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為我顢頇_風聞
司后-2020-03-24 18:27
司後
都是因為我太顢頇,導致嬰兒國遭到滅頂之災。
三個月前,新冠病毒發生了變異,嬰兒國以全體國民感染新冠病毒獲得的免疫力對變異體並不能完全免疫。
“致死率是百分之五,”瓦斯爵士當時機械地向我彙報道,“還好我們擁有部分免疫力。”
這是五年裏我們國家面臨的第二場巨大災難。
五年前,面對新冠病毒的全球性流行,正是因為我採取了他建議的羣體免疫策略,才在對抗新冠病毒的路上和世界其他國家漸行漸遠。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只是我們這一次的防疫策略是被迫的。
這一次,病毒只襲擊了我們國家,因為全世界只有我們沒有徹底消滅新冠病毒。
變異體的傳染性高於從前,因為孤立無援,我們只能採取羣體免疫策略,於是事情很快就有了結果,瓦斯爵士的預測是準確的,一個多月後,大約5000萬鶯歌藍人感染了變異了的新冠病毒,感染者中250萬人死亡。
五年前,當疫情剛剛發展的時候,他是我的首席科學顧問。當時他私下裏對我説,根據他們團隊的初步估算,現在咱們國家已經有超過一萬名感染者,而是不公開的一千名。
我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因為檢測能力跟不上,”他如實説,“首相閣下,實際病例遠高於已公佈的確診病例數。全世界大流行的趨勢已經無法逆轉,新冠病毒不會像非典病毒那樣被徹底消失,而是會像流感那樣年復一年持續地捲土重來。”
於是我拿起他的研究資料看了下。根據他建立的模型,如果採取羣體免疫的策略,70%的民眾將被感染。聯合王國總共6650萬人,也就是説,需要4655萬人感染,才能獲得所謂的羣體免疫力。
“這代價太大,”我指着百分之一的死亡率説,“四十六萬五千人將會死亡,公眾肯定沒法接受這一點。”
“抗疫只能依靠無情的科學方法,我們不能依靠人類的原始情感。”他繼續試圖説服我,“首相,請想想,我們即使採用了像中國那樣嚴防死守的策略,到最後還是不能阻止疫情發展,白白遭受那麼多經濟損失,何必呢?我們不能感情用事。從長遠來看,建立對新冠病毒的羣體免疫對咱們國家是有益的,如果採取羣體免疫策略,我們的經濟不用停擺,社會生活不用受到影響,之後也不再需要別的防禦預算。只要70%的人得了輕微的感染,就能建立對這種病毒的羣體免疫力,到那時候,這種病毒就沒法再在咱們國家傳播了,我們將一勞永逸地免除這種病毒的煩惱。退一步來説,全世界到最後沒有誰能完全擺脱這種病毒的侵染,像中國那樣停工停學停市,犧牲那麼多,根本沒有必要。”
他的邏輯清晰,思路可行,説得如此有理,我竟無言以對。深思熟慮之後,我採取了他的建議,並對外辯護稱,我們採取這樣的方法是為了減緩疫情向峯值攀頂的坡度,並使人羣中的免疫力得到增強,這是根據科學專家的建議而做的決定。
這句話也是瓦斯爵士教給我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説啥。
事情就這麼定了。
開始幾年,確實是如他預測的那樣,所有采取嚴防死守的國家都遭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疫苗遙遙無期,離研發出來永遠還差三個月,要知道每年只有四個三個月。因為每時每刻都要保持緊急狀態,那些採取嚴防死守策略的國家付出的經濟代價是巨大的,因為一個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導致疫情強烈反彈,前期的犧牲付諸東流。
而我們的國家在歷了最初的混亂之後,隨着疫情逐漸平息,社會秩序得以恢復。因為飯要吃,衣服要買,人們只好擦乾眼淚,把悲哀放下,迴歸到往常的生活。於是安靜了一年的酒吧又熱鬧起來,充滿生命力的年輕人在那裏徹夜唱歌跳舞,短時間內把疫情的陰霾一掃而光。
