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獻身教育鞠躬盡瘁的廈大化學系第一任書記劉正坤_風聞
经济道理-2020-03-25 19:26
導讀
這是廈門大學教授丁馬太為紀念廈門大學化學系第一任党支書記劉正坤專門撰寫的一篇悼念文章,文章字裏行間情真意切,作者通過本人與劉正坤生前的一些交往細節,呈現了劉正坤獻身教育鞠盡瘁的一生。
丁馬太1963年7月畢業於華東化工學院有機工業系,1979年自中國科學院西南有機化學研究所調到廈門大學工作。1982年、1983年兩年得到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資助,以訪問學者身份在美國南加州大學化學系從事科研工作。1985年,主持創辦了我國首設的“材料化學”本科專業(現為材料科學與工程系)。
丁馬太曾師從原中科院學部委員、廈大副校長蔡啓瑞教授,上世紀80年代就在廈大開展膜技術研究。1996年,召回了在新加坡國立大學拿到博士學位的藍偉光(現為廈門大學水科技與政策研究中心首席科學家),創立了廈門大學膜技術應用與推廣中心。
廈門大學教授 丁馬太
廈門大學經濟學科**《商道》**編輯部
原計劃於庚子正月初一去給“老劉”(劉正坤)老書記拜年,卻在年關即將到來之際,突然傳來長期堅持與病魔作頑強抗爭的她老人家已於已亥臘月廿二安祥離世的噩耗,不勝哀傷痛惜!
1979年5月,我自中科院西南有機化學研究所調來廈大化學系工作時,是大家都稱為“老劉”的時任化學系黨總支書記的她第一個接待了我。但是,就在我們的這第一次見面,雙方卻鬧得很不愉快。因為我對讓我到催化教研室工作的安排很不理解,抗辯説,我念的是高分子專業,參加工作以來也一直從事着高分子合成研究,來廈大之前聯繫的也是高分子教研室,組織上沒有理由突然讓我轉到另一個我並不熟悉的專業。她説這是蔡先生(即時為中科院學部委員、廈大副校長的蔡啓瑞教授)的意見,也是組織上的決定,讓我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應該服從組織安排,服從工作需要?我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她就很有點生氣了,很嚴肅地批評説,你這位同志剛一到來就這樣不聽話,很不好。最後她説,這樣吧,蔡先生要親自和你談談,你去找一下他吧。我是在深感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情況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勉強服從的。所以,彼此幾乎是不歡而散的。
和老劉的第二次打交道是在當年的九月。那天,化學系進行“文革”以來的第一次職稱英語考試。**看到我正在步入考場,老劉把我叫住了,問“你來幹什麼?”我沒好聲氣地回答“不是説我檔案裏的成績不算數嗎?”老劉説“怎麼會不算數呢?算數!算數!你回去吧!”我卻很不禮貌地賭氣説“我就不信廈大對英語的要求會比中科院的標準高,我能夠在西南有機所考個第一,在這兒就過不了關?**今天,我就偏偏要參加這場考試。”
事情還得從上學期末説起。臨近暑假時,催化教研室書記朱朝賢通知我,暑假過後,同事們都得參加職稱外語考試,需要利用暑假期間好好備考。但是,蔡先生主持的“化學模擬生物固氮”研究不但不能停下來,還得加緊進行。因為我個人檔案裏已經存有我調來廈大之前在西南有機所參加職稱外語考試的成績,這次就不必再參加考試了,所以,暑假我不但不能休息,還必須加把勁,把這項研究任務完全承擔起來。我當然非常爽快地答應了。在我看來,同事之間這樣的相互支持,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也確實努力地踐行了諾言,整個暑假就是這樣沒日沒夜地獨自泡在實驗室裏。但是,就在職稱外語考試前一天的傍晚時分,還是這位朱書記卻來到實驗室通知我説,我檔案裏的職稱外語成績,因為不是在廈大取得的,學校不予承認。所以,明天早上我還得照樣參加考試。這下子真的把我徹底惹怒了。雖然,我知道,這個事怪不到朱書記的頭上,他只不過是傳達學校相關部門的意見,但是除了把他臭罵一陣來出出我的一肚子怒氣,我還能怎麼樣?
