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理顯:我的一點人生經驗_風聞
全球知识雷锋-以雷锋的名义,全世界无知者联合起来!2020-03-20 11:37
作者:王佳敏,徐浩澤


“我們建築師在遵循行政的命令下把建築建起來的,如果不按行政的命令做的話,我們的建築也就建不起來了。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一起思考一下什麼是‘思考’。”
“人民的自由,存在於個體生活當中,且決不能被侵犯。因此把政府成立起來,讓它成為唯一能從暴力當中把這份單純樸素的狀態(自由)保護起來的力量吧!’當羅伯斯比爾和聖茄斯特等人代表的憲法之友協會提出這樣的宣言的時候,他們也就承諾了要將侵犯個體生活的中間集團給消滅掉。”
“最近不是流行把一些明明結婚了卻不生小孩的‘愚蠢’夫婦稱為‘沒有生產力的人’嗎,這種説法就是在這種住宅體系下滋生的。”
推薦語
本篇講座由山本理顯設計工場建築師徐浩澤推薦
類似本次內容的講座,更早應該是在2017年,山本先生回到橫濱國立大學大學院擔任一學年的客座教授,並在前半學期開設了《建築空間論:建築空間是活動的舞台》連續五期的系列講座。與其相較,本次的講座可以説是系列講座的精簡版,從漢娜阿倫特的《人之境況》的啓發,到對古希臘城邦和聚落的調查研究,再到對至今官僚體制下習以為常的住宅方式的批判,最後到由此萌生的維護“共同體權力”的“地域社會圈”概念。其分享的不是一個概念的內容,而是一個概念的思考過程。“思考”兩個字也貫穿着整個講座的所有內容。
鼓勵學生大膽地去“獨立思考”,去關注和思考身邊發生的大小事是山本先生經常在學生和年輕建築師面前提起的話。從2007年在橫濱國立大學大學院擔任教授開始,山本理顯先生就提出過:“創造建築,即創造未來”。而山本先生對未來的理解更多是對下一代人及其所在社會環境的思考。
推薦語分兩部分,後半部分位於文末,為浩澤對山本老師核心理論“地域社會圈”的科普。
講座正文
山本老師名古屋工業大學講座現場 @plustic2019
晚上好,近來我們身邊發生了好多事情對吧。這次的“不自由表達展*”只舉辦了三天就被中止了,對於名古屋市市長撤消本次展覽的命令,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大家都為此生氣着吧。大家雖然都在學習建築學,對這些最近發生的事情是怎麼想的呢,對這次不自由表達展的事件又是持什麼態度呢?還有例如慰安婦問題,天皇更替等,雖然對待這些問題很難正面提出自己的意見,但即便我們不是這些事件發生的當事人,至少也應該知道在我們身邊發生了什麼,對其進行多方面的瞭解,在瞭解這些事件的起因和內容的基礎上,去進行“獨立思考”。
*不自由表達展:由愛知縣主辦的三年一次的國際藝術展覽。
思考本源
講座現場 @plustic2019
現在我們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希望大家能夠有所關注。要不要在社會上發出自己的聲音另當別論,但瞭解現在周遭發生的事情,並把它們好好地傳達給我們的下一代是我們應該有的責任,即使上一代人並沒有把有關他們那時候的事情正確的傳達給我們這一代人。
當下,我們肩負着非常重要的責任,把今後會發生的事情好好地傳達給下一代。這也是漢娜阿倫特當時在思考的事情。我自己最近成了漢娜·阿倫特的研究者。你們知道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是誰嗎?我寫的書大部分都受到了她的影響。1906年,她出生在德國,是個猶太人。18歲的時候她上了大學,而此時,海德格爾已經是一個超級明星了。18歲的漢娜在大學裏遇上了38歲的海德格爾,之後兩人就墜入愛河。海德格爾給漢娜帶來了深厚的影響,顛覆了她之後的哲學思考。
漢娜·阿倫特與海德格爾 @twitter
作為猶太人的漢娜曾經一度被納粹分子抓捕,然後拼命逃亡。但是其他大部分猶太人還是被虐殺了,僅僅是因為猶太人的身份而被殺。當時大部分人也慢慢開始對殺害猶太人的事採取了漠不關心,麻木不仁的態度。從那一刻起,“思考力缺失”(thoughtless)在人們身上就慢慢滋生了——即只遵從上頭的命令,不需要思考。於是那些殺害猶太人的納粹分子在審判中辯解自己只是在執行上面傳達的命令和任務,自身並無罪責。按他們的説法,只是忠誠地執行上級傳達的命令,即是無罪的,發生什麼事承擔罪責的是發佈命令的上級。
“思考力缺失”:知與行的分離
因此我希望你們去想一想“思考力缺失”是一件什麼樣的事情,思考又是什麼樣的一件事情。漢娜認為思考即一個人分裂成兩個人。你們有沒有覺得聽起來很熟悉?在做設計的時候,你當天想到的好方案,隔天自己又會覺得它不行。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歷吧。好像另外一個不同的自己,總是在設計的過程中出現。漢娜認為“思考”就是一個人在內心進行兩人對話,互相辯論。
那麼,“不思考”又是什麼呢?漢娜認為“思考力缺失”就是“知識”與“行動”兩者的分離。兩千四百年以前,哲學家柏拉圖提到過“知識”與“行動”的分離。“知識”即Knowing,所知曉的事物;“行動”即Doing,所採取的行為。