那時候,我們的經濟雖説無法百分之百恢復到往日的繁榮,但是跟其他國家比起來要好很多,更重要的是,我們是全世界唯一對新冠病毒具有免疫力的羣體。雖説病毒依舊在我們國家依舊有零星傳染,但致死率低於千分之一,之於我們近乎一場病毒性感冒,大家完全可以接受這點。
再説,死的那些可憐鬼全是些老弱病殘,我對這些人的生死絲毫不放心上。他們的死能為政府減掉大量不必要的負擔,這也是當初我採取羣體免疫策略的緣由之一。
真的,人老了,成為社會了負擔,還不如早點入土為安。
採取羣體免疫開始的一年裏,死者裏90%以上都是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六十五歲是我們國家的法定退休年紀。
這為國家省下了鉅額的養老金,往日沉甸甸的財政負擔隨之減輕,接下來幾年我們國家的經濟發展一枝獨放,大概就是因為省下了這筆錢吧。至於那些死去的年輕人,雖説有點遺憾,但長遠來説也不算多麼大的損失,畢竟可以説他們都是些攜帶了免疫缺陷基因的傢伙。
這種基因有缺陷的人也是死不足惜。
就這樣,疫情結束後,我們的國家變得更年輕更健康,幾乎人人都擁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卻僅僅遭受了少許的經濟損失。要知道中國當初為了抵抗病毒擴散,第一階段就遭受了至少一萬億美元的經濟損失,相對而言,我們只是損失了些社會包袱。
説實話,説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開始的時候並不是一帆風順。
在政策最開始施行的時候,有一羣傢伙公開跟政府唱反調,我們宣稱年輕人主動感染是一種愛國行為,他們就説主動感染病毒是一種反人類的行為。
反抗很激烈,特別是蘇哥藍人,蘇哥藍地區發生了一系列暴力事件。
他們拒絕感染,他們拿起武器,封閉了自己的社區,並做好了同政府持久抗爭的準備。他們把花園改造成菜園和麥地,把游泳池改造成魚塘,還在多餘的住房裏養家禽家畜。
我也不想以暴制暴,可是按照瓦斯爵士的估測,只有70%的人被感染,我們才能獲得羣體免疫力。
儘管在公開場合,我們宣稱這個比率是60%。
因此,如果他們針鋒相對,拒不配合,即便聯邦其他地區的人都感染病毒,我們也無法達到預期目標。也就是説,他們的行為將摧毀政府的整個防疫計劃,還會使其他人的犧牲白費。
這可不行。
可是,就在我們出動軍隊,強行施行感染策略的時候,我們發現全世界都在反對我們。
採取何種方法防疫完全是我們國家的內政,他們怎麼能説三道四?怎麼能干涉我們的內政?他們指責我們的策略等於養蠱,説這種策略也許對嬰兒國人們有利,但是對其他國家來説是極不負責的。
對嬰兒國有利?嗯,這就行啦,你們這些煩人的傢伙,我才不管你們的事,光一個國家的事就夠我忙的了。
那些已經花費了巨大人力物力把疫情控制住的國家,真的太令人討厭了,完全把我們當成瘟神,連米國也隨之取消與我們在很多領域的交流,特別是國家間的人員來往,完全被切斷,絲毫不顧我們國家間的特殊關係。還有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也跟隨米國的政策,私下裏還希望我們能夠理解,因為他們不想被全世界孤立。
尤其是丹麥和瑞典這兩個國家,完全沒有契約精神,我們私下説好的一致採取全體免疫策略,可是這兩個國家的首相迫於民意,竟然半路投降,隨後還跟隨了對我們的孤立政策。
於是在羣體免疫這條戰線上,我們只能孤軍奮戰。
即便困難重重,但也絕對不能輕易犧牲國家的利益。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我們採取了迂迴的策略,我們召回了軍警,向蘇哥藍人釋放和平的煙霧彈,然後以消毒的藉口,偷偷向他們的社區噴灑含有活體病毒的液體。
就這樣,等他們發現自己感染了病毒,想繼續反抗為時已晚,也毫無意義,他們只能面對現實。
作為首相,我並沒有搞特權,我以身作則,帶領內閣成員主動感染了病毒。
我發了七天燒,之後痊癒。
可是到疫情結束,真實的死亡人數遠超預期,達到驚人的200萬。這個結果使我震驚,都是因為我太顢頇,我當時想,怎麼會沒有想到暴漲的重症患者會擊潰醫療系統呢?
