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馬斯·楊——最後一個什麼都懂的人_風聞
返朴-返朴官方账号-关注返朴(ID:fanpu2019),阅读更多!2020-03-21 11:29
…a man alike eminent in almost every department of human learning
…一個在人類求知的幾乎每個領域中都享有崇高地位的人
——托馬斯·楊的墓誌銘
撰文|陳關榮(香港城市大學)
2007年英國出版了一本題為The Last Man Who Knew Everything(最後一個什麼都懂的人)的書**[1****]**,寫的是托馬斯·楊(Thomas Young,1773-1829)。

Oneworld Publications, UK (2007)
如果一個人被稱為“什麼都懂”,那麼他一定是全才。如果他還被認為是“最後一個”,那麼就是“後無來者”了。中國人一向謙虛,甚至連聖人都不會稱之為什麼都懂。不過,模仿西方人的口吻,我最近也把中國人顧毓琇如此這般地稱讚了一回**[2****]**。
托馬斯·楊是英國的一名醫生、物理學家,是光波學説奠基人之一。其實他涉獵甚廣,在力學、數學、光學、聲學、語言學、動物學、考古學等方面都有傑出貢獻。他還對藝術、美術、音樂饒有興趣,能演奏多種樂器,而且會製造天文器材,還研究過保險和經濟問題。據説他還擅長騎馬並會耍雜技和走鋼絲呢。不然人家怎麼會説他是“一個什麼都懂的人”?他確實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學者。但是,他不是那種苦行僧式的科學家。他休閒時喜歡唱歌跳舞,傳説有一次他居然步行了170英里去看一個藝術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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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楊1773年6月13日出生於英國一個名叫Milverton小村落的一個富裕貴格會(Quaker) 教徒家,在十個孩子中最小。他是個神童,2歲便會閲讀,4歲能背誦英文和拉丁文詩歌,6歲把聖經讀了兩遍,9歲自制出簡單物理儀器,14歲掌握了包括希臘語、拉丁語、意大利語、法語等多門語言,能用這些語言做讀書筆記,之後還學習了希伯來語、波斯語和阿拉伯語。在中學時期,托馬斯·楊最喜愛生物學,同時自學了微積分並自制出顯微鏡和望遠鏡,還讀過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和拉瓦錫(Antoine-Laurent de Lavoisier)的《化學綱要》以及其他一些科學著作。他在職業發展方面受到了醫生叔父的決定性影響。叔父去世時給他留下了一大筆遺產,包括房子、藏書、藝術精品和上萬英鎊現款。托馬斯·楊19歲時到了倫敦學醫,21歲時轉學到愛丁堡醫學院,其時已因眼睛調節機理研究的科學貢獻而出名,成為了皇家學會會員。他22歲時來到德國格廷根大學學醫,第二年便取得了哲學博士學位。但他的醫學學習一直繼續到27歲,即1799 年在劍橋大學完成了醫學學位。隨後,他開始在倫敦行醫,在聖·喬治醫院工作了幾年。托馬斯·楊的醫學貢獻主要在血流動力學方面,出版過《對視覺過程的觀測》(1973年)、《醫學文獻介紹及實用疾病分類學》(1813年)、《實踐鼻科》(1813年)、《虛損類病的歷史和治療》(1815年)等著作。雖然出生於一個貴格會教徒家庭,他成人後加入了基督教,成為英國國教會 (Church of England) 的一員。
1799年,法國拿破崙軍隊在埃及el-Rashid鎮附近進行要塞地基擴展工程時發現了著名的羅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石碑是在公元前332年矗立的,上部刻有14行埃及象形文字,中部有32行埃及草書,下部有54行古希臘文字,是古埃及法老托勒密五世的詔書。但是這些文字早被廢棄,碑文內容當時無人知曉。後來,法國學者商博良(Jean-François Champollion)首先闡釋了碑文上部的象形文字,接下來托馬斯·楊把碑文完整譯出併成書發表,其中他解讀了碑文中下部的86行文字,破譯了13位王室成員中的9個名字,同時還指出碑文上部象形文字符號的正確讀法。事實上,托馬斯·楊曾對近400種語言做過比較,並在1813年提出了“印歐語系”的分類。托馬斯·楊去世後,人們在他的墓碑上刻上悼詞:“他最先破譯了數千年來無人能夠解讀的古埃及文字”。至於那塊極具歷史意義的羅塞塔石碑,則於1802年運抵英國後以英王喬治三世的名義捐贈給了大英博物館,放置在埃及廳,成為鎮館之寶。