漢娜認為知與行的分離就是柏拉圖式的分離。一個人身上原本既有知又有行,在自己內心裏進行兩人對話,相互作用,產生思考。而柏拉圖式分離則是把內心隔離成了兩極,其中一類是擁有知識的人,另外一類則是負責行動的人。由此產生的結果,就是擁有“知”的人成了“發號命令”的上級,負責“行”的人成了“執行命令”的下級。
柏然圖式思考的世界觀就是這樣的。這就像划船一樣,打鼓的人就像是命令的一方,底下划船的人作為執行的一方,跟着鼓聲一致划槳前進。但事實上打鼓的人只是引導節奏的作用,並不是真正的命令者。即便如此,如今看起來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存在着命令的一方,在所有的制度下都存在着命令方跟執行方。
漢娜認為就是這種“命令者→執行者”的體系成就了歐洲的傳統。歐洲用來治理國家的官僚制度就是在這種體系裏產生的。這種體系導致了只負責行動的執行方自動停止了思考。令人畏懼的是兩千多年以來這種體系一直被維持着,而官僚制度也成了治理國家的手段。
知和行,本應該是在同一個個體裏同時存在和進行的。不會思考的人就成了只會執行命令的人。漢娜認為這就是過去的陳腐,思考缺失是最可怕的,集體的思考缺失就造就了悲慘世界。猶太人會遭受那樣的命運竟是因為一羣思考力缺失的人的存在而發生的悲劇。反正不思考的人看起來都活得很輕鬆,而這樣的事情在我們現代社會的各個方面都在發生,包括建築界。我們建築師在遵循行政的命令下把建築建起來的,如果不按行政的命令做的話,我們的建築也就建不起來了。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一起思考一下什麼是“思考”。
“美”的判斷力
我現在是名古屋造型大學的校長。《都市美》是名古屋造型大學最近出的一本書(如下圖)。作為創刊號,我擔任它的責任編輯,跟裏面的教授學者一起完成了這本書。今天想先跟大家聊聊這本書裏談到的內容。
“藝術活動並非是內心探求自我存在的行為。藝術家的活動需要第三者的存在,它是尋求第三者的同感的行為,對所見事物進行美的判斷,而不僅僅是在自身內心進行判斷,同時也潛存着一份希望將其與他人分享的懇求之情。”
——《都市美1》創刊號 刊頭語
大家覺得藝術活動好像就是自我存在的探求,一場“我到底是誰”的追問。因此,探求自我的過程被稱之為“藝術”。二十世紀初的時候,也有人這麼定義藝術。包括建築在內,藝術探求都需要追尋第三者的認同。就好比我想出來一個好點子,我不想讓這個點子只留在自己心裏,同時也想讓別人知道我有一個很好的點子。類似這樣的心情,有過建築設計經歷的各位應該都感同身受過吧,這種在認同自己之前想要被他人理解的慾望。
在被認可之前,無論是建築還是藝術都包含着那份單純,就是尋求同感的強烈心情。18世紀的哲學家伊曼努爾·康德指出了這一點。他説的是,一個人看到了美好事物且能夠説出美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他想為什麼有些人在看到美的時候説不出來呢,是因為那是一件包含了懇求之情在裏面的事情。他認為美的概念裏包含了一種尋求同感的,真誠的懇求。本來美的定義是無解的,如果沒有同感,就很難定義什麼是美,他把這個定義為“主義判斷”。
康德和《判斷力批判》
什麼是主義呢?就是類似高揚的心情,自己依據自身受到感動的這份心情想去尋求同感從而進行判斷。在《判斷力批判》*這本書裏,判斷指的是向他者尋求判斷結果的同意,如果沒有第三者,就不存在判斷,不向第三者尋求同感就不存在判斷能力。所以有這麼一種人即使有知識也沒有判斷能力,説他們愚蠢也不為過。不是有很多這樣的政治家嗎,從不尋求同感,只是把自己所想的所擁有的知識強制性地向外輸出。
*《判斷力批判》,德語:Kritik der Urteilskraft,初版於1790年,因出版於《純粹理性批判》和《實踐理性批判》之後而常被稱作“第三批判”,是伊曼努爾·康德的一部哲學著作。主要是闡明人類在理性與感性的判斷力。
前面提到的“思考”是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現在談到“判斷力”又多了一個人,第三者。那麼在判斷美與不美的時候,“自我”又存在於何處呢?其實,我們內心的那兩個人也在同一個空間裏面,看待同一件事物,作出不同判斷。在這裏,我們又可以引用到前面漢娜阿倫特提到的“同一空間,二人對話”的概念。我們常説的“閲讀氣氛*”這個詞,跟判斷力非常接近。在閲讀氣氛的過程裏,我們不單單只是學會察覺當時的氣氛,還要知道氣氛裏面包含着一種讓大家朝着一個一致的方向的力量,它推動大家去判斷美,同感的美。當然“閲讀氣氛”多多少少有種強制的味道在裏面,但我想説的,就是我們對某個事物所具有的判斷力的重要性,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判斷事物的好壞美醜。
*閲讀氣氛:日語,空気を読む
“人權是什麼?是自由,是能與國家權力相對抗的自由。只要不給他人添麻煩,個人做什麼都應該是自由的。然而從國家權力的角度來看個人的自由也僅僅只是代表自我。最起碼國家權力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而與之相比的擁護人權也不過是守護個人的自我而已,不是嗎。在使國家的利益最大化的道理面前,人權(個人權力)就在某種程度下顯得次要了。”