是的,突然暴漲的重症患者推高了死亡率,即便我們採取只救助重症患者的策略,在疫情高峯期,牀位依舊非常緊缺。因為救治不及,重症患者的死亡率達到了驚人的百分之二十五。
一想到這我就感到害怕。
“但人死不能復活,後悔也沒有用。”瓦斯爵士安慰我説,“想一想我們的民族英雄愛德華·詹納醫生,為了對抗天花病毒,當年他冒了多大風險。但是他成功了,他拯救了億萬生命,比上帝還偉大。你現在就在幹上帝乾的事。”
我真的不敢接受他的恭維。
被統計的200萬死者不包括暴亂分子和為平息暴亂的軍警部門人員。當然,這一切都是國家最高機密,要五十年後才能被解密。
我希望後人能理解我們,政府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好。
每一朵烏雲都有銀邊,即便犧牲慘痛,我們的目的總歸達成了:我們擁有了新冠病毒的免疫力,面對世界其他族羣,這是一個無人能比的優勢;我們沒有停工停學停市,沒有封鎖隔離任何地方,因此沒有造成過多的經濟損失,此外,我們以後每年都將省下鉅額的防疫預算。
羣體免疫策略所犧牲的那麼多生命終於有了一個合理的回報。
然而,還沒等我鬆口氣,一個厄運就從天而降。
事情源於一個攜帶了病毒的假陰性患者,他突破了紐約肯尼迪機場的防疫檢疫系統,把病毒帶到了美國。
到風波停息,那個偷渡者一共感染了一百三十個人,造成的社會恐慌使剛剛從熊市往上走的美國股市又發生了恐慌性拋盤,一夜之間抹去了三年來的反彈,五萬億美金財富煙消雲散。
米國當初為了清除乾淨國內的新冠病毒,經濟停擺了五個月,閉關鎖國了一年,加上金融領域的損失,也就才損失十五萬億美元。
那個突破美國檢疫系統的人沒有任何症狀,卻攜帶着病毒,他是嬰兒國人,對此我毫不懷疑。他偷渡到美國是為了和妻子團聚。他先乘坐皮划艇到達法國,在那裏他得到了朋友的幫助,弄到了假護照。
因為涉及到國家安全,事情的來龍去脈很快調查的一清二楚。
毫不意外地,我們遭到了米國人的強烈批評。川普在電話裏指責我們是沒有翅膀的蝙蝠,是渾身充滿硫磺味道的地獄生物,是新冠病毒的活體培養基。
金融市場遭到了那麼大沖擊,他的憤怒我是能夠理解的,但是接下來的措施就太極端了,他當場宣佈和我們斷交,切斷和我們一切領域的交往,包括貨物貿易。
他還單方面地宣佈把我們從北約除名。
情急之中,我想到了法蘭西,我撥通了馬克隆的電話,希望他當調解人。可是他一開口就令我吃了一驚。他説他同意將嬰兒國從北約除名,這是他和其他成員國討論後作出的決定。
“這是最終的決定,不可更改的決定。”
説完他掛了電話,沒有像以前那樣説再見。一直以來,馬克隆可是一個非常禮貌的年輕人,這是眾所周知的。
開始,在我們因為採取了羣體免疫策略而被全世界列為疫情國之後,雖説人員交流受阻,但貨物貿易一直沒有停止。也就是説,除了旅遊業,我們基本沒受到什麼影響,我們依舊能吃到澳大利亞的高級牛肉,穿上新西蘭的羊絨大衣,喝到法國的葡萄酒,用到產自中國的美國iPhone手機和電腦。
可是因為這件事,一切都變糟了。
我們被踢出了北約組織,我們還被一腳踢出了全球貿易鏈。
要知道世界貿易可是我們的嬰兒國人一手建立起來的。
就連米國本身都是。
而我們的經濟依賴國際貿易。
但我完全沒有辦法扭這種糟糕的局面,因為川普最後説,如果我們能補償他們五萬億美金的經濟損失,他會考慮解除制裁。
這是一個我們想給也給不起的價錢。
當時我沒有想到只這是一場巨大雪崩的最開始。
第二天一早,外相急匆匆向我報告了這個壞消息:其他國家紛紛跟進米國的政策,甚至連新西蘭和澳大利亞都驅逐了我們的大使,以示和我們斷絕關係決心。他們表示,不再承認自己的最高國家元首是英國女王。
