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號房間裏,一樁26萬“觀眾”共同參與的性暴力_風聞
游戏研究社-游戏研究社官方账号-2020-03-24 16:26
我們與惡的距離,可能當一次旁觀者就夠了。
你能否想象出一場26萬人參與的性侵案?
這應該已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想象力。但在一海之隔的韓國,它卻正在真實地發生着——這就是近幾日爆出的“N號房間”事件。
簡單點説,這可能是21世紀以來,最可怖的一樁依託互聯網發生的性侵案。
從2018年底到今年3月份,韓國的幾名男子利用各種手段騙取到的信息對女性進行恐嚇、威脅,一步步地對受害者進行折磨,逼迫她們提供裸照、性愛視頻、甚至用刀子在身上刻下“奴隸”字樣、向下體塞進蟲子……而在這些受害者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未成年人。
不僅如此,威脅者們還把受害人的照片、視頻等信息發佈到了社交軟件Telegram的在線聊天室裏,甚至打開直播供人觀賞。由於不只一個人運營,每個運營者名下也都有數個聊天室,因此它們得到了一個統一的稱呼:“N號房間”。
N號房間裏的受害者
可想而知地,這些聊天室湧入了大量圍觀者。
根據警方的調查,有26萬人曾經進入過這些直播間,甚至為它付費——而整個韓國的人口,也不過5000萬而已。這意味着,每100個男性中,就有一個人是“N號房間”的會員。
不僅如此,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還曾掏錢打賞,用行動支持性侵:警方在搜查其中一名運營者的房間時,發現了1.3億韓元(相當於約73萬元人民幣)的現金,這還只是其中一人的一部分贓款而已。
就這樣,幾個人的暴行,再加上26萬人的共謀,構成了一場持續兩年的罪惡狂歡。
施虐者:潛伏在網絡上的“博士”們
對於受害者們來説,噩夢的開端往往始於社交媒體上的一條私信。
根據韓媒報道,起初,N號房間的運營者們會鎖定一些發佈過尺度較大的照片的未成年人,以警察或者其他人的口吻向受害者發去類似“已經接到舉報,請在發送的鏈接中輸入個人信息並接受調查”這樣的信息,並且威脅説會通知父母。
翻譯來源@LDS
而附帶的鏈接,當然就是一個收集個人信息的圈套。
當女孩子填完包括自己社交媒體用户密碼在內的信息之後,罪犯就會發送“為了確認身份,請把你的照片發過來”這樣的要求——然後,就會逐步升級到要求全身照、半身、甚至全身裸照的程度。
而只要受害者們拒絕,他們就會發去竊取到的社交媒體好友列表截圖,進行更深一步的威脅,逼迫她們乖乖從命。
其中一位叫作“博士”的運營者,不僅手下的聊天室最為火爆,還有着更加惡劣的威脅手段。他會以“高薪兼職”或者“尋找模特”的名義尋覓獵物,通過聘用合同獲取個人信息,再從一份要求很低的照片開始,逐漸把受害者逼進死角。
在《國民日報》揭露“N號房間”的系列報道中,兩名大學生卧底到了“博士”的聊天室,見證了這些未成年人墮入困境之後的情況:博士要求她們在身上用刀刻下‘博士“或者”奴隸“字樣,作為所有權的標誌。
但這才是虐待的第一部分。
為了吸引眼球,N號房間的運營者們開始要求受害者們做各種聳人聽聞的危險舉動,比如剪掉乳頭、往下體塞進蟲子等等。
就連這些女性的個人資料、聯繫方式、工作的地方或者就讀的學校等等,也都會被一併發佈到聊天室中,讓她們在現實中也成為性侵害的對象。而這整個過程,又會流回聊天室內,開始下一輪的凌辱。
目前,警方已經確認了74名受害者的信息,其中至少有一人已經自殺離世。
令人欣慰的是,“博士”也已被捕,他的真實身份是一名25歲的男子,是一名信息與通信技術專業的高材生,還曾經擔任某大學期刊的編輯,而其他被捕的14名嫌犯中,身份也花樣百出,甚至包括一位應屆畢業的高中生。
從韓國媒體的反應來看,你也能知道這次事件的影響。在一檔時事類欄目《想知道真相》中,“博士”的臉部甚至沒有打碼——這已經打破了過去媒體報道中為保護疑犯人權進行的處理慣例。
幫兇:聊天室裏的26萬人
像“博士”這樣的施虐者們固然令人髮指,但讓“N號房間”事件演變成這樣一場社會鬧劇的,還是聊天室中的那26萬名幫兇——這麼多的人,是怎樣做到看着暴行的發生卻熟視無睹的?簡單的一句“人性之惡”,根本無法解答這個問題。
他們不能被等同於普通的“色情內容”消費者(比如Pornhub的用户)。這些人之所以是幫兇,是同謀,不僅因為N號房間裏的內容是性犯罪,還因為他們是自願進入,並且為之付費的。
在這26萬人加入的“N號房間”中,有着一套嚴格的等級體系。
他們一開始可能是被運營者們在一些公共聊天室裏發佈的色情內容吸引進去的,但那些房間都只提供很短的預覽內容。想看更刺激、更變態的內容,就要交錢——房間的編號不斷變大,內容也朝着更深的罪惡逐漸發展。
