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加速主義宣言》譯文與《“加速主義”思想未能從本質上超越資本主義思維方式》_風聞
斗篷克鲁苏-2020-03-24 00:07
1.《加速主義宣言》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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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加速主義”思想未能從本質上超越資本主義思維方式
2018-11-02 10:37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作者:張寅
“加速主義”是一種試圖通過在資本主義內部加快其發展速度,最終把資本主義推向滅亡邊緣的思想。它在某種程度上借用併發揮了馬克思關於資本主義危機的相關思想,卻在具體闡述時走向了另一極端。
加速主義的新近發展
加速主義最早出現在20世紀60年代的法國,隨後影響到英國,在21世紀第一個十年發展到頂峯。它的核心思想是指試圖加快資本主義所固有的擴張和進步的趨勢,以便把資本主義推向危機和崩潰的學説。英國學者尼克·斯爾尼切克和亞歷克斯·威廉斯在《加速主義宣言》一文中吸收並闡發了這一思想。
斯爾尼切克和威廉斯指出,馬克思和列寧都發現了資本主義,尤其是在其中得到了極大發展的技術科學的加速主義本性,並從中看到了解放的潛力。在他們看來,馬克思沒有抵制資本主義在技術上的巨大成就,而是“儘可能地運用了最先進的理論工具和經驗數據,力圖充分地理解和改造他所處的世界”。在這一點上,許多西方左翼思想對技術進步的質疑是與馬克思相悖的,因此他們陷入了復古的、浪漫的傾向。他們引用列寧的觀點,指出對“大資本主義技術”的忽視或敵視將使大規模的、“千百萬人”的生產和分配變得不可能,以致社會主義只能在小型的共同體中實現,而這與現代文明的進程有難以調和的矛盾。從思想史的角度看,這種對小型共同體的憧憬過於貼近無政府主義。
然而,資本主義最終並不能貫徹加速主義,而是“已經開始扼制技術的生產力,或者至少是把這些生產力引向不必要的狹隘的目的”,因而並不能維護現代性的成果,反倒會背離全球化,“走向原始主義、無休止的危機和地球生態的崩潰”。值得一提的是,與“技術進步危害生態環境”這一老生常談的論調不同,斯爾尼切克和威廉斯認為資本主義對技術的壓制和扭曲才是罪魁禍首。他們隨後宣稱,左翼必須走出對民主、開放、包容等倫理和政治觀念的沉迷,重新以啓蒙的方式理解並運用最新的技術,如“社交網絡分析、基於能動者的建模、大數據分析和非均衡經濟模型”,由此達成一種全新的“自我批評和自我掌控”的啓蒙,並在這個基礎上發展新的無產階級權力和後資本主義社會。
加速主義的觀點不僅反駁了20世紀早期以來,尤其是受韋伯和海德格爾影響的左翼對技術的牴觸和抵制,而且動搖了倫理學和政治哲學在左翼的支配地位,這無疑是一次劇烈的衝擊。同時,它也響應了時代的某些特性:一方面,它誕生於對當代左翼的不滿,因為後者要麼陷入悲觀的歷史終結論,要麼被偏左的自由主義所收編和利用;另一方面,它誕生於跨學科研究在當代的興起——倫理、政治等領域的學者與技術科學的研究者之間至少上百年的割裂如今似乎有彌合的趨勢。
加速主義與資本主義危機
然而,斯爾尼切克和威廉斯所表述的加速主義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缺陷:他們未能處理一個經典的理論問題,即危機的歷史作用,或者更確切地講,危機是否有助於更加先進的社會形態的誕生。加速主義的回答是相對樂觀的,但是馬克思主義在這個問題上從來沒有給出如此簡便的回答。
對19世紀50年代或更早的馬克思來説,危機的確意味着一次難得的時機,更有可能發動徹底的社會變革、推翻資本主義秩序;但即使在那時,馬克思的主張也完全不是設法加速危機的到來,而是充分把握由已經發生的危機所開啓的可能性——這兩者決不能混為一談。在動盪不安的歷史關頭可能把社會引向更好的形態,顯然不能推論出應該讓動盪儘快到來,因為在不恰當的時候發生的動盪完全可能變為單純的破壞,最終導致原先的資本主義秩序的重建乃至更加反動的社會形態的復辟。用更加抽象的話講,危機更多地是以一種難以預測的方式自行開展的事件,而非由試圖改造社會的人強行推進的東西。總之,加速主義的前景在上述時期的馬克思眼中是含混不清、充滿風險的。