Rosetta Stone (The British Muse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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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托馬斯·楊更喜愛的是自然科學特別是物理,並一直進行獨立研究。1801年,28歲的他在皇家學院任自然哲學教授,在那裏他教授機械力學、水力學、物理和數學。值得一提的是,眾所周知的“能量”(energy)一詞,就是他在1807年出版的《自然哲學講義》**[3****]**中引進的,他首次給出了能量的物理學解釋。學術社會工作方面,他後來曾任過一段時間的倫敦皇家學會秘書職務。
托馬斯·楊科學研究方面最大的成就在物理光學領域,其貢獻是多方面的。他被譽為生理光學的創始人,在1793年就發現了人眼球裏的晶狀體會自動調節以辨認所見物體的遠近。他也是第一個研究散光的醫生。他首次測量七種光的波長,並最先建立了三原色理論:指出一切色彩都可以由紅、綠、藍這三種原色疊加得到。這一原理,後來由亥姆霍茲(Hermann von Helmholtz)進行了改進,並在1959年由現代光學實驗得以證實。1801年,托馬斯·楊在皇家學院著名的Bakerian講座上作了題為“光和色的理論”的講演,該論文一年後在《皇家學會哲學會刊》上發表,其中首次提出了聲波的疊加原理。
托馬斯·楊在光學領域最偉大的貢獻,當數其光波理論和雙縫干涉實驗。牛頓在1704年出版的論著《光學》中斷言,光是由微粒(corpuscles)組成的。之後近百年時間裏這一理論毋庸置疑,儘管羅伯特·胡克(Robert Hooke)早在1672年就曾提出過光是一種橫波,甚至惠更斯(Christiaan Huyhens)在1678年的著作《光論》裏也曾有過光是一種機械波的説法。由於托馬斯·楊瞭解音樂並能演奏樂器,他琢磨光會不會也和聲音一樣是一種波?於是他做了一個雙縫干涉實驗。
這個著名的實驗讓一束光先通過一個小針孔,然後再通過兩個小針孔而變成兩束光。因為兩束光來自同一光源,它們是相干的。結果在光屏上果然看見了明暗相間的干涉圖像。之後,他又以狹縫代替針孔,進行了同樣的實驗,得到了更明亮的干涉條紋。這種現象只能用波動而不能用粒子來解釋。然而,這個新理論在當時完全不能為學術界接納。托馬斯·楊的論文《物理光學的相關實驗與計算》無處發表,只好自己把它印成小冊子,取名為《聲和光的實驗和探索綱要》(1801年)。托馬斯·楊在文中説:“儘管我仰慕牛頓的大名,但是我並不因此而認為他是萬無一失的。我遺憾地看到,他也會弄錯,而他的權威有時甚至可能阻礙科學的進步。”1803年,托馬斯·楊再次在皇家學院Bakerian講座上作了關於光波學説的講演。但是托馬斯·楊的光波學説基於實驗觀測,沒有嚴格的數學理論支持,也沒能給出明確的數學公式。
1815年,法國物理學家菲涅爾(Augustin Jean Fresnel)向法國科學院遞交了一份有關光波學説的論文,闡述了和托馬斯·楊的觀測相仿的現象。當年科學院的院士們都不清楚楊的工作,見到他的名字頗為吃驚,於是組織了包括著名天體物理學家阿拉戈(Francois Arago)在內的一組科學家去調查菲涅爾的研究成果。他們會見了楊,但卻偏袒於菲涅爾的論文貢獻。楊則堅持説他早在多年以前就得出了相同的結論,並報告了倫敦皇家學會。可是法國科學家小組對此表示懷疑。幸而楊的妻子Eliza Maxwell參加了那次會議並攜帶了已出版的論文集,其中一卷印有楊幾年前的報告。於是主要成果判給了托馬斯·楊。不過三年之後,菲涅爾又發表了一篇更嚴密和完整的論文,對楊的光波學説給出了充分的理論分析。該論文使光波學説最終在學術界站穩了腳跟。後來,如所周知,還有麥克斯韋(James Clerk Maxwell)的電磁波理論詮釋。