事後,我心平氣和地細想,覺得自己把氣撒到老劉身上,也是毫無道理的。這事之所以出現轉機,從“不予承認”到老劉口中的“算數”,一定是朱書記在捱了我的臭罵之後向老劉作了彙報;而老劉也覺得學校這樣處理確實對我不公,並親自和有關部門進行了交涉,為我討回了這份公道。而我卻“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非但沒有領會到她的一番好意,還對她極不禮貌,説了賭氣的話,做了賭氣的事。雖然參加考試之後,對於考試結果,我自信滿滿,甚為得意;但是,內心卻很是不安,覺得確實對不起老劉;與此同時,對於老劉身上那樣一股不計前嫌,秉持公道,仗義執言,為民打抱不平、討回公道的正氣,打心底裏由衷地敬佩。
和老劉的第三次打交道是在1984年秋,是她和時任化學系主任的顧學民教授共同約我談話。1984年8月,國務院批准了福建省引進彩色感光材料生產線項目。時任省委書記的項南特別囑咐廈大未力工書記,務必動用廈大的科技力量,全力幫助這一引進項目在廈門的順利實施。老未隨即指示化學系把這項任務具體承擔起來。化學系領導研究決定,由我全權牽頭負責此事,並賦予我可以根據實際需要在化學系範圍之內調兵遣將的權力。於是,我立即邀約了近十位同仁一道前往該項目在廈門的籌備處,拜會其負責人張景禹。對方提出,希望我們能夠設置“感光材料”本科專業,每年為其培養50名學生。**我認為,對方的這種要求只是考慮他們自己當前的需求,並沒有考慮這樣的專業一旦辦起來,能夠存在多久,想法不切實際,我們不應該盲目接受。**令我非常高興的是,對於我這種看起來不好向項南書記交代的意見,卻得到了老劉的全力支持。老劉這種不唯上、實事求是的精神,再次令我十分敬佩。
1985年6月,我隨辜聯昆副校長和已經轉崗擔任教務處處長的老劉到上海,代表廈大祝賀復旦大學80週年校慶。老劉讓我聯繫我的母校華東理工大學。她想借此機會進一步聽取化工界同行專家對於創辦“感光材料”專業的看法。當時主持我母校工作的黨委副書記張包鎬不但派車到復旦接了我們,還和教務長顧福元一起,整個上午都陪着我們。“染料中間體”是該校久負盛名的招牌專業。向國慶十週年獻禮的第一部國產彩色電影《女籃五號》所用的活性染料,就是他們的科研成果。而張包鎬正是這個專業的早期畢業生。他非常坦率非常明確地支持我的意見,的確,感光材料專業人才全國需求量太少,如果每年有50名畢業生,很快就飽和了,此後的畢業生就業怎麼辦?而創辦這樣的一個專業,人力、財力、物力投入都很大,總不能剛辦起來就半途而廢;況且國內已有染料中間體專業的畢業生已經可以完全滿足感光材料廠家對於人才的需求。有了這樣的佐證意見,我們就更加有了底氣。從老劉這種對事業認真負責、牽腸掛肚,對決策反覆推敲、虛心求教的工作作風,我受到了一次很好的教育。
在這之後,**我主張本科專業應當本着“重基礎、寬專業、強技能”基本理念,一律改為按一級學科設置,還建議我國高校應當儘快設置“材料”本科專業,都得到時任教務處處長的老劉的充分理解和全力支持和幫助。**而當我的這些意見得到國家教委鼎力支持,授權我在廈大率先按一級學科創辦“材料”專業時,儘管創業道路充滿艱辛,但是,自始至終得到老劉全心身的關愛、支持和幫助。我看到了一位共產黨人獻身教育事業的家國情懷、生命不止奮鬥不息的感人精神、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偉大人格。
通過慢慢增多的工作接觸,以及通過一些文字材料和老廈大們的片段口述,我逐漸對於老劉的過去有了一些瞭解。劉正坤,江蘇常熟人。1946年10月考入廈門大學化學系;1948年6月加入中共閩西南廈大地下黨,化名“沙黛”,從事革命工作;1949年5月-1949年8月,任中共廈大閩西南地下黨總支直屬黨小組組長、第二屆總支理工黨支部組織委員。