以曾經一度有2.35萬名會員的“博士房”為例,入場費就從25萬韓元(約1395元人民幣)到150萬韓元(約8373元人民幣)不等,為了保障“隱私性”,交易都通過虛擬貨幣完成。
翻譯來源@LDS
而真正把他們聯繫在一起的,甚至並不是金錢。
根據報道,參與到這些聊天室中的會員們自己也需要拿出“投名狀”來,參與言語性騷擾,或者發佈自己手中的色情信息,否則就會被踢出聊天室去。而反過來,如果你發佈的色情內容是親自拍攝的,那就有可能成為直通高級房間的通行證。
就像曾經在國內流傳甚廣的“四大鐵”一樣,“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互相暴露了自身的醜惡一面,反而讓他們結成了心照不宣的同盟。
為了留在聊天室裏,用户們甚至開始上傳自己女友、前女友甚至女性家人和朋友的照片、視頻、公開他們的個人資料,讓更多人成為間接的受害者。據記者的統計,N號房間每天因此有1.5萬條視頻被上傳,甚至有人為此去威脅自己身邊的女性,或者把她們的照片P成裸照,供羣友們品評羞辱。
在這種病毒式的環境下,他們的思想也開始迅速走向極端。
N號房間裏,人們對女性的稱呼往往是“XX狗”,或者“來月經的東西”。在《國民日報》的報道中,有這樣的一段記錄:“潛伏進去沒多久的去年夏天,一個看起來像是中學生的女孩被關在疑似賓館的房間裏,一名成年男子進入房間,強姦了她,這個視頻被直播出來,聊天室裏一片‘這就是groooming(調教)’的歡呼聲。”
他們早已不把視頻裏的受害者當作人,當作自己的同類看待。
也正因如此,當N號房間東窗事發之後,他們也不曾感到一絲愧疚,一心只想着如何掩蓋情況,逃避追責。可諷刺的是,這種掩蓋行為本身卻被公之於眾:韓文推特上,“註銷Telegram賬號”、“刪除Telegram記錄”一度高居熱搜趨勢前列,機器算法對他們並沒有任何同情。
更戲劇性的是,還有人深感冤枉,“因為太委屈而睡不着覺”,認為自己“只是交了費用觀看正當的成人內容”,現在明明交了錢卻沒得看,“最大的受害者明明是參與者們,居然還要受懲罰?”
圖片來自微博用户@哎一股清流
我們:僅僅是局外人嗎?
如今的韓國網絡上,關於N號房間的討論已經趨於白熱化。
不僅僅是加害者們的暴行令人髮指,高達26萬的參與者數量更加讓人毛骨悚然,也正因如此,“26萬名觀看者和消費者都是共犯”這樣的呼聲也變得越來越高。
有人在總統府青瓦台的網站上請願,要求公佈管理組織者的身份,並且公佈這全部26萬名參與者的身份,如今,已經收到了超過兩百萬份簽名。
許多藝人、政客等公眾人物也站了出來,要求公開加害者的身份,曾出演《請回答1988》的惠利也寫道,“比起憤怒更覺得恐怖,希望嚴懲。”
也許,N號房間事件會為韓國敲響性別意識的警鐘,但過往發生過的一切,又讓這個期待顯得有些存疑。
如果你關注韓國娛樂界的話,也許會記得去年女星具荷拉離世的新聞——被毆打、被用親密視頻威脅、被逼到在電梯口下跪求饒,這就是在一個典型父權社會中,女性的命運。
在N號房間時間愈演愈烈的同時,有韓國記者注意到,像Pornhub等成人網站上以“N號房間”“Korean telegram”為關鍵詞的搜索趨勢正在劇增。
圖片來自Busan.com
對於一水相隔的我們——尤其是我們之中的男性來説,並不是一個難以理解的現象:性犯罪者催生了更多的圍觀者,接着是默不作聲的人,和求資源的人。
在“性別平權”的議題上,我們很難輕飄飄地站在“局外人”的立場上,此刻也並不是只有N號房間裏的受害者正在承受痛苦,曾經被全社會關注的米兔運動,就拉開了我們一直罩在不平等上方的遮羞布。如此,我們每個人的沉默、冷漠和無動於衷,都會讓它往黑暗的那一面繼續滑落。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粗略回憶了一下,身邊大部分女性朋友都至少有過一次被性騷擾(至少是言語騷擾)的經歷。我不知道在男性當中這個比率如何,但推己及人地去想的話,我自己從小到大,有可能發生這種事的情境其實也少之又少。
沒有遭受過歧視,沒有體驗過恐懼,就很難去真正感知到世界上一半人每天所面對的壓力和不安全感——既然如此,又怎麼能做到共情,做到換位思考呢?
我想,至少在這樣的性別議題上,我們不要再去表達廉價的“感同身受”,也不要急忙説“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這樣”。可能那些在聊天室裏喊出女人都是“來月經的東西”的圍觀者們,最早也只是一個看上去“沒犯多大錯”的、“求資源”的人罷了。
在審視自己之前,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離惡的距離。
韓國網友在青瓦台請願網站上發佈的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