“他們這樣做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被全世界孤立。”外相嘆了口氣説,“在這種恐慌和仇恨的氣氛下,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於是慌亂之中,我找來了帕特里克·瓦蘭斯爵士,問他有沒有什麼辦法。
“走回頭路的代價太大,”他老實説,“我們國家目前的狀態沒法使經濟停擺,使全民隔離,只有疫苗可以挽救我們。”
然而,疫苗沒有出現,壞事情卻接二連三的發生了。
屋漏偏遇連陰雨,在這個艱難的時刻,蘇哥藍突然宣佈獨立,公開叛國。
從一開始,蘇哥藍人就反對政府的羣體免疫策略,他們指責我是社會達爾文主義者,還把我比喻成殺人不眨眼的希特勒,説我違揹人類本性,在以蘇哥藍人為小白鼠做生物實驗。
別無選擇,再一次,我們只能採取軍事行動鎮壓暴亂份子。
然而,軍事行動還沒有開始,米國就承認了蘇哥藍為獨立國家,還不顧後果地公開宣稱把蘇格蘭置於核保護之下,以防止我們對蘇格蘭進行核訛詐。事實上,我們並不打算使用核武器,我們的軍隊採用常規武器也能迅速撲滅暴亂。
可是事態的發展完全和我預想的相反。
哈德良長城好像是一條不可逾越的隱形防線,只要我們的前線士兵靠近那裏,就會發生意外,一會兒指揮系統遭到了黑客攻擊,一會兒雷達失靈,一會兒衞星失去聯繫。幾天後,情報部門在戰場上發現了米國的戰機,俄羅斯的坦克,中央國的火箭。情況緊急,我們連夜把蒐集到的情報集中起來仔細分析,為了確保結果絕對真實可靠,第一次分析完後,我讓專家們又分析了一遍,最終的結果令在場所有人震驚——全世界都與我們為敵。
我們明白了,那些因為我們的免疫政策而不得不持續保持防疫緊急狀態的國家,全部心照不宣地偷偷幫助蘇哥藍抵抗我們。
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這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戰爭。我們不得不承認蘇格蘭獨立。
此後蘇哥藍也採用了大多數國家採用的免疫策略,在其他國家的幫助下,他們對所有病毒攜帶者進了隔離治療。
形勢繼續惡化。
有一天清晨,迷霧中,我們的海軍巡邏隊發現了一艘外國軍艦,隨後,在鶯歌藍漫長的海岸線上,我們發現了更多國家的海軍軍艦。當天下午,經過再三確認,一條和哈德良長城平行的陸地隔離網也正在蘇哥藍建設起來。
原來是他們的防疫策略改變了。
這時候,所有國家都停止了被動型防禦,不再繼續在本國海關對冠狀病毒設防,而是聽從一個米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獲得者的建議,採取主動防禦的策略,把對冠狀病毒的防禦線推進到鶯歌藍。
“因為只有鶯歌藍人還帶有病毒,”那個無情的經濟學家在一個經濟論壇上説,“全世界與其隔離自己,不如隔離鶯歌藍,這樣以來,我們就能砍掉百分之九十九的防疫開支。”
川普對這提議個非常贊同,完全不像從前那樣每當涉及到國家利益就會斤斤計較,他命令米國海軍陸戰隊立即展開行動,承擔整個鶯歌藍西北部的海上隔離工作,這佔了英格蘭海岸線的一半。剩下的海岸線由歐盟各國派軍隊防守,而俄羅斯和中央國則幫助蘇哥藍在陸地上隔離我們。
在隔離我們這件事上,全世界從來沒有像如今那麼團結過。
就這樣,英格蘭海岸線和陸地的邊界線,成為了世界對冠狀病毒防疫的最前線。
面對這個場面,我害怕了,我從沒有感到如此脆弱過。
我又找了瓦斯爵士,對他説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取消羣體免疫策略,迴歸國際大家庭呢?”