——《都市美1》第三頁
“中間權力”:共同體權力
共同體權力(Community權),即創造地域共同體的權力。我們擁有人權,有表達的權力。那麼跟人權對立的是什麼呢,是國家權力。在憲法裏面,國家權力本來是應該保護人權的,但是在另一方面國家權力卻時常不承認人權(即自己可以判斷自己應該做什麼的權力)。與之相反,國家權力卻干涉人們做哪些事。但換句話説,人權也確實不是可以做任何事情的權力,畢竟事情也好壞之分。然而從國家的立場來看,這就變成了不由你們意志所主導的事。不管人權與否,它們全部都交由國家來決定。這種“國家VS人權”的關係就是當下日本權力關係。
大家不覺得這種二元對立很奇怪嗎?國家權力是以國家利益最大化為目的的治國工具,而國家權力對立面的人權,即是我們的自由。在國家權力面前人權就是自我。雖然現在政治上鼓吹人權的重要性,但實際上它被漸漸地分割縮減,其權力範圍越來越小,因此真正意義上的人權卻變得岌岌可危。
話説回來,如何理解“共同體權力”呢?簡單地説,地域共同體的個體就是自己生活圈的同伴們,朋友或者在同一個地域圈裏生活的人。與各種領域的人建立同伴關係並聚集團結在一起的權力,就是共同體權力。因此,所謂的“人權”並不是 “為所欲為”而是“建立同伴關係”的權力自由。這種同伴關係下的權力,與建立社交關係的能力相關,且不會輕易地被外界權力所破壞。
“‘人民的自由,存在於個體生活當中,且決不能被侵犯。因此把政府成立起來,讓它成為唯一能從暴力當中把這份單純樸素的狀態(自由)保護起來的力量吧!’當羅伯斯比爾和聖茄斯特等人代表的憲法之友協會提出這樣的宣言的時候,他們也就承諾了要將侵犯個體生活的中間集團給消滅掉。”
——《都市美1》第十頁
*注:憲法之友協會(法語:Société des amis de la Constitution),在1792後重新改命為雅各賓黨,自由和平等之友協會(法語:Société des Jacobins, amis de la liberté et de l’égalité),俗稱雅各賓俱樂部或只稱呼這個團體為雅各賓派,是法國大革命發展期間在政治上最有名的和最有影響力的俱樂部。
那麼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每個人變成了現在這般的單一個體呢?早在古希臘時期,人們就擁有一種建立自治的“中間集團” 的權力。在中世紀的歐洲,工商團體組織、教會等也相當於這種中間集團,且它們擁有的權力並不隸屬於國家權力。這種即使在同一個國家裏,依舊有各種權力與國家權力共存,並衍生出各種小集團,即我言下的“中間集團”,它們所擁有的集團自治權即“中間權力”。在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之時,這種中間集團勢力漸漸被破壞了。在19世紀,工商團體組織、教會等中間集團也被破壞了。
他們認為:人民的自由存在於個體生活當中,且不可被侵犯,於是(中央集權)政府作為國家權力的擁有者為了保護個體生活(家庭)而存在着。國家權力直接支配了個人權力,因此中間權力失去了其存在的必要性。法國就是這樣形成的。隨着中間集團的消失, “私人空間VS國家”的權力關係逐漸確立。而這種“私人空間VS國家”二元對立結構也在都市空間中以各種方式表現出來,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歐洲和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日本。
日本公營住宅 @wikipedia
家庭是唯一被保護的集團,而家庭之外的中間集團基本上已經消失。那麼這種構造(私人空間VS國家)表現出來的是一種什麼景象呢?例如公營住宅(日本政府為低收入者提供出租的廉價保障房)和市中心的公寓大樓以及郊外的新城區衞星城,這些住宅區就是以扼制抹除中間集團為目標被建造出來的。
“住宅支援法的對象基本都是‘一户住宅=一個家庭’的住宅。一户住宅裏住一個家庭。家庭被住宅關閉在裏面,私人生活的自由被關閉在住宅裏面。住宅內部是為了私人生活的自由而存在的空間,而其外部空間被官僚機制切割分離開,成為被官僚制度管理下的明確隔離的空間。由此外部空間就陷入了住民們無法互相接觸的被高度監管的城市空間當中。而事實上,日本的城市空間也因此成為了國家權力上尤為容易管理的空間。”
——《都市美》第10頁
19世紀中葉開始,隨着住宅建設支援法的出現,起初的住宅在國家的指導由資本階級為其勞動者所建造,並遵循“一户住宅=一個家庭”的方式。身為勞動者的父母作為住宅單元的基本組成。父親在住宅附近的工廠工作勞動,母親在住宅裏育兒跟承擔家務。隨着這種勞動者住宅的大量建成,這種生活方式被固定化了。
Pruitt–Igoe住宅
一戰後的歐洲,這種住宅的生產方式在國家的運營下形成了,住宅內部成為私人空間,私人空間即privacy。現在我們為了守護privacy而建造住宅,聽起來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而日本在1945年二戰之後,這種生產方式的住宅才出現,並因此被真正地稱為“住宅”。那麼從城市的角度看,這又是怎樣的空間呢?個人的自由只能存在於住宅裏面,也就成為了“家庭的自由”,這種侷限於家庭內部的自由能被稱之為真正的自由*嗎?
