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禁止蒙面的國家要怎麼抗疫_風聞
已注销用户-中国政经第一刊2020-03-22 20:14
2月27日,荷蘭確診了第一例新冠肺炎感染者。在荷蘭鹿特丹讀本科的中國留學生青青看到這則新聞時,就想要戴口罩上學了。
彼時,中國國內“戰疫”已開展月餘,“戴口罩”成為了自然且必須的事情。但在荷蘭,“戴口罩”出門還是一件非常稀奇、甚至需要勇氣的事。
荷蘭並未因擔憂疫情擴散而採取停課、歇業等措施,對防治新冠肺炎給出的建議是勤洗手、保持距離、不進行貼面禮、咳嗽或打噴嚏用手肘遮擋……以及,無需佩戴口罩。
“無需佩戴口罩”的建議與荷蘭的法律、文化密切相關。
2019年,荷蘭參議院通過的“禁蒙面法”生效,要求普通人須在公共場所露出面部,不得遮擋面部主要部分。
2018年6月26日,荷蘭參議院通過了禁蒙面法,禁止在公共場合、公共交通以及教育機構,政府機構和醫療機構的建築物及相關院子範圍地區內,穿上覆蓋整個臉部或遮蓋住僅露出眼睛或使臉部無法識別的衣服,這些都是違法的。經與有關部門協商,法案於2019年8月1日後生效
同時,因為迥然不同的文化背景,荷蘭等西方國家對口罩的作用認知也與中國不同——他們認為戴口罩是“生病了防止傳染別人”的象徵,而不是“健康的人預防病毒侵襲到自己”。
東方面孔+稀奇的口罩,在荷蘭的文化語境下看起來就像是在宣告自己是“病原體”。“會有一定的社會壓力,所有人都會看着你”,青青説,但因為太過擔心會被感染,她還是決定戴口罩去上學試一試。
1
口罩勇氣
“小心翼翼,很緊張。”第一天戴口罩,出發前,青青特意圍了一條大圍巾,打算“如果太尷尬的話,就用圍巾來遮擋一下”。
戴了口罩,熟悉的上學路忽然不一樣了。
“大家都離我遠遠的,只能用笑容掩飾尷尬了。”在麪包店買了麪包——平安無事,這尋常的小事甚至都讓青青有些開心。
但是,第一次的嘗試還是在快到學校時匆匆結束了。“還是有點擔心在學校戴口罩會引起同學的恐慌,所以到學校比較空曠的地方就摘下來了。”青青決定,暫時先只在人流相對密集、風險比較大的公共場所戴。
第二次在地鐵上佩戴口罩,青青遇到了一羣荷蘭小朋友。**他們看着青青手裏亮着屏幕的iPad,也用看iPad的那種好奇眼神打量她,問她可不可以轉過來給他們看看“戴口罩的樣子”。**大概因為這樣充滿善意的、單純的瞭解,青青更從容了。
當地時間2月27日晚,荷蘭衞生、福利及體育部下設的荷蘭公共衞生與環境研究院發佈公告稱,荷蘭於當天確診首例新冠肺炎病例
3月9日,距離荷蘭的第一例確診病例出現已經過去10天了。
這10天裏,荷蘭的官方確診病例數已飆升至264例。青青決定把“戴口罩活動”的範圍拓寬,在學校裏、課堂上也堅持佩戴口罩。
也是在這天,青青在課堂演講的最後一刻決定戴着口罩上台,並向同學們做出解釋。
本以為在學校戴口罩才是最難的一關,現實情況卻讓青青感到驚訝:比起在地鐵上的如坐針氈,學校裏氛圍寬鬆了很多。
老師沒有額外地問什麼,同學們甚至也沒給她太多奇怪的反饋。“同學很多是國際生,也有很多亞洲同學,大家對國際信息都比較敏感,反而不會有特別多的困擾。”青青成了大家目光的焦點——善意的那種。
學校裏的“寬容”給了青青一些勇氣。此後的日子,她覺得自己在逐漸習慣戴口罩,也學習着逐漸坦然面對別人的目光。有年輕的荷蘭小夥子在地鐵上用奇怪的眼神看她,還用荷蘭語嘲諷地説:“她這樣還能呼吸嗎?”