我問他。
“首相,”他回答説,“如果你此時宣佈放棄羣裏免疫政策,你首相的地位最多還能保有一個小時,因為你宣佈放棄羣體防疫策略的時候,也在宣佈我們之前那那麼多人的犧牲是好無意義的,到時候別説普通羣眾,就連首相府邸的安全員都會拿槍槍斃你。
如今,我們國家的每個人都已經為此做出了犧牲,而死人是不能復活的。因此,除了繼續羣體防疫這條路,我們無路可走。
想想吧,即便民眾不反對取消羣體免疫策略,願意隔離,願意治癒體內的病毒,難道我們的經濟經得起停擺一年?這一年我們的吃什麼用什麼?我們孤立無援,哪有那麼多的醫療資源給我們用?首相,我們沒有別的路,堅強點吧,這個策略在當前依舊是我們的最優選擇。”
“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脱這種被孤立的狀態啊!”我嘆了口氣説道。
“疫苗研製出來的時候。”他重複以前的回答。
可是疫苗遙遙無期。
船遲又遇打頭風,這時候王室一家又糟了難。
最開始的時候,女王一家在温莎城堡避難,可是隨着疫情的發展,那裏也變得不再安全。
護衞隊發現一些敵視政府防疫政策的人,趁着夜色偷偷往城堡裏扔生活垃圾。醫護小組從那些垃圾中檢查出了活體病毒,為了保護年邁的女王,內閣當即作出了最高等級的防禦措施,把女王一家從那裏遷到了末日城堡。
末日城堡位於英格蘭西北部,屬於一個秘密軍事基地的一部分,是七十七年前為防止納粹登陸而建立的。城堡四周環山,從外面看只是一座三層建築,但它更多的建築位於地下,它有獨立的發電系統,通風系統和水供應系統。冷戰時期,為了防備蘇聯的核襲擊,前政府又對它還做了防輻射處理。那裏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正是基於這種判斷,我們才把女王一家安排在那裏躲避疫情。
都是因為那雙新皮鞋。
每當女王陛下添加新皮鞋的時候,都會有人幫她先穿幾天,目的是為了把生硬的新皮磨軟,這樣就能防止女王陛下的腳起泡了。可是末世碉堡裏只有少數幾個負責做飯的女傭人,沒有一個人的腳穿得下那雙皮鞋,而女王陛下又很喜歡那雙新鞋,熱切地希望穿上它。再三要求下,我們不得不在附近找一個女人為她“磨合”新鞋。
因為女王年事已高,被病毒感染後的死亡率也非常高,為了使她避免感染,一直以來,她被小心地保護着,所有靠近她的人都要絕對的“乾淨”。
為了確保那個女人“乾淨”,對她進行的病毒檢查是再三的。她被隔離的十天沒有問題,工作的時候沒有問題,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問題。可是她走後第三天,女王發燒了。
接着,就如同大眾所知道的那樣,女王也感染了病毒。因為末日城堡的封閉性,整個王室,甚至包括整個基地的士兵,也都全部感染了,只有極少數人例外。
女王的病情很快轉成重症。一週後,女王去世。
在她的彌留之際,我穿着厚厚的防護服去看望她。
“當初政府採取羣體免疫策略,就是出於保護陛下的目的,因為只要全國人都獲得了免疫力,陛下就能免於被感染的可能,”我對她説,“即便是百分之一死亡的可能性,我也不想讓陛下承擔,因為您可是我們的女王陛下啊。”
我這麼説其實只是為了安慰一個將死之人,並不是出自於真心。
可是女王卻感動得流下了渾濁的眼淚。
女王陛下罵我太顢頇。
她説:“鮑魚絲首相,你可真顢頇啊!你身為王國的首相,怎麼能那麼糊塗呢?以百萬平民的死亡換我這個老太太免除百分之一死亡的可能,怎麼算都不划算。眾所周知,我不認同達爾文的進化論,説人類是從猿猴變來的,想想吧,我的祖先怎麼可能是一隻猴子?這多可怕。但是我相信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你瞧,人老了就得死,就要給年輕的後代騰出位置,這是上天的安排。要是年邁的長輩一直擋着子孫的路,這個社會怎麼還發展呢?”
