現行的政策下無法給出有力的證據，證明參賽者和觀賽者被感染的風險足夠低，同時，參賽選手國家的流行也很可能未得到很好控制。

丁香園： 我國的疫情已經趨於平緩，部分地區開始清零，與此同時，國際疫情才剛剛進入下半場，仍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這是否會影響中國目前取得的抗疫成果？

寧毅： 在預防輸入病例方面，我們有着豐富的經驗，像之前的埃博拉病毒、H7N9 禽流感，我們都守得非常好。這次雖然會付出一定的代價，但還是能夠守住的。即便有少數的輸入病例引發流行，我相信也能將它控制在很小的範圍內， 但是，入境口岸成為防疫的前沿，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新戰役。

目前來看，整個國際社會需要對疫情形成一個統一的控制策略，這一點非常重要。 有的國家以消滅病毒為目的，有的國家希望通過羣體免疫度過危機，後者就可能給前者的入境口岸造成巨大的壓力。

各個國家需要在技術層面上達成共識：徹底消滅這個病毒還是保持在低流行的狀態是最佳選擇？

但從中國現有的經驗看，依靠強有力的隔離和治療是能夠遏制疫情的，但其他國家可能就比較難。當然，要達成這個統一也很困難，需要世衞組織和幾個主要大國共同協商努力。

丁香園： 近日大量華人、華僑跨上歸國旅程，北京、上海、深圳、廣州等地入境口岸壓力驟增，目前北京已經要求對入境人員統一進行新冠病毒檢測，您認為其他地區是否有必要也採取這一措施？

寧毅： 據我所知，現在大部分城市事實上已經在對入境人員進行統一檢測。隨着我國病例的減少和國外病例的激增，輸入病例對我們的威脅已經相當於當初武漢對其他城市的影響，所以我國抗疫的戰略目標逐漸從「圍繞武漢打殲滅戰」轉向「重點管理入境口岸，嚴防輸入病例」。

我們國家當前的目的是保持零病例，而且已經基本成功了，但依然有很多我們無法決定的因素會影響我們的成果。

所以在入境管理方面的策略，我認為取決於以下三點：1. 國際疫情形勢的變化，這是我們需要長時間評估的；2. 我們的入境口岸能否對如此大量的迴流人口做出百分之百的管理？我們還沒有動用軍隊醫務人員給與協助；3. 入境的少量病例是否會形成爆發？如果沒有爆發或者是可控制的衰減，説明當前的策略能夠繼續下去。

當然，海關和部分醫院的壓力的確會非常大，但我們在海關和醫院上的投入相比整個國家可能要付出的代價，所佔比還是很小的。 想要保住之前的努力成果，這些付出還是值得的。我們需要對海關和相應的醫院進行支援，就像之前支援武漢一樣受到重視。

丁香園： 目前，多個地區已開始進行復工，近日上海楊浦區發佈通知稱「各商業企業一律取消原先消費者進店時的測温、掃碼、戴口罩要求，原先張貼的二維碼全部清除，商場所有大門及通道全部打開，不搞限流」，您認為近期各地「去口罩」是否會成為復工常態？

寧毅： 首先我認為只要超過 14 天沒有新增病例的地區，都是可以復工的，尤其是一些地區的新增病例並不是新發現的，而是來自於疑似病例。建設能夠及時發現可能傳播的防疫能力，比整個國家或者整個城市停下來的代價要低，而且從實戰中能進一步加強衞生防疫隊伍建設。

目前我們民眾對疾病的認識程度已經加強，各地政府也能通過行程管理形成一道防火牆，即使局部地區形成了小的流行，我們也能憑藉豐富的經驗及時應對。

至於復工後要不要戴口罩的問題，我認為，讓自覺有不適症狀的人戴口罩就好，這能省去大部分人戴口罩的麻煩。 中國疾控中心 3 月 18 日發佈的《公眾科學戴口罩指引》也強調，普通公眾在無人員聚集、通風良好的家內或户外無需戴口罩，在中低風險、人員密集的辦公區域只需隨身備用口罩，當與其他人近距離（<1m）接觸時再用。