*這種自由有點弔詭。自由被分成Liberty和Freedom兩個單詞:(1)Liberty是指來自某方給予的自由(被動自由),像這種將家庭空間跟外界空間隔離從而保護自身的自由,就是liberty。而(2)Freedom指的是能夠參與政治的自由,無論你是什麼地位階層都擁有參與政治的自由。由於長期以來Liberty這種自由一直以住宅這種空間方式存在於我們生活中,所以我們才錯認為自由就是這種侷限於家庭內部的被給予的Liberty型自由。
——山本理顯
我們最開始講到過什麼是“思考缺失”和“獨立思考”,這種把自由當作由某一方給予的侷限於家庭內部的自由,就是“思考缺失”(無思想)的表現。外界有基礎設施,有公園,有地鐵公交,外界是由國家來管理的空間。但道路有國土交通省警察來管理,公園的話由國土交通省的綠地部門來管理,也就是外界全部都由國家來管理,家庭成員個人只管理自己住宅內部的事情,只有這部分是屬於我們的自由,這就是現在的資本主義社會的構圖。所以各位在設計住宅的時候也常常處於這樣的前提下去思考方案對吧,只一個勁兒地在思考空間佈置和構造的問題,很難想到什麼好的方案。但是這不是大家的錯誤,是因為大家的思考被侷限住了。
這種侷限來源於社會結構對國家國土局管理的外部空間和家庭內部的私人空間的完全隔離。所以我們這些被囚禁在住宅內部的人對外界空間的思考被禁止了也不為過。對於外界空間我們根本就沒有決定權、發言權。有時候我們想要在屋外路邊吃個飯,絕大部分是被禁止的,我們自己甚至都不會想去這麼做對吧,和家人在屋外路邊擺好桌子吃飯什麼的,會被別人看成跟奇葩一樣。但是,其實我們是有這個權力的。原本道路就是為了方便人們生活而存在的。現在在座有人在準備註冊建築師考試的話,應該有看到“道路使用許可”這麼一項,也就是説不被外部空間的管理層許可的話我們是不可以被使用的。所以我覺得處於這樣的一種社會體系下,作為建築師在設計建築的時候思路是被禁錮着的。
“共同體是什麼?是存在於私人生活與國家之間的中間集團。(共同體權力)是存在於個人的人權和國家權力之間的中間集團權力。”
——《都市美》第11頁
古希臘的城市(國家)跟住宅(家庭)的關係
“Polis*是殖民都市;Polis是人造都市”
*Polis:指希臘城邦,比如雅典跟斯巴達。
殖民地分佈圖
『古代ギリシアの歴史 ポリスの興隆と衰退』講談社學術文庫P126,127
那麼首先我想講一講,在這種“一户住宅=一個家庭”的形式出現之前人們的居住方式。古希臘的城市,古希臘語稱為Polis,擁有兩萬左右的城市居民,兩萬奴隸和一萬左右的外國人,合計五萬人。後來隨着城市人口規模變得越來越大,又鑑於希臘城邦不會讓城市過度擴張發,於是城裏的人們開始遷移,尋找新的土地來建設新的城市,所謂殖民城市,人工城市。沒有選到新的殖民地來建設供人們居住生活的城市,也就沒辦法移民和殖民了,於是在移民們到達殖民的土地之前,這些殖民地就已經被建築師規劃師們給設計規劃好了。
所以殖民城市是被規劃好的城市。古代的希臘人非常擅長丈量城市,規劃城市。我們難以想象這發生在2700年以前,那時候規劃建築高度是多麼困難的事情。但難以置信的事是古希臘人卻對此駕輕就熟,他們對哪裏適合建造宮殿,哪裏適合建造市場,怎麼來規劃這塊城市基地這些事都非常瞭解,因為殖民者們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測量、數學和建造等高明技術。圖中(上圖:殖民地分佈圖)的黃色區域都是當時古希臘人的殖民地所在。
米利都城邦。City of Miletus,B.C.5c, planned by Hippodamus right: Center of Miletus
レオナルド・ベネーヴォロ『図説・都市の世界史1古代』 相模書房1983 p110,111
這張圖(上圖:米利都城邦)就是其中的一個殖民城市,米利都城邦的平面圖(左圖為總平面圖,右圖為市中心平面圖)。圖中這些黑色的方塊都是住宅,它們規整地形成一個棋盤式的總平面。在當時這些古希臘的殖民城市基本上都是這種棋盤式的平面。圖中的廣場空間叫agora*,市民們在這個公共廣場上自由地討論政事,所以它是政治性的空間。圍繞着廣場的空間叫stoa*,即店鋪,人們不但可以在這個柱廊空間裏自由買賣,也可以製造商品出售,開設自己的店鋪。在自由買賣的商鋪前有一個公共廣場可以自由議論世事。所有的這些構成了當時古希臘城邦的市民們的公共生活。
*Agora,阿格拉,古希臘語原指市集,通常位於古希臘城邦市中心,為露天廣場。
*Stoa,斯多葛,古希臘指柱廊空間,通常位於公共場所當中,被作為議會廳,聆聽市民的訴求,也被商人作為買賣的商店。
プリエネ公元前350年左右創建,鳥瞰圖