可憐的女王陛下,當天下午就去世了。
她死得大義凜然,比活着的時候還令人蕭然起敬。
而我們的老王子查斯王子,花了一輩時間等那個位置,這時候正在呼吸機上喘着氣,氣煙聲絲。
我們問他:“願不願意直接把王位傳給威廉王子,這樣做是為了整個王室的利益。”
老王子説:“雖説我也非常我同意這一點,可是當國王,是我一輩子的願望啊!鮑爾斯啊,能不能先讓我當幾天國王呢?就幾天,這是一個臨終之人最後的願望。”
這件事確實由他説了算。
但是可憐查斯王子一天國王都沒有當成。
他當天晚上就追隨女王去世了。
他的禮服變成了壽衣。
他的主治醫生説,如果不折騰,沒有那些繁瑣的登基儀式,他能多活幾天,甚至可能倖存下來。
威廉王子也感染了,核酸呈陽性,但是沒有任何症狀。他很年輕,身體也強壯,在他登基的那一天,我敬佩地望着他偉岸的形象,由衷地希望他能像女王一樣健康長壽,在位的時間最好能打破女王創造的紀錄。這是我身為王國臣子的驕傲。
我當時是那麼想的,卻沒有想到如今這變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女王死了,悲痛使我不得不做出反思,當初採取羣體免疫策略,完全出於我們自身利益的考量,對別的國家的利益絲毫不放心上,以至於成為全人類的敵人,是不是我真的太顢頇?
新國王的登基儀式剛剛結束,還沒等我作出深刻反省,瓦斯爵士就帶着噩耗般的消息來了。
沒有人能夠想到,蘇哥藍從英聯邦獨立出去的時候,也是我們在在防疫策略上回歸國際大家庭的最後窗口,因為沒過多久,病毒發生變異。
“一場更加嚴重的疫情即將降臨。”瓦斯爵士一副死人臉,我從沒有見過他這樣害怕過,他説,“首相閣下,新冠病毒發生了變異,我們以前獲得的免疫能力並不能完全免於變異體感染。”
“如果我們依舊採取羣體免疫策略,會有多少人死亡?”
“百分之五。”他回答。
都是因為我太顢頇,一切又回到了原點,似乎這是一場無限循環卻又醒不來的噩夢。
“百分之五!?”我失聲尖叫道。
“請首相小聲點,這是國家機密。”他説,“我們要小心保護這個秘密。民眾夠可憐的了,五年來,因為新冠病毒,有很多人都失去了親人。而如今貿易受阻,經濟蕭條,又有很多人失業,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公開壞消息傳來時,我們要照顧那些神經脆弱的人。”
“只能繼續採取羣體免疫策略?”