丁香園： 近期有學者指出「抗疫期間，對天空、道路、車輛、人噴灑消毒液有害無益」，您是否認可這種觀點？各地企業、商場復工以後，應當如何正確使用消毒液進行場所消毒？

寧毅： 這個觀點我是認可的。對天空、道路噴灑消毒液有什麼用呢？消滅氣溶膠嗎？但其實我們只有在相對密閉的環境中長時間暴露於高濃度氣溶膠的情況下才可能被氣溶膠感染。不過公共汽車、企業和商場還是應當消毒的，但私家車就大可不必。

丁香園： 按照您的推測，這場疫情將會持續到何時？按照目前的證據，氣温升高是否有可能幫助遏制疫情？

寧毅： 我認為氣温上升還是有可能幫助抑制疫情的，理由有以下三點：1. 從目前的數據來看，靠近赤道的國家疫情會更輕一些；2. 17 年前的 SARS 就是在夏天突然消失的；3. 從病原學角度，病毒在高温下致病力會減弱。如果這個假設成立，到了夏天全球疫情就會有很大的改觀。 不過，病毒仍然可能在靠近兩極的寒冷地區或者南半球流行，等到秋冬季節就可能造成新一輪全球大爆發，所以我們還是需要特效藥和疫苗。

但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要趁熱打鐵，儘快解決國內的問題。 我認為最遲到四月中或四月底，武漢就應該解禁，國內其他地方則要恢復到疫情發生前的秩序，否則就容易引發許多次生災害， 比如武漢人容易產生心理疾病、心血管疾病、腫瘤疾病等。

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必須要建立一個機制，當疫情有復燃傾向時能夠快速反應。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建立這種機制的代價比一直持續當前狀態的代價要小得多。後者的代價是按天計算的，晚恢復一天，都會造成巨大的損失。

丁香園： 3 月 16 日，陳薇院士團隊研製的重組新冠疫苗獲批啓動展開臨牀試驗。同日美國國家過敏症和傳染病研究所宣佈，一種新冠病毒疫苗已開始第一階段臨牀試驗。如果試驗成功，這些疫苗至少要多長時間才能大範圍臨牀應用？這能否成為國際疫情控制新的分水嶺？

寧毅： 一般疫苗都需要三期臨牀試驗。陳薇院士團隊打了第一針，説明已經開始了第一階段的試驗。 我們現在的很多新聞直接在標題裏講「研製成功」，這是有問題的，因為目前距離能夠大範圍應用的階段還是比較遠。 一般來講這個過程需要 18 個月以上，即使發生奇蹟最少也要半年時間。

我能理解現在廣大人民羣眾因為對生命的熱愛，都非常渴望疫苗或特效藥的上市，但疫苗、藥物研發上市的這個過程往往是非常殘酷的。當你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以後，經常會發現最後的結果讓你大失所望：可能是因為效果不如預期，也可能是因為副作用過大。所以在疫苗的報道方面，用詞一定要謹慎。

你剛才提到「分水嶺」，我非常喜歡這個詞。如果疫苗真的能夠上市，就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分水嶺，幫助我們化被動為主動。1918 年的流感大流行，就是沒有疫苗，最終導致了數千萬人喪生，我們不能重複這樣的悲劇。

丁香園： 此前對於新冠肺炎零號病人身份爭論頗多，對於現階段而言，我們是否仍需要追溯新冠肺炎的零號病人？

寧毅： 我個人認為追溯零號病人還是比較重要的。我們需要知道這個病是通過哪種野生動物、以什麼樣的方式傳染到我們人類當中的。我們現在懷疑病毒來自蝙蝠或穿山甲，但如果其實來自其他的野生動物，而我們卻沒有引起相應的警覺，就可能引發下一次的大流行。

只是目前我們最早只能追溯到 12 月 1 日，再往前的證據就很少了。現在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再破案就更難了。我們能做的只有落實好相關的政策，嚴格管理野生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