レオナルド・ベネーヴォロ『図説・都市の世界史1古代』 相模書房1983 p117
這樣一個被規劃好的棋盤式平面,從側面(立面)看卻是像山脈一樣高低錯落的空間形態。在當時,規劃出一個平面簡單規整網而三維視角卻如山脈起伏般斜面形態的城市,是不簡單的事情,而古希臘人卻規劃得如此壯觀,讓人驚歎。類似的城邦還有很多,比如這個由古希臘建築師皮修斯所建造的城邦(如上圖)。
Site plan of Olynthos
レオナルド・ベネーヴォロ『図説・都市の世界史1古代』相模書房1983,p108
Olynthos extended by the Hppodamus method,B.C.5c
レオナルド・ベネーヴォロ『図説・都市の世界史1古代』相模書房1983,p107
3 bolcks of extended Olynthos(35x90m/街區)
レオナルド・ベネーヴォロ『図説・都市の世界史1古代』相模書房1983,p109
planning of extended Olynthos(35x90m/街區)
レオナルド・ベネーヴォロ『図説・都市の世界史1古代』相模書房1983,p109
圖中的黃色部分(如下圖)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回字形的空間是客廳,稱之為安德隆(希臘語:Andron),人們在這裏一邊飲酒聚餐一邊討論世事。從圖中的玄關進入到安德隆空間,人們進行聚會討論的活動,這種活動稱為:Symposium(古希臘語:指酒宴)。而安德隆空間只允許男性進去,女性只能在內部的白色空間(古希臘語:Gynaikonitis)裏活動,不被允許進入圖中的黃色區域拋頭露面,只有歌女舞女之類的女性才會被特別允許到這裏活動。而在當時,人們並不覺得這是性別上的區分對待,女性也只是被稱為“內人”,即深居屋內的人。因此當時的希臘人通過這種規矩把男女在社會上的地位分得非常清楚,男性負責對外參與政治性的活動,而女性則負責對內進行家庭經濟的活動,比如維持家計,撫育孩子等。女性當然也做一些生意買賣,她們把店就設在家裏,而男性並不參與掙錢。英語當中的Economy在近代社會以來一般都指以國家為整體的經濟,但是在古希臘,Economy(古希臘語:Oikonomia)是指家庭內部的經濟,是存在於住宅內部的經濟。
由此可總結出,古希臘時人們的住宅(如下圖)就是由代表外部政治性公共空間的Andron(即男性空間)和代表內部經濟性私密空間的Gynaikonitis(即女性空間)組成的,這兩者又通過性別身份和活動功能明確地區分開。
Standard house of Olynthos
レオナルド・ベネーヴォロ『図説・都市の世界史1古代』相模書房1983,p108
Conceptual scheme of “Threshold”(「閾」の概念図)
山本理顕『権力の空間/空間の権力』講談社選書メチエ 2015, p25
通過上面的分析,得出這樣的一個“閾空間”概念圖(如上圖)。圖中粗線勾勒的就是住宅整體空間(即oikos),它的外部空間就是polis,而oikos又被劃分成兩部分,其中有一部分(即黃色部分)屬於polis的就是andron(男性空間),而屬於內部的私密空間就是oikia(女性空間)。這張圖裏面有一個不太好懂的地方就是,oikos下面標註的是private realm,而oikia下面標註的是privacy,這兩種私密的含義看似相同但其實是存在區別的。
代表女性空間的oikia,它的privacy要怎麼理解呢?字典上的解釋是deprived privative的衍生語,deprived指的是被隔離,所以被隔離的空間被稱為隱私隱密空間。這種“隔離”實際上由人們自己建造,因此女性作為僅有的跟外界隔離的羣體,其生活空間被稱為privacy*。這種住宅的建造傳統在中世紀歐洲開始一直到18世紀還被維持着。包括阿拉伯的住宅,印度的住宅也接近這種模式。其實世界各地的住宅估計最初都是依照這種模式被建造起來的。
*可理解為private realm是指私有的空間或領域,而privacy是指被人為徹底隔離的空間。
我最開始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發現它給了我很大的啓發,感覺以前想不通的地方都清晰了。當時我在原廣司研究室做聚落調查,探訪了地中海周邊,中南美和印度等地,而我如今的思考就是從那時開始逐漸形成的,注意到了以前忽略的點點滴滴。上面這張照片就是聚落調查時拍的位於西班牙佩特雷斯(Petres)的住宅。
Petres, Spain 攝影東京大學生產技術研究所原研究室
House ground plan in Petre東京大學生產技術研究所原研究室2006 p135