“這次由不得我們。”
他説得沒錯,變異的病毒感染率非常高,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即使我們想硬碰硬,將其徹底絞殺,也將力不從心。
面對來勢洶洶致死率更高的新冠病毒變異體,我們孤立無援,只能採取全體免疫策略,眼睜睜看着它在國內流行。全世界都在關注疫情的發展,卻都袖手旁觀,他們唯一的作為就是提高了對我們的防禦等級。
醫療資源極端短缺,我們只能孤軍奮戰,活人簡單救治,死人草草埋葬。好像時空錯亂,六百年前的黑死病重降人間,僅僅一個月內,倫敦兒就被死亡的氣息籠罩了,人口減少到原來的五分之一。和我們的先輩一樣,面對致死的瘟疫,很多人逃到鄉村避難。
為了及時處理掉那麼多屍體,我們不得不開闢海德公園作為停屍地。
五年前,面對當時的疫情,人們把海德兒公園作為臨時停屍房的提議當成了笑話聽。
如今我們真的成為了笑話,更可笑的是,這一次我也差點死掉。
沒有死也只剩下半條命。
我的肺部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損傷,肺活量只剩下百分之七十,除此之外,我的腎和睾丸也受到了病毒的攻擊。幸虧我年事已高,不打算再生孩子了。
“主啊,救救我吧!”當時我燒得意識模糊,我在病牀上哭喊道:“都是因為我太顢頇,怎麼會選擇這條沒有回頭路的路呢?曾經我們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國家啊,如今我們被困在這個監牢似的島上,連地平線都看不到,我們該有多孤單!”
這個傻蛋瓦斯爵士,終於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這時候他已經死了,他本人也成為了那可憐的百分之五。
他是在錄像裏對我承認錯誤的。
他在錄像裏説:
“很抱歉,首相閣下,我承認我搞砸了。我犯了錯誤,我忽略了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病毒是活的,在日夜變異。我們國家有五千多萬人,對病毒來説就相當於有五千多萬個培養皿,這加速了它的變異速度。
首相閣下,這些年,我和我的團隊一直在監視病毒的突變情況,一直以來,它都在穩定地發生飄變(drift)。雖説我們舊有的免疫系統無法全部識別變異體,但它的致死率一直保持在非常低的水平,和普通感冒的致死率沒有太大區別,而我們的國民免疫力會隨着每一次發生飄變得到提升。
首相閣下,我最擔心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SARS-CoV-2在基因水平上發生了巨大的變異,這次是基因移變(shift),完全成為了一種新的新冠病毒,我們命名它為SARS-CoV-2N1。
即使我們的免疫力在這些年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但是面對這種突變病毒,他的致死率依舊很高。
首相閣下,就像您説的那樣,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原點,轉了一圈,我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不得不再次面對血淋淋的抉擇。”
我一時間沒聽明白他説的抉擇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是已經做出了抉擇了嗎?
我聽他繼續在錄像裏説:“這次我們犧牲了百分之五的人口,可是剩下的人並沒有痊癒,而全部變成了隱性感染者。變異的病毒已經整合在感染者的DNA裏面,像乙肝病毒一樣,可以造成持續性感染,而且幾乎沒有可能從體內除去。新的病毒在倖存者體中只引起機體產生特異性的免疫應答,而沒有引起組織損傷,因而在臨牀上不顯出任何症狀、體徵,只能通過免疫學檢查才能發現這一點。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首相閣下,我們走上了一條絕路。
其他國家知道這個秘密後,會更加防備我們。我們必將更加孤獨。
變異後的病毒對他們的致死率高達百分之十……”
聽到這,我心潮澎湃,心裏想難道我們將永遠閉關鎖國?難道只能眼睜睜看着經濟越來越惡化,直到國家最後都崩潰嗎?我們還有沒有別的可能?
錄像裏的瓦斯爵沉默了半分鐘,好像在思考我對他的提問。
“事實上,只有一個方法可以使我們的國家徹底走出困境,那就是,感染全世界……”
聽到這裏,我完全震驚住了,我按下了暫停鍵。
我不想再聽這個魔鬼再説一句話。這哪是人説的話啊!如果他的計劃得逞,就意味着七億人將死亡。我們要為了自己活命而殺死七億其他無辜的人。
都是因為我顢頇,聽了你的建議,我的雙手早就沾滿了鮮血。
“夠了!”我厭惡地大聲叫了起來。我狠狠地丟掉錄像播放器。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沒有過多久,一個好消息傳來了:一家中國生物公司研製出了疫苗,對變異後的新冠病毒同樣具有作用。
還好我沒有采取他的建議,當時我想。
壓抑了那麼久,人們太需要一個好消息了。
“我們得救了!”