“一開始確實比較虛,會躲避大家的眼神,但今天開始如果他看着我,我就看着他——他就不會再看着我了。”
2
歧視危機
3月12日——第一例確診病例出現的15天后,荷蘭境內新冠肺炎的感染人數已經達到614例,荷蘭政府終於開始採取部分措施。
當天晚上,荷蘭緊急發佈通知,大學停課了,青青可以在家裏“宅”上一陣子。“終於覺得安全一點了。”
不必再為戴口罩積攢勇氣,但有些隱隱的擔憂開始逐漸浮現。學校的同學都是未來要經常見到的人,以後也要一起做作業。別人會不會因此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她因此而擔心。
擔憂也暫且只能是擔憂,要長遠來看,青青才能知道“戴口罩”產生的餘波了。
3月2日,阿姆斯特丹一家商店的標誌上寫着沒有口罩和消毒劑(圖源:《荷蘭時報》)
作為留學生的青青同時也是一名vlogger。在荷蘭嘗試戴口罩坐車、上學的過程,也被她拍攝記錄在日常更新的視頻裏。
有時候,在眾人的目光裏戴着口罩走在街上,她會用拍vlog這件事來給自己打氣,“平常拍視頻,大家不是也都在屏幕前看着我嗎?所以現在被“觀看”也無所謂啦。”
“彷彿就是在看勇敢版的我自己。”看完了青青的視頻,同在荷蘭留學的女孩季璇説。“看起來很平常,甚至有點誇張對嗎?但我想説,真的太有勇氣了。”
比起病毒,季璇更擔心路人的眼神和眼神背後的敵意,“歧視、嘲笑還好,我很擔心會遇到更偏激的人,遭遇暴力。”權衡再三,季璇最終還是選擇了戴厚圍巾出門。
和謹慎、敏感的女孩子們不同,和青青就讀於同一所學校的男生小呂,面對“戴口罩”這件事可能帶來的困擾,從一開始就不太在乎——他承認“相對來説女生被欺負的概率比較大”,也覺得是自己對旁人的反應不過分敏感。
荷蘭阿姆斯特丹,一名遊客在看一則關於梵高博物館因新冠病毒暴發而關閉的公告(圖源:路透社)
9月要在荷蘭讀master的小呂還是一位專業攝影師。面對這次荷蘭的疫情,雖然不是全然的置身事外,但小呂常常覺得自己更像是在做一次拍攝工作,透過鏡頭打量眼前的一切。對於戴口罩等文化差異,更是帶着一些“觀察實驗”的心態。
小呂從3月中旬左右開始出門戴口罩,最開始只是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會來‘歧視’我”,一週過去了,小呂覺得自己沒有碰到。
**“有時候我戴口罩走在路上,也會碰到人問我是不是有感染,**不過我看得出來那是在開玩笑,可能有人就覺得這也是歧視吧。”
歧視還是存在過的。2月初,一家荷蘭電台公開播放辱華歌曲,歌詞大意是“預防病毒不如遠離中國人”。諸多荷蘭華人組織了請願簽名,抗議這一歧視種族歧視行為,最終敦促荷蘭政府公開重申反對種族歧視立場。
1月28日,荷蘭Radio10電台播放了一首改編過的流行歌曲,歌詞中有“要預防病毒,就要遠離那些臭臭的中國人,可能他們的炒麪中就有細菌”等辱華歧視華人語句。2月14日下午,荷蘭華人華僑在海牙第二議院正式啓動了反對歧視、支持華人的“ikchinees”運動
我問“觀察者”小呂怎麼看這樣的風波,他説:“哪個地方都有那種歧視心態的人吧,只不過,疫情讓那些人找到了藉口,原形畢露了。”
3
模糊未來
3月16日,荷蘭總理針對新冠疫情發表電視講話。荷蘭總理的上一次電視講話是2013年女王退位時,而再上一次,就已經是二戰的時候了。
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代表着荷蘭開始從政府層面重視疫情發展趨勢。電視講話的結論,是荷蘭也將走上羣體免疫的道路——防止病毒集中爆發,慢慢拖延,保障醫療系統不崩潰。
以小呂對荷蘭的觀察來看,雖然應對得“確實不太積極”,但好在終於開始應對了。至於荷蘭能否效仿國內的疫情防控模式,小呂覺得”抄作業的前提得是卷子一樣。”
荷蘭領土面積比較小,有很多人上班、上學的日常通勤都需要跨城市。小呂有同學住在鹿特丹,但上學是在海牙。大家坐火車通勤——火車彷彿國內的地鐵,流動性特別大。
荷蘭領土面積較小,火車彷彿國內的地鐵,流動性特別大(圖源:Twitter用户@ikbendaf)
“不像國內,關掉一個城市就行了。”荷蘭城市與城市間的密集日常通勤,使得只要有一個城市出現新冠肺炎,不及防控,就很容易通過無時無刻的日常通勤傳播到各個城市。
看起來不太樂觀,但小呂還是比較安心。荷蘭人口較少,大多數時候,都是“地廣人稀”的狀態。
“荷蘭總人口才2000萬,可能跟廣州一個城市的人口差不多。”
雖説是“地廣人稀”,但一向容易擔憂的季璇還是有些擔心。她來到荷蘭的時間不算久,尚且處在一種適應文化與環境的階段。她本來就有些內向、慢熱,苦笑着説自己現在是“舉目無親”的狀態。
3月22日,荷蘭衞生官員表示,該國確診病例數量增加了637例,共計3631例;死亡人數增加了30人,共計136人。
荷蘭人得知自己可能面臨封鎖時,開始湧上街頭囤積大麻
但實際上,這份“確診病例數量”的參考意義並不大。3月11日後,確診者的家人不會再被帶去檢測;此外,可以獲得檢測機會的條件極高:出現相關症狀的同時,還要有疫情國家旅居史。“人傳人”後的家庭感染、疑似病例均被排除在檢測範圍之外。
面對陌生的病毒、陌生的國度、陌生的處置方式,季璇覺得無所適從。她很想跟父母、親人,跟自小熟悉的那些呆在一起,一起度過這段始料未及的危機。
我問季璇,有回國的計劃嗎?她説,雖然常常覺得恐懼,但沒想過要在此刻輾轉回家。她的體質比較弱,經不起長途的折騰。機艙環境密閉,飛行時間又長,感染風險比現在好好呆在荷蘭要大。
3月20日,西班牙華僑邱某因為家中親人的身體狀況突發變故,奔波30多小時回國。僑居西班牙時,她一人獨居,已經連續多日沒出門;歸國路上,她做好了能做的所有防護措施:全程戴口罩手套、自帶食物、與其他人員保持距離。但即便是這樣,還是被感染了。
3月20日,西班牙華僑邱某回國後確診新冠病毒。圖為邱某在機場拍的照片
季璇把這則新聞發給我,説她更加堅定“不折騰”的想法,也打算勇敢戴上口罩去購買生活用品,規劃好網課和居家生活。
“沒有永遠的庇護所,對不對?用這個機會,我也該學習一下怎麼獨自和未知共存了。”季璇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