上圖是佩特雷斯住宅的原型平面圖。圖上的黃色部分就是玄關空間,門一打開眼前就是一幅非常美麗的風景(如上圖)。這玄關空間就是剛剛所説的古希臘的Antron空間。我認為住宅裏面這樣的空間擔任着“閾空間”的作用。存在於私人空間裏的公共空間被稱為“閾空間”,是可以招待從外面來的客人的空間。在西班牙語裏,它很有意思,這個空間被稱為“recibiodor”,英語翻譯過來就是“reciprocity”的意思。原本這種空間就是玄關的意思,但是西班牙人卻用這個代表相互幫助的詞來稱呼它。一個存在於住宅內部的代表相互幫助的公共空間,這聽起來就很有趣。
Chibeysh,Irap 攝影東京大學生產技術研究所原研究室
House ground plan in Chibaysh
東京大學生產技術研究所原研究室編,『住宅集合論ii』(復刻版),鹿島出版會,2006,P145
上圖這個住宅位於伊拉克的Chibayish鎮,是一個建在島上的住宅。住宅的黃色部分是男主人使用的“閾空間”,用來招待外來的客人,和古希臘一樣女性無法隨意進入這個空間,而更裏面的空間就是女主人做家務的地方。由此可見,一個住宅裏面存在一個用來招待客人的過渡分割空間,在這一點上,全世界都是共通的。
中世紀城市的“閾空間”:臨街店鋪
中世紀的住宅跟上述傳統住宅一樣存在着閾空間,那就是它們的臨街店鋪,這些臨街店鋪作為對外空間招待外來的客人,而居住空間則在更靠裏的地方。即使如今的社會環境改變了,但是從下面的這些照片裏可以看出,這些住宅的構成方式基本上沒有變化。相較而言,傳統住宅方式突然一下子被改變了,就在雅各賓派提出“應該由國家來直接保護管理私人生活的住宅”後,這種傳統的住宅方式就被破壞了。
聖吉米尼亞諾-意大利(攝影:山本理顯)
阿西西-意大利(攝影:山本理顯)
杜伯尼克-克羅地亞(攝影:山本理顯)
專用型住宅:艾伯特住宅模型
與之相反,如今的住宅構成基本上全被改變了。下圖是最早出現的專門為勞動者設計的住宅模型,(如下圖:艾伯特住宅)出現於1851年的倫敦世博會。過去存在於住宅裏的店鋪空間都消失了,變成了專門給勞動者居住的住宅,一種專用型住宅,其內部幾乎都是3DK或3LDK——父母親和孩子各自擁有一個房間(平面圖中的上部三個房間),客廳就在房間旁邊,安上壁爐,一家人在這裏就餐,旁邊是廚房,如此一來,這樣的住宅不存在所謂的“閾空間”。打開門進入玄關就是客廳,跟現在的住宅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正是從那時起,傳統的住宅方式一下子就被瓦解和改變了。就跟現在的住宅一樣,我們不需要在住宅里布置一個招待客人的對外過渡空間了,因為這是給勞動者們的住宅,他們不在家裏工作,他們得去外面的工廠工作。與傳統住宅相比,其不變的是住宅內部依舊是保護女性和孩子的私人空間(即Oikia),但是原本活動於住宅對外空間(即Andron)的男性卻出外工作了,這就導致只剩下私密空間的住宅變得更加地不自由,更加地封閉了。而現在的住宅大多數就是這樣的,一户一户地禁錮在房子裏,維護不了生活上的自由,也與外部空間完全沒有聯繫,我稱這種住宅方式為「一個住宅=一户家族」體系。
アルパート住宅(艾伯特住宅)
上:片木篤『meeting box 模型用door-20.AIのユートピア』住まいの図書館出版局,1987,p142
下:小川佳子「1867年労働者住宅モデルの修正-ヘンリー・ロパーツに関する研究その2」『東京家政學院大學紀要』第51號,2011,p86
國家與私人生活捆綁一體:“一個住宅=一户家庭”體系
★「一個住宅=一户家庭」體系(由官僚制的國家的管理體系)
1. 一個住宅裏面只住一户家庭。
(住宅的劃一化,標準化。家庭的劃一化,標準化)
2. 所建造的住宅是極度封閉的住宅。
(為了確保隱私)
3. 跟鄰近的住宅相互之間毫無干涉與交集。
(排除地域共同體)
4. 在這種住宅裏生活的家庭都是自給自足性很高的自律單位。
(與這種住宅共存的是家庭主婦應該承擔洗衣做飯,養育孩子,照顧老人等所有維護和管理家庭事務勞動的社會倫理觀念)
5. 在這種住宅裏生活的家庭成為了勞動力再生產的單位。
(即生育和教育孩子的單位,傳宗接代的生命循環過程)
6. 這種住宅是為被僱傭的勞動者而建的住宅。
在我看來,這種「一個住宅=一户家庭」體系真的是20世紀的一大發明。為了勞動力的再生產,住在這種住宅裏的每個人都跟物品一樣可以被再生產,生育出來的孩子又是新的勞動力,跟父母一樣作為勞動者被送到外面工作。最近不是流行把一些明明結婚了卻不生小孩的“愚蠢”夫婦稱為“沒有生產力的人”嗎,這種説法就是在這種住宅體系下滋生的。