我們把這個消息毫不保留地向公眾公開。
於是舉國沸騰,人們相擁而泣。
“主啊,”人們嘆息道,“終於熬到了頭。”
因此,當我得知我們只是空歡喜一場的時候,我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種疫苗本身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它對接種者的致死率是千分之一!
當人們發現這個風險之後,紛紛拒絕接受接種,於是大規模接種計劃不得不叫停。
我們唯一的希望就這樣破滅了。
世界上其他的人們也非常絕望,他們上街遊行,把一切不滿歸咎於我們。
“讓鶯歌藍人去死!”人們喊。
那天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又開了那個錄像。
“我知道這讓人難以接受,可這是我們重返人類大家園的唯一機會。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反正在將來某一天,更新的變異體肯定還會出現,到時候,更新的變異體對我們的致死率也許不再是百分之五而是百分之五十,或者更高。
目前,病毒在我們幾千萬個活體培養皿裏日夜變異,一刻不停,我們不知道它往哪個方向發展,也許它一夜之間消失了,也許它明天早上就將英格蘭人全部殺死了。這沒誰説得準。
當初採取羣體感染策略的時候,我只機械地分析了局部可能,沒有照顧全局,我錯了,首相閣下,我沒有想到其他國家可以全部消滅病毒,我以為羣體免疫是所有人最終不得不面對的結果,不是的,我估了人們的決心,他們消滅了病毒,他們完成了一項了不起的事。
可正是他們的成功導致我們如今的失敗,如果他們也感染了病毒,和我們一起獲得了免疫力,面對如今變異的病毒時,我們就不再孤立無援,就有可能不再採取羣體免疫的被動策略。
是他們把我們逼上這條絕路。
請記住,首相閣下,冠狀病毒變異體的潛伏期中位數是十天,在大爆發以前,我們的特工有足夠的時間在被發現前將病毒在全世界擴散開。到那時候,木已成舟,我們不再是異類,不會再被區別對待,等到病毒再次變異,再次襲擊人類的時候,我們將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得到外援,而不再孤軍奮戰。
首相閣下,我強烈建議你,在病毒再次變異之前把它散播出去,可能是我們英格蘭人迴歸人類大家庭唯一的機會。
越早越好。
你也可以選擇不這麼做。你是首相,你有權決定。鶯歌藍人的命運在你手上。但是請想想你的孩子和他們的孩子吧。”
都是因為我顢頇,我竟然又一次聽從了他的建議。
可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我們的蛙人特工還沒有到北平就在黃海被中央國海關捉住了。這時候,我們的計劃只在紐約得以成功施行。
在人員密集的紐約證券交易所,那個成功的偷渡者在一小時內把新變異的冠狀病毒傳染給了五百個人。
又一次,我們在全世界造成了巨大的恐慌。米國股市再次崩潰,經濟損失自然是萬億美元計。
但是我不敢相信,川普竟然在聯合國提出了核滅英格蘭的決議草案,美其名是“人類消毒計劃”。
在為徹底解決新冠疫情而召開的專題會議上,他拿出一張白色寫字板給在場所有人算了筆帳,他説,人類必定要接受以下三種命運的一種:
第一,滅掉鶯歌藍,人類損失五千三百萬人口。
第二,全人類接種新冠病毒疫苗,人類損失七千萬人。
第三,不核滅鶯歌藍,不接種疫苗,人類全部滅絕。
萬里之外,我在電視的另一頭,絕望地看見所有人贊同第一選項。
核滅鶯歌藍的決議草案獲得全票通過,所有國家投了贊成票,包括前英聯邦的所有國家。
萬里之外,我看見川普在聯合國總部對下達了對我們核攻擊的發射的口令。
一共五枚核彈,象徵着曾經我們親密的五眼聯盟,或者象徵着全人類這擔驚受怕的五年歲月。
不久,當我們的防空警報響起的時候,警衞員向我發出警告:“請首相趕快到掩體避難,”
“都是因為我顢頇,”我對他或者是在對自己説,“我哪也不去,核彈是來清洗我的罪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