晚年馬克思看待危機的態度越發謹慎,因為他發現危機不僅未必有助於顛覆資本的統治,反倒還是資本鞏固自身統治、消除不利因素的一種有效手段。例如就產業資本而言,“最初的企業家大都遭到破產,而後來用比較便宜的價格得到建築物、機器等等的人才興旺起來”;也就是説,危機儘管傷害了最初創業的資本家,卻讓隨後接手的資本家發了大財,因而未必是對現存狀態的破壞,尤其是當接手的資本家本來就是統治階級的主要成分時。就金融資本而言,危機在造成恐慌的同時能夠讓過分高估的資產現出原形、讓繁榮時期的浮誇和騙局難以為繼,從而以巨大的代價促使整個金融和經濟合理化、回到可持續的軌道,所以同樣可能對現存狀態的延續是有利的。總之,危機逐漸演變為一種雖然不能經常使用卻可以應對特殊局面的治理手段。
馬克思的這些成熟思想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卻很少得到足夠的關注。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基本判斷經常被簡單地概括為由個人的、局部的理性所掩蓋的社會整體的非理性,但這並不全面。資本的非理性突出地體現在經濟復甦和過熱的階段,前面提到的創業和金融領域的浮誇在這時特別活躍,形成了無數通常所説的泡沫;隨後在危機和衰退的階段,資本的理性就佔據了主導地位,消除了大量泡沫。可見,資本主義並沒有單純偏向理性或非理性,而是在兩者的交替中維護並強化自身。許多理性主義或非理性主義的哲學家無法完整地把握這一點,而馬克思從黑格爾等人那裏繼承的辯證法更加適合思考這類矛盾發展。
隨着全球化的不斷深入,20世紀尤其是二戰以來的馬克思主義者在更加宏大的層面上看到了危機作為治理和規訓手段的用法:在全球格局中處於支配地位的國家能夠以許多方式引發或威脅引發弱小國家的危機,以便迫使後者屈服。一些重要的國際組織,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也在其中發揮了類似的作用。這意味着危機在很大程度上與當代戰爭一樣成了全球性的階級秩序再生產的一環,不論這一秩序被描述為第一和第二世界對第三世界還是北方對南方或中心對外圍。從思想史的角度講,馬克思和恩格斯對階級秩序再生產的分析主要停留在西歐和北美各國的內部,如今則被擴展到了全球範圍。同時,立足於主權、民族國家等觀念的現代政治也在學理上遭到了挑戰,因為倘若多數國家在危機的壓力下不得不配合強權國家,主權作為至高權力的角色就無法成立了。在這種情況下,危機幾乎不可能催生出更加先進的社會形態。
客觀看待加速主義
第一,加速主義有力地發揮了馬克思思想中對啓蒙、現代技術和組織的肯定,扭轉了其後的一些馬克思主義者對這些問題的看法。第二,加速主義肯定了生產和技術的領域相對於倫理和政治的基礎地位,因而在某些方面更加接近馬克思本人而非其後的一些馬克思主義者。第三,加速主義未能完整地把握馬克思式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尤其是對複雜而細緻的危機理論理解得不夠,就此而言忽視了其後的馬克思主義的許多貢獻。第四,加速主義的批判比較適用於相對發達的地區,未能關注到第三世界的諸多特性,從而忽略了人類發展的很多重要問題。
總而言之,《加速主義宣言》要求社會批判的重心應該相對遠離倫理和政治、靠近技術和啓蒙。雖然在某些方面表現出符合經典的馬克思主義,或許還有助於西方社會反省20世紀資本主義的種種偏差,可是它對危機的認識既未能充分把握馬克思的思想本質,又沒有吸收馬克思主義學説的後續發展。從上述論證可以看出,無論是傳統加速主義,或是斯爾尼切克和威廉斯提出的《加速主義宣言》,都不能從本質上超越資本主義思維方式,離馬克思的思想依然相距甚遠。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哲學學院)
(責任編輯:李秀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