這種住宅體系所產生的結果是什麼,製造出來的城市風景又是什麼呢?結果就是,如下圖這樣的風景出現了。這就是我們現在的住宅。仔細想想,現在的社會都不存在能夠超越這種“一個住宅=一户家庭”體系的住宅。
神奈川縣橫濱市某住宅地
“地域社會圈”概念
由此,我個人思考出這麼一個概念,在同樣維護私人生活(即隱私)的前提下(如上圖的Private Sphere),將店鋪空間作為住宅的“閾空間”,與居住空間合成一個整體單位一起設計。也就是把可以進行經濟活動的空間加入到住宅裏面去,在住宅內形成一個對外的“小經濟體”空間。通過在每個住宅的“閾空間”當中進行買賣交流與合作,把住民之間的地域關係建立起來。這就是我的基本構想,即“地域社會圈”概念(如上圖)。接下里介紹幾個近來我們基於這個概念所設計的項目。
韓國板橋集合住宅羣
Pangyo Housing in Korea
首先,我介紹的是幾年前在韓國設計並完成的“板橋集合住宅羣”。每一棟住宅單體都是三層樓,從下而上,第一層是客廳,第二層是玄關空間,第三層是非透明的隱私空間(寢室空間)。每十個單體組成一個組團,每個組團當中都設置了電梯,並且佈置一個小廣場與電梯相連。共計100户。
從住宅單體的平面來看(如下圖),一樓佈置客廳和內部庭園,而玄關大廳*則佈置在二樓,其玻璃立面連接了外部的公共小廣場,使得整個二樓形成了一個半開放的空間(Common Space),如圖中的黃色區域。最後三樓比較封閉的空間佈置卧室空間,來保護住户的隱私生活。
*玄關大廳除了入口功能,還可根據住户不同要求自由地增加其他功能,如活動室,咖啡廳,書房等。
這是最近剛拍的幾張住民們的生活照片(如下圖)。二樓的半開放空間豐富有活力,住民們都到這個外部空間裏活動,鄰里之間也能在這裏聚餐聊天。而且這些半公共空間還被住民們自由地以不同需求不同功能使用着。有作室外餐廳,有作休憩庭院,最近還有被當作工作空間使用的。
名古屋造型大學
Nagoya Zokei University
接下來我介紹的是,我們最近正在做的一個學校項目:名古屋造型大學新建項目。雖然這是學校項目,跟住宅方向的“地域社會圈”沒什麼關係,但其實不然,它依舊是這一概念在其他類型建築的延續。
名古屋造型大學的新建校區位於名古屋市區的名古屋城旁邊,其建設基地就處於地下鐵“名城公園站”的正上方,從地下的車站坐電梯上來就是名古屋造型大學。我作為該大學的校長,同時又是該校未來新校區的設計師,結合了自己過去做的大學項目經驗,並通過與學校老師們的溝通會談,決定將校區新建和大學改革同時開展進行。
*大學項目經驗:埼玉縣立大學和函館公立未來大學等。
依過去的經驗,大學項目設計過程中建築空間的佈置往往都和大學的各學科組成密切相關,根據大學的各專業學科的組成,考慮大學對其的運營管理方案,然後再設計相應的建築空間。而山本先生在這次項目中以“校長+設計者”的雙重身份,想要對這種一貫的優先順序和思考方式進行一次根本性的批判和改革。
首先大學的建築空間構成上,我們先將非學科專業用的公共建築空間佈置在一層,包括了北側的圖書館和體育館,南側的食堂,展覽廳和多功能廳。然後在它們中間有一條南北向的商業街穿過。沿着這條商業街兩側,我前面所提到的各個店鋪空間,大小不一,相互錯落地佈置着。(如上圖)
山本先生希望設計一個如同藝術商業街一般的,與周邊的地域住民建立密切關係的新型大學模式。在一層中間植入的藝術商業街正是“地域社會圈”概念的表現,臨街分佈的各個店鋪空間體塊,並非一般的商業店鋪,而是具有創造性的多功能體塊,既可以當作商品買賣和餐飲空間,又可以當作藝術創作的工作室和展廳或者書店等,根據學生老師和周邊住民的不同需求自由地使用和變動。這樣一個具有對外開放的公共空間,將會成為周邊住民願意到此聚集的地方,促進了大學的學生教師與周邊住民的交流和協作,建立良好的地域社會關係。
與此同時,大學改革方面則對各學科組成進行了整改。將原有的九個專業學科整合成了五個學科領域(如下圖)。即美術表現領域(美術類學科),地域社會圈領域(建築學科與都市設計),映像文學領域(動漫學科,電影學科和圖像學科以及文學研究),空間作法領域(平面設計,首飾工藝設計,服裝設計和空間行為設計等),和情報表現領域(多媒體設計和影像信息技術)。
山本先生認為一般大學都把專業學科按其技能切分,每個專業都是純粹的獨立的個體,這就缺失了對所在地域社會的思考和專業之間的合作交流。而將專業上接近或易於合作的學科規整到一個領域裏,就能更有利於和促進跨學科的交流合作,以同一個領域的角度去看待自身專業的價值和對整個地域社會的價值。
與此同時,這五個領域在建築空間的佈置也一起被考慮。我們將這五個領域統合在同一層,架設在藝術商業街之上,這一層稱為“工作室空間”(Studio),是一個8m×8m網格,高度8m的大空間。不同領域的學生老師可以在這裏自由地進行學習和交流合作。