值得提及的是,上面説的那次辯論和裁決,並沒有造成兩位科學家之間的個人衝突。相反,事後菲涅爾在寫給楊的信中表示了對楊的尊敬,而楊在1819年10月16日寫的回信中説:“先生,我為您贈送我令人敬羨的論文表示萬分感謝。在對光學進展最有貢獻的諸多論文中,您的論文確實有極高的地位。”愛因斯坦在1931年《牛頓光學》一書序言中高度讚揚了托馬斯·楊和他的科學成果,並多次在不同場合裏評説:光波學説的成功,在牛頓物理學體系上打開了第一道缺口,揭開了現代場物理學的第一章。

光的雙縫干涉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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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楊對力學也深有研究。1804年,他根據表面張力原理髮展了毛細管現象理論。1805年,拉普拉斯(Pierre-Simon Laplace)發現了月形裝置的半徑與毛細作用有關。1830年,高斯(Carl Fridrich Gauss)統一了這兩位科學家的工作,推導出Young-Laplace方程,用來描述跨越兩個分子之間的界面所承受的毛細管壓差流體。此外,托馬斯·楊推導出一個方程,後人稱之為Young方程,用來描述液滴在平面固體表面上的接觸角與自由表面的能量、界面自由能和液體的表面張力之間的關係。該方程式後來由兩位杜普雷(Anthanase Dupré and Paul Dupré)推廣到熱力學效應,發展成Young-Dupré方程。
托馬斯·楊對彈性力學研究更深有造詣。他在1807年引進了材料的彈性模量,就是現在通用的楊氏彈性模量(Young’s modulus),用來表徵在彈性限度內應力與應變的比值,它僅取決於材料本身的物理性質。托馬斯·楊也認識到剪切是一種彈性變形,稱之為橫推量,並注意到材料對剪切的抗力不同於材料對拉伸或壓縮的抗力。可惜他沒有引進相應的剛度模量來量度材料對剪切的阻抗。托馬斯·楊的主要力學著作有《自然哲學講義》(1807年)和《自然哲學與機械工藝課程》(1807年)和《拉普拉斯天體力學原理闡明》(1821年)。
此外,中年的托馬斯·楊還為一家大保險公司擔任過統計檢察官,並被任命為《航海天文歷》的主持人,其間做了不少天文學和航海援助的研究和管理工作。作為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他還受邀為《大英百科全書》撰寫過40多位科學家的傳記及繁多的科學名詞條目,涉及諸如橋樑、木工、色料、埃及、語言、潮汐和度量衡等領域。
1827年,托馬斯·楊被法國科學院遴選為外籍院士。
1829年5月10日,56歲的托馬斯·楊因心臟動脈硬化不治,停止了他從不疲倦的思考,放下了手邊正在編寫的埃及字典工作,在倫敦悄然離世。他被安葬在神聖的威斯敏斯特教堂(Westminster Abbey),俗稱西敏寺,是英國國王登基和皇室舉行婚禮的地方;在那裏長眠着許多偉大人物,包括牛頓、達爾文、丘吉爾、彌爾頓、狄更斯和簡·奧斯汀。托馬斯·楊的墓誌銘上説他是 “… a man alike eminent in almost every department of human learning”(…一個在人類求知的幾乎每個領域中都享有崇高地位的人) 。
參考文獻
[1] Andrew Robinson, The Last Man Who Knew Everything: Thomas Young (the Anonymous Polymath Who Proved Newton Wrong, Explained How We See, Cured the Sick and Deciphered the Rosetta Stone), New York: Pi Press, 2005; Oxford: Oneworld Publications, 2006.
[2] 陳關榮,顧毓琇:最後一位曠世通才,系統控制縱橫,2019年第2期,31-36頁。(點擊可跳轉)
[3] Thomas Young, Lectures on Natural Philosophy, London, vol.1, 1807, pp. 7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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