1949年4月,她經過嚴格考察,親自介紹畢業於蔣介石擔任校長的中國空軍幼年學校(“空幼”)、並於1946年夏天考取廈門大學航空系的大學生王克銘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為迎接大軍南下解放廈門,王克銘受黨組織指派,利用“空幼”校友關係,對國民黨海軍軍官學校周繼祖、喻克良、陳健等3名學員進行策反,成功地將他們送往惠安游擊區。隨後他們又與惠安的廈大黨員李洪等人一道,配合潛伏在國民黨軍隊中的地下黨員潘少虹等,策動了一個工兵連起義。為民族解放和新中國成立,做出了積極的貢獻。完成這一任務後,王克銘於1949年8月到解放軍第10兵團31軍91師做翻譯工作,曾參加一線部隊攻打廈門鼓浪嶼的戰鬥。解放後,特別是“文革”中,王克銘因為“空幼”的履歷飽受坎坷,但矢志不移,無論在空軍第4航校,還是在山西省建築工程學校從事教學,他都忠於職守,多次立功受獎。1987年12月離休後,依然是堅定信仰,一身正氣,時刻保持共產黨員的黨性和先進性,在多方面發光發熱,為現代化建設事業和祖國的統一大業做出特殊貢獻。因為他始終牢記當年老劉對他的教育、牢記他入黨的誓言。
廈門解放前夕,毛森瘋狂抓捕、殺害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上了毛森黑名單的老劉被迫從廈門撤退到漳州,並於1950年和負責組織她們學習的未力工相識相知。
1952年10月老劉調入廈門大學任人事科員,1953年下半年調電機系任輔導員,1953年暑假調任化學系輔導員,1953年9月-1956年4月任化學系黨支部書記,1956年4月-1969年底,任中共化學系總支書記,1961年12月-1969年2月還兼任中共廈門大學黨委常委。“文革”過後,1977年11月,老劉再度擔任化學系總支書記。在老劉主持化學系黨的工作期間,他始終把黨建工作放在首位,真抓實幹,也十分重視高級知識分子入黨工作,積極爭取知名化學專家、教授加入中國共產黨,盧嘉錫、陳國珍、蔡啓瑞等幾位我國著名化學家,都是在老劉的引導、培養並親自介紹下先後加入共產黨的。對於黨外知識分子也關愛備至,即使在“反右”、“文革”期間,老劉還是想方設法、盡力保護他們,諸如爾後成為中科院院士的田昭武、張乾二等都從中得益。廈大化學系黨總支是一個堅強有力的戰鬥堡壘、一個凝心聚力的領導核心,是高校基層黨組織的一面鮮豔紅旗。廈大化學系之所以有今天的強大、今天的地位和影響,老劉功不可沒。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老劉突然被調離化學系,去主政教務處。有傳言説是有人嫉妒老劉在化學系有着一呼萬應的崇高威望,為之打抱不平的不在少數。但是,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又全身心投入新崗位,把教務處工作搞得風生水起紅紅火火的老劉。尤其是諸如計算機、電子工程、科學儀器、材料科學與工程、建築等等一大批工科學科的創辦和發展,都浸透着老劉的心血和智慧。老劉老益當壯,為廈大成為一所真正綜合性現代化高校立下汗馬功勞。和老劉第一次見面時要我思考“是不是應該服從組織安排、服從工作需要”的問題,是她以身作則,做出了漂亮的回答,為我樹起了榜樣,更不時激勵着我,鞭策着我。
老劉離休之後仍然離而不休。她和田心等一批老幹部一起,把廈大離休黨總支建設成為又一個堅強的戰鬥堡壘,成為廈大弘揚正氣、振奮精神、抵禦形形色色歪風邪氣的一道銅牆鐵壁。
老劉在長期與病魔的抗爭中表現頑強的鬥志與毅力,留給我們難忘的記憶。她還苦中作樂,參加老年大學的國畫班學習,並且頗有成績。她這個階段的國畫作品結集成冊之後,就立即贈送一冊給我。從中,我看到的是一種天分、一種勤奮,更是一種精神。
老劉的一生告訴我們,人活着要有信仰,要堅貞不渝地為之努力,那麼,人的一生就不會白活。