我覺得在名古屋應該還沒有像這樣的大學存在,通過下面的一條藝術街將所在的地域圈和大學聯繫起來,周邊居民可以自由地進出開展活動和交流。
最後總結一下,就是希望大家在設計建築的時候能從事物的本源開始去思考。為什麼現在會有這樣的建築?我覺得這一點很重要,不論是住宅、商業建築或者學校設計,我總會回到“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建築出現”這個問題,加以思考後再進行設計。我們都應該回到原點,帶着疑問做設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到底在“思考什麼,關於這個建築的思考有什麼意義”。如果沒有這些思考過程,那這就真的變成無思考(thoughtless)了。
今天關於“思考”的觀點,如果有任何一點傳達給你們了,那我就達成我的目的了。
(講座結束)
浩澤對山本老師“地域社會圈”的科普
“建築與所處時代的社會體系密切相關。但建築並不是以服從當時的社會體系而存在,而是為重新構建社會體系而存在。建築與所處的地域社會的固有文化密切相關。正因如此,建築才擔當着帶着這份地域社會的固有文化向世界提出質疑的角色。”
——山本理顯
對下一代的思考包含了對習以為常的現狀的反思和批判,回到本源去思考它為何發展至此,傳達給下一代完整的歷史與事實。這是一件看似麻煩的事情,但卻是一代人應該要有的責任,而且正因為一代人對歷史的不負責任才導致下一代人萎靡於現狀而麻木不仁甚至愚昧暴亂,這樣的例子直到現在還在到處發生着。
山本先生對建築的思考與住居密切相關。從早期的岡山住宅,熊本保田窪團地,到之後的建外SOHO和東雲居住區,再到韓國的板橋住宅羣和江南住宅羣,每個作品都包含了他對“公與私”,“社會與個人”等多層關係的思考。
從最早跟隨日本建築師原廣司先生前往世界各地調查聚落開始,山本先生就撰寫了“領域論”和“閾論”等文章,其中對“閾”空間的發現和再思考,成為了他之後設計的概念核心之一。在早早進入官僚制的西方國家,他們的居住觀念是:外部與內部,公有與私有是明確而徹底分割的;但較之更晚進入官僚制的東方國家,包括中國,日本以及東南亞國家等,在他們的住居里卻存在着一種傳統的“中間領域”,它夾在外部與內部之間,有時是公共空間有時又是私有空間,隨着住民的生活和社會關係而變化。這就是山本先生所發現的“閾”空間。
如何讓住民們更自主自發地去跟鄰里和周邊社會建立聯繫或開展交流協作,是山本先生在設計當中一直思考的問題。而“閾”空間的植入為這種社會關係的建立提供了可能性。閾空間的擁有和管理屬於住民,而不是代表公家的政府官僚,由住民自己建立的地域共同體有助於提高住民歸屬感和地域文化的活力和延續。
“地域共同體的形成,可以考慮設計一種讓居民們能夠參與經濟活動的住宅。這種經濟活動不是白領族那種去公司上班的方式,而是在自己住的地方開展的經濟活動(即家業)。而無論具體是什麼家業經濟活動,這種居住和經濟一體化的活動方式(即職住一體),都需要以鄰里關係作為前提……這麼一來,這種包含經濟活動的居住方式就不單單與住宅內部的人有關,與住宅外部的鄰里之間的關係也成了必須考慮的因素。……因此,具有經濟活動的場所就成了鄰里之間交流的場所,而‘交流’在地域共同體形成當中扮演着至關重要的角色。”
——山本理顯
山本先生提到,我們現在之所以被侷限在住宅內部,與官僚制度下的管理體系密切相關。住宅外部的城市空間和城市設施都由官僚制度的管理者監管,成為了他們的私有物,而居民則漸漸對此漠不關心。將住宅外部的城市空間也納入進居住空間當中一起設計,同時將外部空間的社會體系和管理制度結合進來,是山本先生對地域住居的一種思考方式,於是“地域社會圈”這個概念逐漸成型了。
《地域社會圈主義》山本理顯(著)-LIXIL出版
在2012年出版的《地域社會圈主義》一書中,山本理顯先生詮釋了“地域社會圈”概念的內容。首先通過與官僚體制下的“一個住宅=一户家庭”居住方式對比説明“地域社會圈”的居住特點:
(1)地域社會圈不以家庭為單位,以居民人數為單位。比如400-500人為單位。(*60年代的日本東京每個家庭平均成員4人,老齡化率為10%,而到了2013年,每個家庭平均成員只有1.98人,老齡化率則高達24.7%)
(2)地域社會圈不以提供隱私和安全為核心原理,而是以構建整個地域圈內居民之間的相互關係作為核心原理。
(3)地域社會圈不侷限在住宅單體,而是結合周邊的環境一起設計。
(4)地域社會圈不因國家經濟增長策略作為純粹的消費商品,而是為了居住圈內的小型經濟圈的建立而設計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